林家肉松和胡家麻将(上)
一
晚清以降,将西学引进中国的学者不乏其人,如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编写《海国图志》的魏源、中国第一个耶鲁大学毕业生容闳、翻译《天演论》等西方名著的严复……但将“中学”介绍给西方而有重大贡献的人,则屈指可数。胡适和林语堂是其中两位佼佼者。两位才子相差4岁,都擅长用英文写作,且都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胡适曾于1938年至1942年期间,任国民政府驻美大使,用英文发表诸多演讲、时论和学术论文,对美国的外交政策发生过一定影响。林语堂擅长散文和小说,从1936年开始,受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赛珍珠邀请,用英文创作了《吾国与吾民》、《风声鹤唳》、《孔子的智慧》、《生活的艺术》、《京华烟云》等,两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胡适和林语堂,在外面的世界都风光无限,但在家中的幸福感,恐怕有着天壤之别。
胡适是圈中出了名的“怕老婆”,夫人江冬秀是传说中的“河东狮吼”。胡适只好自嘲说:“怕老婆的国度,将是更民主的国度。”林语堂和夫人廖翠凤一生相敬如宾,在庆祝50年金婚纪念日时,林语堂对爱妻感慨说:“我好比一个气球,你是沉重的坠头儿,若不是你拉着,我还不知要飞到哪儿去呢?”
其实,一个家庭的幸福指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女主人。胡夫人和林夫人截然不同的处事之道,对我们今天如何做个好妻子,或许依然有借鉴意义。
二
林语堂,1895年出生于福建漳州一个基督教家庭,父亲是教会牧师。他从小接触英语,熟练程度等同母语。1919年至1923年,他辗转于美国、法国、德国等地,拿到了哈佛大学的文学硕士学位和莱比锡大学的比较语言学博士学位。
1923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1926年,在爱国华侨陈嘉庚重金聘请的吸引下,北京大学20多名教授纷纷南下,赴1921年成立的厦门大学任教,时称“半个北大”搬到了厦大。这其中,作为陈嘉庚的福建老乡,林语堂发挥了积极作用。他担任厦大文科主任兼国学研究院总秘书,代表校方东奔西走,广泛邀请京城学界的知名教授。于是,鲁迅、沈兼士等一批国学大师先后来到了厦大。
和他一帆风顺的事业相比,他的爱情和婚姻,有一点小小的波折。
林语堂是1919年去美国留学之前与廖翠凤结婚的。在此之前,他有过一段对他来说或许更为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是1912年,17岁的林语堂离开家乡,进入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在与圣约翰大学仅一墙之隔的圣玛丽女子学校学美术的厦门姑娘陈锦端。
陈锦端花容月貌,温婉可人,知诗书,工绘画。林语堂对陈锦端一见钟情。陈锦端也倾心于林语堂的非凡才华、英俊外表。很快,这对才子佳人双双坠入爱河。
然而,陈锦端出身名门,父亲陈天恩早年曾追随孙中山先生。“二次革命”失败后,他一度逃亡到了南洋。回国之后,陈天恩大兴实业,创办了造纸厂、电力厂、汽车公司等,是厦门数一数二的巨富。陈父看不上出身贫寒的林语堂,陈锦端性格比较懦弱,不敢坚持自己的爱情。于是,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被所谓的“门第观念”拆散。
后来,心灰意冷的林语堂认识了同学的妹妹廖翠凤。廖翠凤是鼓浪屿钱庄老板廖悦发的二女儿。廖翠凤的兄弟是林语堂在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同学。一次,林语堂应邀去廖家吃饭。廖翠凤见林语堂英俊潇洒,言谈举止颇具风度,就十分倾慕。席间,林语堂觉得廖翠凤一直在偷看他,接着又发现他远行换下来的脏衣服被廖翠凤拿去洗了,觉得这个姑娘十分善解人意。就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互了解之后,彼此也有了好感。
廖翠凤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子。她隐约知道林语堂和陈锦端的旧情,只是对这段过往,她并不介意。她认为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将来,曾经的人和事,只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段插曲。
