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信之：清白之年

一次挫败的授课

今年第三次来到温州出差，见到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事实上，我们之前的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六年之前。

在此之前，我唯一也是第一次到温州上课是在2013年，当时自己才刚刚入行不久，到温州出差是为了讲德鲁克管理学院的一门版权课程《卓有成效的管理者》，那时这位朋友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公司，正在创业的途中，于是来到我的课堂上。

回想2013年，这位朋友只说了一件往事，在课堂讨论的过程中，我坐在他们的旁边说：如果有什么疑问或者是需要支持的，可以随时联系我，并主动留下了电话。这几句让他们记忆深刻，似乎很少遇到这么主动和坦诚的老师。、

但于我而言，2013年的温州之行完全是一场灾难，直到今天记忆犹新，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背靠背”授课，前一天在北京上完课之后，当晚前往温州，加上航班延误，入往酒店天已经快亮了。

做为一名新人，又遇到这样的挑战，当时的自己已经有些崩溃，结果也正是如此，在整个上课的过程中，我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注意力也无法集中，因此那节课始终没有融入课堂，学员上课说了什么，我也不太能把握住重点，讲的内容也只是照本宣科，纸上谈兵，无法与学员共鸣，当时真是恨不得找一个地缝自己钻进去，最后在充满惭愧的心情下结束了整个课程。

在那节课程结束之后，我和同事们说，我不会再上“背靠背”的课程，这在当时还引起了一些争议，毕竟上课是我的工作，而且也确实会遇到很多这样的课程机会，不上这样的课程会给同事们制造一些压力，这一切是随着后来授课水平的提高才有所改善，不过今天，我依然不上“背靠背”的课程，只是原因变了，多变的天气，不靠谱的航班让自己无从选择。

拒绝上“背靠背”的课程，是因为我知道课堂质量要比授课数量更重要。有一次在北京上课，快上完了才知道很多学员是从昆明甚至是海南过来上课的，他们周车劳顿只为这次课程内容所吸引，如果课堂质量低劣，怎么对得起他们呢？

于是想起有一次跟着一群培训机构的人去位于河北省廊坊市的万达大学参观。在主办方介绍万达大学办学宗旨的过程中，万达大学校长正好来到了会议室，在主持人的不断要求下，校长和我们说了两句话，直到今天，这两句话还在我的头脑中盘旋：

“我十分痛恨你们这些传统培养界的人，你们花了我们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却没有对我们的工作有任何的帮助。”

所以温州之行结束之后，我给自己订下的一个底线是：不浪费别人的时间。

当我们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工作上若干年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有职业倦怠袭来，这时候每个人都需要接受一个拷问：我们是否秉持了一颗诚实和正直之心。

二、朋友的故事

我和温州的这位友人坐在大学城附件的一个小酒馆中聊天，他和我说起创业过程中的一些事情，他是做装修公司的，需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一次年底，包工头过来结帐，他们也就是按标准手续把所有的来往帐目全都结算了，但是没想到转天这位包工头就出去赌博，把所有的钱都输光，然后人也消失了。

十几位工人拿不到工资回家过年，就每天来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当然，他们知道责任不在这里，因为所有的手续都清了，白纸黑字为证，这件事和装修公司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这些没有任何办法的工人只能每天坐在公司门口流泪，看到总经理进来就不断的哭诉家里的情况，除了留下一行又一行的眼泪之外，这些无辜的人也实在没有别人的办法。最后，这位总经理给所有人又结了一次工资，并把自己的钱垫到了里面。

“我看不得这些大男人在我面前哭”，他轻轻的说了这样一句。

经商多年，被人骗过的事情有之，骗过之后消失的人有之，但他从来没有骗过别人，无论是上面讲过的这样的事情还是对待员工和合伙人，他都是秉持了自己的人生原则。可是，坚持这样的原则总是不容易的，因为任何原则总要接受挑战，可是，也正是在迎接这些挑战的过程中，原则才有他的意义。

