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战：得陇望蜀（6）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上一次蜀地被占领，是三百五十年前司马错在伪军的带领下无障碍越过了蜀道天险。
如果刘秀此时翻开尚无什么可借鉴的大西南历史课本，他会惊人的发现，在蜀地险要完整且有一个政权铁杆顽抗时，这片土地被征服的次数是零。
提到蜀道难，人们印象中往往是“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北路。
其实蜀道难是四面八方全方位的。
中原入蜀除了北路外，还有一条路。
自东向西的逆世界水量第三大江上行的江路。
不要以为江路比北路好走，都是一个级别的天险。
在这光武中兴压轴的最后一战中，东汉最强走位神将一路搠江捅进了蜀地的心脏。
这最后的绚烂独舞堪称为“光武中兴”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献上了最华美壮丽的谢幕篇章！
来介绍一下最后一个对手吧。
公孙述，扶风茂陵豪族，马援同志的老乡，他爹公孙仁官至河南都尉，官二代的公孙述长大后在清水(甘肃清水县)县长的职位上走上了仕途。
公孙仁怕年纪轻轻的儿子干不好，派了自己的手下去教公孙述咋当官，但手下没有一个月就回来了，对他说：你儿子用不着人教，比你都牛。
没过多久，公孙述的上级一看这小子可以啊，于是拨给他五个县让他主持工作，结果五县被公孙述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公孙述不光人才在哪都发光，政治上也相当过硬，他和他那位豪族老乡一样，也是王莽篡汉时代的站队小标兵。
王莽上台后，公孙述得到了人生中的最重要一次职位调整，被封为了导江卒正。（蜀郡太守，“导江”指蜀郡，“卒正”指太守，都是王莽改的缺德名字）
公孙述因此入蜀。
入蜀后的公孙述不断进步，影响力越来越大，没过几年，天下大乱，蜀郡一把手的公孙述先是请来了一伙打着兴汉旗号的起义军到辖区来当保安团，但没想到引狼入室，蜀中人民被祸害够呛，结果公孙述一看，还是我自己来吧。
在自己来之前，公孙述搞了次“我选我”的民意测评，对蜀郡豪族们说：同志们，我打算保全蜀地自守等候真主的到来，大家想跟我一块干的就留下，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蜀地豪族们对公孙述表态：太守咱快自己来吧，我们愿效死力。
公孙述这位四川刘秀也被推举出来了。
公孙述这人就属于脑子特别活分的，你像彭宠，张步啥的，都得等个政权给你正式的册封才师出有名，人家公孙述就不用，找俩演员就把这事解决了。
他的群演扮成玄汉使者来传旨，将他包装成了代理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
册封书，印绶全齐，毕竟这是在中国，啥仿不出来呢？
公孙述靠着这一套假行头招兵买马平盗贼，并于24年秋率军打败了正牌货。
玄汉的李宝、张忠率军接管蜀地，被公孙述在绵竹大败，随后，公孙述自立蜀王，定都成都。
等流贼们都扫没了，统一全川了，公孙述开始假模假式的说一些只有他看到的奇特景象。
同志们顿悟说：您得当皇帝啊！
公孙述惶恐道：帝王是要靠命的，我何德何能啊！
同志们气愤说：天命无常，能者居之，您太能了！别废话就是您了！
公孙述犹豫说：是这样啊，那我纠结纠结。
不久，公孙述又做梦了，他跟别人讨论，说我梦见有人跟我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这是啥意思呢？
有文化的人就跟他讲：
“八厶”上下一拼就是个“公”字。
“子系”左右一拼就是个“孙”字。
梦里那人说您有12年的天子命啊。
这事公孙述后来还跟他媳妇说：唉，我咋才12年的皇帝命呢！
他媳妇说：快别不知足了！过去人说“朝闻道，夕死都成”，你都12年了还不知足，赶紧登基，我要母仪天下！