当两人拟订终身时,廖翠凤的母亲却有异议,说:“林语堂是牧师的儿子,家里很穷。”廖翠凤却坚决果断地说:“贫穷算不了什么。”1915年,两人订婚。
订婚后不久,林语堂到清华学堂任中等科英文教员。不知是否因为林语堂心中依然放不下陈锦端,他并不急着和廖翠凤结婚。一转眼四年过去了。1919年,林语堂从清华申请到了奖学金,要去哈佛大学留学。廖翠凤的父亲有点生气地说:“你俩订婚已经4年了,如果出洋不是两个人同去,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林语堂也明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于是,1919年1月,两人结婚。婚后不久,林语堂赴美留学,廖翠凤随行陪读。
三
如果说林语堂和廖翠凤结婚时,还多少有点“例行公事”的感觉,那么,在婚后的相濡以沫中,廖翠凤用她的贤惠、体贴、包容和付出,真真切切地打动了林语堂,得到了林语堂的回应和肯定。从此,两人携手筑起了一个充满温情的家,拥有了一生美好的婚姻。
在国外留学的日子,只靠一点有限的奖学金,日子过得有些紧张。廖翠凤虽然自幼家境优越,但一点儿都不娇气。她毫无怨言地承担起所有家务,一丝不苟地打点丈夫的衣食住行。廖翠凤的母亲担心女儿结婚以后会吃苦,在女儿出嫁时送了她许多金银首饰。为了让林语堂安心读书,她忍痛割爱,卖掉了陪嫁首饰,补贴家用。
林语堂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他们的感情,在相濡以沫中越来越深。有一天,他拿出两个人的结婚证,对廖翠凤说:“结婚证只有离婚时才用得着,我们烧掉它吧,反正今后用不着它了。”林语堂烧掉结婚证书的举动,意味着他要与妻子携手一生、白头偕老。
抗战初期,林语堂写了不少宣传抗日的文章,廖翠凤也走出家门,担任了纽约华侨妇女发起的救济会副会长,向纽约的贵妇人们宣传抗日,开展募捐活动。林语堂每走一步,背后都有廖翠凤的陪伴与支持。她不仅是他的生活伴侣,更是他的知己与战友。
林语堂和廖翠凤生了三个女儿,分别叫林如斯、林太乙、林相如。其中,二女儿林太乙遗传了林语堂的文学天赋,著有《林语堂传》、《林家次女》等著作。在《林家次女》中,林太乙回忆了童年的许多趣事。她说,每到冬天,妈妈就会在家里炒肉松。妈妈的肉松是用细心、耐心和爱心炒出来的。
鼓浪屿肉松很有名,从小在鼓浪屿长大的廖翠凤,少年时最愉快的记忆,就是在大厨房里和姑嫂姐妹们一起做肉松。家里人多,过年过节时还要送礼,一做起肉松来就要买几十斤猪肉,大家忙得团团转。切肉的切肉,熬猪油的熬猪油,边做边聊天,笑声连连。
对廖翠凤来说,做肉松是一个家庭主妇带给家人的爱和温暖。肉松不容易做,考验女人的细心、耐心和技巧。如果炒得太久,肉炒焦了会发苦味。炒得不够干,吃起来就不够松脆。
林太乙说:“妈妈炒的肉松,又香又脆,是极品,亲友们尝了都赞不绝口。肉松冷却之后装在铁皮饼干盒里,储存多久都不会坏。妈妈把肉松像宝贝似地收起来,偶尔才挑几茶匙出来让我们拌稀饭吃。我们的回忆都和肉松拌在一起。”
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一个是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1969年1月,林语堂与廖翠凤举行了50周年金婚纪念日。50年的风雨同舟,他们彼此都成了对方生活的一部分。谈及白头偕老的秘诀,他们不约而同说了两个字——“给”与“受”。半个世纪以来,他们相互之间,尽量多地给予对方,而不计较对方给予自己多少。
有人问廖翠凤:“怎样才能做个好妻子?”廖翠凤笑着回答说:“作为一个妻子,不要在朋友面前诉说自己丈夫的不是,不要骂丈夫,不要自以为聪明,不要平时说大话,临到困难时又袖手旁观。”
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写道:“婚姻并不是以善变的爱情为基础的,而是爱情在婚姻中滋长。男女互补所造成的幸福,是可以与日俱增的。婚姻生活如渡大海,风波是一定有的。婚姻是叫两个个性不同的人,去过同一种生活。女人的美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心里。你失败时,她鼓励你,你遭诬陷时,她相信你,那时她是真正美的。你看她教养督责儿女,看到她的牺牲、温柔、谅解、操持、忍耐,那时,你要称她为天使。”
相濡以沫的林语堂和廖翠凤,用一生的时间验证了这句话——你予我万千温暖,我许你一世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