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15章)

第115章 房琯提亲

726年深秋,王维、璎珞带着莲儿、福嫂、小蝶,辞别母亲,离开运城,前往卢氏县城。房琯早已派人为王维收拾好一处雅致的院落,恭候王维一家到来。

王维的新居,坐落在卢氏县城东边的淇上。这里桑榆遍地,鸟语花香,门前院中有两棵一抱多粗的大树,让人见之忘俗、心旷神怡,颇有岁月沧桑之感。想来那个让武陵人念念不忘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罢。

“摩诘,弟妹,如若你们不嫌粗鄙,便在此将就住下吧。为兄若有考虑不周之处,或是还需添置些什么,你们只管遣人告我,我立即着人采买妥当。”房琯声如洪钟、笑声朗朗道。

“多谢房兄费心安排,小弟安顿好后,便携拙荆去府上拜见兄长和阿嫂才是。”王维对这个新家十分满意,拱手抱拳道。

“贤弟不必见外。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为兄今日便不多加打扰了。改日咱们把酒言欢,聊个痛快。”

目送房琯潇洒离去后,王维和璎珞驻足院中,细细看了看院中的两棵大树。一棵是银杏,一棵是柏树。在碧蓝的天空下,柏树苍翠挺拔、英姿飒爽,银杏树叶则散发着黄澄澄的光芒,煞是好看。

“阿娘,树有年龄么?是莲儿大?还是它们大呢?”看王维和璎珞对着两棵大树发呆,莲儿也好奇地挣脱福嫂,跑到柏树下,张开双臂,试图抱住柏树。

“当然有了,你瞧,你的小手已经用力张开了,还是抱不住这棵柏树,可见柏树已经在这里长了很多很多年了,它当然比你大咯。还有那棵银杏树……”璎珞蹲下身子,拉着莲儿的小手,教她认识哪是柏树,哪是银杏。

“莲儿,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柏树是岁寒三友,它身上有一种坚韧的力量,耐得住困苦,受得了煎熬。咱们做学问也好,为人处世也好,都该向柏树学习才是。”王维踱步过来,语重心长道。

“摩诘,等过了年,莲儿就四岁了,你不妨教她认些字,读些书。”璎珞回头看了一眼王维,又低头看着莲儿道,“莲儿,读书认字,可以打熬筋骨,去除惰性,成为一个像柏树一样刚正不阿的人,好不好?”

“好,阿娘,莲儿已经认得很多字了,莲儿还会背经文呢!”听璎珞提到认字读书,莲儿圆滚滚的眼睛顿时一亮,奶声奶气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听莲儿奶声奶气地背诵《心经》,王维和璎珞不禁相视而笑,看来莲儿是个早慧的孩子,在运城跟着奶奶读佛经,不知不觉倒是记住了这样一长篇。

王维心中一动,蹲下身子道:“莲儿,阿爷带你去看看书房。从今往后,阿爷教你习字读书,阿娘教你琴棋书画,可好?”

“好!”

王维和璎珞牵着莲儿,步入朝南的书房。书房内整洁雅致,案几书柜,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似乎只等着主人入住,便可大显身手了。

“从今往后,阿娘每日为你和阿爷铺纸研墨,阿爷写书,莲儿认字,可好?”

“你阿娘也写得一手好字,莲儿可要好好学,争取把你阿娘比下去哦。”看着眼前的贤妻爱女,王维眼里满是柔情。这样的日子,不正是他一心向往的么?

清闲的时光容易过。727年的春天,似乎来的比往年更早些。

一过三月,淇上长堤上的垂柳便吐出一颗颗嫩芽,想来不出几日,堤上便会绿叶成荫。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栽种的桃花,在暖和的春风中渐次盛开,如霞绽放。

在这片云蒸霞蔚的花树底下,王维和璎珞正在聚精会神地下棋。

王维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澜衫,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安详淡定;璎珞身穿一席丁香色素面交领短襦,下配月白色六幅绫裙,和王维的月白色澜衫遥相呼应、相映成趣。璎珞本就皮肤白皙,在这身清丽淡雅的衣衫衬托下,愈发显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棋盘这边,王维端起茶盏,悠然地喝了一口,笑而不语。斑驳的阳光从花树缝隙漏下,在他脸上晃晃悠悠跳跃,愈发显得他脸上的笑容温润至极。

棋盘那边,璎珞则托着香腮,眉头微皱,犹豫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落下手中的白子。

不料,白子刚落,王维却摇了摇头,追问道:“娘子可是落子无悔?”