作为当年王莽的好干部，公孙述很快把前领导的那套打法全搬出来了。
他不久发现了大龙在他家里住，半夜自带路灯效果给他家省电钱，他还给同志们展示他的手掌，上面刻着“公孙帝”，也不嫌疼。
25年是个批发称帝的年份，刘秀刘永公孙述纷纷称帝了，专门为自己代言的营销大咖公孙述还是拔头筹的那个，公孙述开春4月份就称帝了，国号“成家”(过日子人)，尚白色，建元“龙兴”。
当年，公孙述彻底囊括蜀地全境，并随后偷袭了叛主的延岑，将汉中又拿在了手中，统一了益州全境。
至此，后来刘备豁一辈子命干成的事，被公孙述在短短三年内搞定。
但也就这样了。
拿下汉中的公孙述曾经想北入关中，一度大作营垒，广造车骑，演习战射，聚兵甲数十万人，在汉中广积粮草，在南郑筑建北宫，与此同时把天下各地的牧守印章都提前刻出来了，准备随时犒赏天下引八方来归。
结果被当时还跟刘秀眉来眼去的西北猛男隗嚣和关中大梁冯异好几通暴揍，出来几次打几次。
隗嚣的这次关键站队，成为了公孙述和刘秀最终天平倾斜的最重要砝码。
因为如果公孙述趁乱拿下了关中，他将变成乞丐版的刘邦据关中，西部中国将被连为一体，关中和四川将同时具有向东中国开战的战略优势和物质基础。
就这样，被西北傻冤家怼了三年后，随着公元30年，刘秀在关东腾出手来了，大势开始不可逆转。
刘秀的一封封劝降信开始传到蜀地，不断的表明一个态度：要承认一个大汉，不要妄想搞独立，剩下咱好商量。
但公孙述认为自己也是天命所归，开始跟刘秀掰扯天意。
两个文化人展开了学术大战。
公孙述教授首先给出了学术依据：
孔老夫子作《春秋》，里面说：“为赤制而断十二公”，说明高帝至平帝整整十二代，气数已尽，没你刘家的事了。
《录运法》中说：“废昌帝，立公孙”，听见没，该我公孙家了。
《括地象》中说：：“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再次表达了公孙家掌权的上天安排。
《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意思是我这个西方太守将灭绝卯金刘家。
五德之运，水（秦）、火（汉）、土（莽）、金（我）、木，金据西方为白德，土德的王莽灭了你刘家的火德，现在我金德公孙氏代了王莽，继承顺位毋庸置疑。
最后，你还没看过我掌纹呢！那叫一个牛啊！
随后，关东学术泰斗刘秀先生给出了自己的学术批判回应：
王莽篡汉，没错是“断十二公”，但爷又给接上了。
“废昌帝，立公孙”是指霍光废昌邑王，立的落魄王孙刘病己，历史没学好吧。
刘家不会千秋万代不假，但“代汉者，当涂高”，就你那小挫个，你家祖祖辈辈有长的高的嘛？
刘家气数还早着呢！你要不也过来看看我这掌纹，纯天然无刀刻，绝对吓死你！
刘秀还是比较厚道的，对公孙述说：“你不是我的乱臣贼子，你当年反的是王莽，打的是刘玄，仓卒时人人都想当上皇帝，可以理解，你岁数大了，孩子又都小，天子的帝位，是不可力争的，应当三思。”
公孙述不服，但无法再给出理论回应，尤其那句“代汉者当涂高，君岂高之身邪”太伤人自尊了，不理这文化大流氓了，于是断绝了跟刘秀的天命论战。
刘秀也没继续搭理他，建设大西北去了。
两位学术大咖在隔空开炮时，市场上其实也给出了自己的预期和反映。
公孙述同志登基后废掉了铜钱自己铸上了铁钱去搞金融洗劫，当时的蜀地童谣是这么唱的：“黄牛白腹，五铢当复。'
王莽自称土德黄帝，是“黄牛”，公孙述自称金德白帝，是“白腹”，我们老百姓认为你们俩都是狗屁。
刘家的五铢钱是一定会重新货通天下的。
转过年来31年，被打够呛的隗嚣向公孙述称臣，公孙述手下荆邯力荐：那大傻子想明白了，咱得继续往北打了，天下的一大半都是刘秀的了，再不拿下关中，咱就没戏了。
投降过来的延岑和田戎作为受害者也多次请求出兵，你再不打他他就真打你了，我们就是这么一路被打到你这开会的。
随后公孙述扩大讨论范围，正式召开班子会讨论北伐事宜，博士吴柱说：“没有听到过无左右之助，而要出师千里之外扩大地盘的。”
弟弟公孙况同样不赞同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