璎珞细细看了一边棋局,点头道:“自然无悔。”

王维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就莫怪为夫不手下留情了。你看,我若在此处促上一子,娘子可还有半分胜算?”

璎珞一怔,再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正想收回白子,但想到方才已信誓旦旦说了“落子无悔”,不由又是懊恼又是不甘,眉心处皱得更紧了。

王维笑着抬头,伸手抚了抚璎珞眉间的“川”字,一脸宠溺道:“无妨,娘子再换一手便是。”

璎珞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即便我执白先行,即便我再换一手,看来还是过不了中盘。唉,这世上最无趣的事,便是棋不逢对手,妾身甘拜下风了。”

“哦,那娘子倒是说说看,世上最有趣的事,又是什么?”王维话题一转,目光凝在璎珞脸上,似乎一直看进了璎珞眼底,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看着王维一脸的促狭笑意,璎珞耳后顿时“腾”的一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佯怒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看着璎珞眼波流转、又羞又急的样子,王维嘴角笑意更深,起身走到她身后,抚了抚她一头如瀑秀发,俯身在她耳畔低声笑道:“娘子明鉴,为夫可啥都没说,啥都没做,正洗耳恭听娘子所思所想呢。”

璎珞抬头,刚好对上王维看向自己的目光。只见他明显上扬的嘴角划出一个温暖的弧度,微微眯起的眼睛闪动着戏谑的光芒,正思忖该说什么才好时,一阵温暖的鼻息扑面而来,一息之间,一个熟悉的吻便在她眉心处稳稳地落了下来。

她心中不由一片柔软,顺势靠在了他宽阔的怀中,陶醉地闭上了双眸,一抹笑意久久停留在她唇边。

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却仿佛就像刚认识时那样,对他那双似乎有魔力的眼睛没有丝毫抵抗力。他的目光只需在她身上轻轻一凝,便能撩拨起她心底最柔软、最细腻的感情。或许,这辈子,她是被他吃定了。

“娘子,今日还战么?”王维一下一下轻抚着璎珞的后背,柔声问道。

“嗯?”璎珞心中一怔,今日自己是怎么了,脑子里总是想岔了……

王维笑着起身走到棋盘边,伸手将棋子一颗颗拣回棋盒,黑白棋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叮咚声,此起彼伏,恰如他谱写的一首曲子,悦耳动听。

王维收拾好棋盘,正欲和璎珞起身回屋时,房琯忽然大步走进庭院。看着石桌上的棋盘,哈哈笑道:“摩诘,弟妹,你们真当是神仙眷侣,羡煞为兄也!”

“房兄说笑了,快请进屋坐坐。”王维飒然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房琯看了看天色,兴致勃勃道:“摩诘,今日天色正好,不如咱们在院中厮杀几局?”

“好,房兄若有雅兴,小弟自然愿意。”说着,王维撩起袍角,重新坐回了石凳。璎珞自去厨下忙碌,准备晚膳。

房琯出身名门,于琴棋书画也颇有造诣。如今两人棋逢对手,自是可以好好切磋琢磨。

待日落西山时,两人刚好下了三局,第一局房琯险胜,第二局、第三局则是王维连赢。房琯叹了口气,颔首微笑道:“摩诘,你不仅精通音律,棋力也是如此深厚,为兄佩服得紧。”

“哪里哪里,若非房兄承让,小弟恐怕要连输三局才是。方才咱们只顾着下棋,连茶都不曾喝一口,不如到书房喝杯茶,润润嗓子?”王维抱拳笑道。

“如此甚好。”王维这番话似乎正中房琯下怀,房琯欣然起身。

在书房落座后,房琯端起茶盏,一连喝了两口后,才字斟句酌道:“摩诘,实不相瞒,今日为兄前来,是受你嫂子一事相托。”

“哦,阿嫂有何吩咐?房兄但请直言。”王维心中一沉,从房琯的言辞神色来看,莫非他是来……

只见房琯放下茶盏,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他人后,才低声道:“你嫂子有一庶出的妹子,家中排行第七,名唤七娘,今年刚过及笄之年。虽是庶出,但从小也是悉心教导,很是知书达理,和平常人家嫡女一般无二。你嫂子说,你和弟妹都是可托付之人,七娘若能被你相中,便是她今生最大的造化了。”

房琯果然是提亲来了,且是为妻妹提亲。王维心中似乎早有打算,耐心听完后,先默然片刻,然后笑着开口道:“房兄和阿嫂对小弟和弟妹如此厚爱,小弟不胜感激,只是……”

听王维说出“只是”二字,房琯便心知不妙,不由问道:“只是什么?”

“房兄有所不知,小弟曾对拙荆发誓,今生今世,小弟绝不纳妾使婢,此誓小弟不能相违。”

“啊?你平白无故的,发这誓言作甚?这年头,家中有几个小妾,不是很寻常的事么?更何况,你和弟妹结婚多年,如今膝下只有一女。你是家中长子,子嗣事关宗族,到底事大,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宗族着想。七娘性子平和,身子康健,跟在你身边后,决计不会给弟妹添一丝烦恼。过上一年半载,便能为你添个子嗣,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房琯心急如焚,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王维神色依然沉静,语气更是他一贯的从容淡定:“房兄的关切之情,小弟心领了。只是小弟愚钝,弱水三千,却只愿取一瓢饮。实不相瞒,拙荆生育小女时,确实有些伤了身子,但这几年来一直悉心调理,身子已大有好转。小弟和拙荆都是信佛之人,一切随缘。若小弟和拙荆注定命中无子,小弟也已想好,王氏子弟众多,过继一个便是。无论如何,小弟今生都不能违背誓言,不能辜负拙荆。”

“这……”房琯满肚子的话,被王维一席长谈全都噎在了喉中,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后,才摇头叹气道,“话虽如此,但若真的膝下无子,又不纳妾使婢,你让弟妹如何自处?旁人又会如何看你,如何看她?”

王维淡然笑道:“旁人如何看我,如何看她,都不打紧,打紧的是我和拙荆如何自处。我们若能泰然处之,外间那些说辞,又何足道哉?”

房琯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王维的肩,几分失落、几分释然道:“你既然心意已决,为兄也不再多说。你和弟妹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为兄祝福你们顺心如意。”说着,又聊了几句公务后,便起身告辞。

走到外屋,璎珞迎上来热情留他用膳,他看了一眼王维,又看了一眼璎珞,颔首笑道:“多谢贤弟和弟妹盛情相邀,只是今日为兄匆匆前来,未与你嫂子告假,改日再来叨扰罢。”说着,整了整衣冠,便大步跨出院外,潇洒而去。

这晚,夜深人静后,璎珞却失眠了。让她失眠的,是日间王维和房琯之间的那番长谈。

她看两人下棋已久,想必有些饿了,便提了一个食盒送到书房。正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房琯在说“你和弟妹都是可托付之人,七娘若能被你相中,便是她今生最大的造化了”。她知道偷听他人说话非正人君子所为,正想转身离去时,便听到王维说“小弟曾对拙荆发誓,今生今世,小弟绝不纳妾使婢,此誓小弟不能相违”。

王维这句斩钉截铁的爱的誓言,听在璎珞耳内,便如定海神针般,让璎珞再也挪不开步子。脑海里浮现的,便全是王维凝视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向她说出这句誓言时的模样。她一时五味杂陈、喜极而泣,这样一个能将妻子放在心尖上疼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人?她何德何能,何其幸运,今生竟遇见了他……

这样一边默默垂泪,一边怔怔地听他们说了下去,当听到王维说“无论如何,小弟今生都不能违背誓言,不能辜负拙荆”、听到房琯说“你让弟妹如何自处?旁人又会如何看你,如何看她?”,她心里愈发感慨万千,除了甜蜜,更有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他待她如此情深义重,她却让他陷入旁人的非议?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能为他增添子嗣,不能为王家延续血脉!她,对不住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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