班子会没通过，公孙书记也最终没拍板，这也就让隗嚣的称臣，最终失去了意义。
隗王虽然悍猛，但在刘秀一次次的消耗下，最终彻底被吃掉了。
公孙述在这四年多的时间内，彻底放弃了北上的第二次机会，刘秀的整个西北大战中，公孙述就派了可怜的五千、一万去解围，除了最终在隗家要死的时候下了点本，几乎就是坐看北方长城轰然倒塌。
这就是战略上的失智了。
公孙述的种种举动，都在传达一个信号：四川很好，我没打算出去，你们也都别进来。
因为在这四年多里，他也不是啥都没干，33年春天时，公孙述就趁着长江夷陵段汉军兵力薄弱，派田戎、任满等人东进，夺占了巫山、夷陵等沿江城邑。
在扼守夷陵口后，公孙述开始上马工程，在荆门山和虎牙山间架设了横跨大江的浮桥，并在浮桥上修筑关楼，在水中植入攒柱（阻碍水军前进的木栅），并跨山结营，阻塞陆上通道。
在两千年前的科技条件下，在长江上能架起浮桥，还在上面修建了箭楼，不得不说，咱中国人就是厉害。
大桥一建，公孙述的潜台词也出来了：我也不出去了，你也别打算进来了。
公孙述想用两川天险，将益州永远的分离出去。
但刘秀明显不答应，二次西征隗嚣后，岑彭被调回了津乡（湖北枝江），做水路灭蜀准备。
34年10月，陇西大定。
35年初，岑彭开始率水军试探性攻击，收效不大。
随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刘秀开始调各地资源猛砸公孙述，命吴汉率刘隆等人调发荆州诸军共步兵6万、骑兵5千，与岑彭会师于夷陵前线。
一到荆门山，吴汉和老搭档岑彭一见面，吴汉看到大江和岑彭的数千艘水军战舰后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你这二年造了这么多船，招了这么多水手，得耗费多少粮食！这不多余嘛！赶紧裁水军！
岑彭一看你现在觉得人多了，当年要不是你死活不裁军，陇西两年前就拿下来了，现在你有能了，坚决不同意。
两人杠上了。
最终闹到了刘秀那，刘秀多明白的一个人呐，官方盖章下达最高指示：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拍板决定。
岑彭成为了灭蜀一把。
刘秀的这次判断再次正确，陆路入蜀辗转千里，山峡众多，层层山川阻隔下，何时才能打到成都？
两百年后刘备老先生就是这么被活活憋死的。
从后面的历史规律来看，往往北方政权入蜀都是自北往南打，很少有从长江上搠而进的。
因为北路虽险，但好歹是在地面上解决。
西路不仅同样级别的险阻，还要搭配上高技术工种的水军。
像晋一统天下，蜀虽然是天险，但司马昭在换房本抓荣誉时还是要先拿下蜀，再把顺江而下的吴给儿子留着。
蒙古人当初这么牛，仍然免不了从四川北路玩命，还赔上了一条大汗的命。
当初蒋介石完全放弃华北，把日本人一路引到上海，就是不相信你小鬼子能一路搠着这条世界第三大江一路捅进去。
这帮人之所以会做出如下选择，是因为自东向西是要逆长江而上的，而且要过那魔鬼三道峡。
三峡，是瞿塘峡、巫峡、西陵峡的总称。
郦道元老师在《三峡》中贴切的写道：“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并非说这七百里都是三峡，瞿塘峡、巫峡、西陵峡是各有分段的，最短的瞿塘峡只有八公里。
不过自奉节到夷陵这七百里航道，虽非处处如此三道峡一般险峻，但大体上风格相同。
长江在此七百里航段，受山势所限而河床狭窄，激流奔腾，险滩间步，江中航行蔚为艰难，两岸道路崎岖难行。
西边的瞿塘峡为三峡险峻之首，《读史方舆纪要》里面说：“自翟唐而下谓之峡江。夏秋水泛，两岩扼束，数百里间，滩如竹节，波涛汹涌，舟辉惊骇。”
夏秋时节这段航道几乎就是死路。
东边的西陵峡险峻次之，峡长二十里，层岩万仞，有黄牛滩、狼尾滩、流头滩等险峻之地。
这些“滩”都是要命的魔鬼陷阱。
在这七百里三峡中，有两个关隘属于重中之重。
一个叫夷陵，一个叫白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