三、不作恶

德鲁克在谈到经理人的学习时，总会反复说，方法可以学会，但是诚实和正直却是不能学会的，而是每个经理人应该首先具有的品质。对于企业来说，也是如此，太多利益的诱惑会让企业变得头脑发热。就像老子说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在利润的刺激下，很多做法都会违背企业的初衷，也就是企业的使命，想想看三鹿奶粉、长春长生这些案例就活生生的摆在我们面前，为了更多的利润践踏行业的底线，抛弃企业的原则，直到走到无法自拔，无法挽回。谷哥把“不作恶”视为企业经营的边界，德鲁克甚至建议企业应该有一个“良知管理部门”专门给企业踩刹车的，其意义就在于此。

有一天，一家企业的人力资源给我打电话询问，问的正是什么是德鲁克所说的“良知活动”。

当三鹿牛奶的三聚氰胺问题第一次出现时，一定有人知道，却没有人阻止，无论如何，这是高层经营团队的巨大失策，结果不仅毁掉了一家奶粉企业，更是毁掉了整个中国奶粉产业；2016年五一假期，“魏则西事件”刷爆了网络。因竞价排名而提供医疗信息的百度公司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几乎成了人们发泄怨气的靶心。他们没有做的正是良知活动：告诉组织什么事情是我们不应该做的。

良知是一个汉语词汇，指天生本然，不学而得的智慧；知交好友。《孟子·尽心上》中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以良知是儒家谓人类先天具有的道德意识。明代王守仁 《传习录》如此说：“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 章炳麟 《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中说：“民族主义，自大古原人之世，其根性固已潜在。远至今日，乃始发达，此生民之良知本能也。”

个人若此，组织也是一样，但也有所不同。德鲁克先生指出，组织的良知活动是企业的一个特有功能，当然也是积木之一，但这块积木不应该附属于其它事情之下，也不应该与其它活动一起安置，必须被明确的分开。因为他的功能在于告诉组织：什么事情是我们不应该做的？

可能有很多人认为，“良知”是一种奇特且非常苟求的名词（大陆版本翻译为“道德”）。然而，这是正确的名词。良知活动的任务，并不是协助组织把已经做的事情做得更好。它的使命在于不断提醒组织，什么事应该做还没做，什么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做，这项使命令人不愉快，因为他们每天在现实中坚持理想，为了不得人缘而辩解，为了不合理的权宜而搏斗。

这个良知就是企业的原则，做为企业要有自己的原则，做为个人也是如此。企业要问自己：为什么社会会允许我们这样的企业存在？我们必须要问自己：什么是我们一定不能去做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不能浪费每个学员的时间，对于这位朋友来说，就是不去欺骗人。

有原则的人是值得尊重的。对于一个建立了原则的人来说，世界相对来说是简单的，因为原则会告诉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必须做。只有拥有了原则，才会知道什么是灵活，在原则之上的灵活才叫灵活，一旦没有了原则，失去了边界，就只能一路探底，最终失去自我。

四、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论语.卫灵公》第二篇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鲁哀公六年，孔子时年六十三岁，在率领弟子周游列国之时，曾在陈国居住三年，后来准备迁往蔡国时，被困在陈蔡之间，被困的原因是因为孔子的长相和当地的叛军首领阳虎长的非常像，当地居民以为孔子就是阳虎，所以将孔子众人包围，史称“陈蔡之厄”。

当时环境非常恶劣，甚至到了没有粮食充饥的地步。跟从的学生病倒了很多。子路对此颇有怨言，生气的对孔子说：”君子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吗？”孔子回答：“君子走投无路时，仍然坚持原则，换了是小人，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孔子是借此机会在教育自己的学生，说明一个一般的道理：价值观对君子的意义。“穷”字并非是指金钱上的贫穷，而是泛指人生道路上遭遇的种种挫折和选择，甚至是穷途末路，而正是在这种患难之中，才真正的显示出儒家的特色，相同的观点在《论语》中有多处，比如“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见《论语·泰伯篇》第13），意思是说天下上了轨道，就出来做事，不上轨道就隐居起来。国家上轨道上，要以贫穷与卑微为耻；国家不上轨道时，要以富有与高位为耻；在《论语.子罕篇》第28中也曾提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也”，在天气真正冷了的时候，才会发现松树与柏树是最后凋零的。也正是这样严酷的考验上，才需要坚守君子为人处事的基本原则、坚守自己的原则，走向自己的人生正途。

在《论语.里仁篇》第5有一段空孔子的内心读白，说的更加具体且直白，道出了孔子所“固”的“穷”是什么：“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能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这段内容的大意是，孔子说：“富有与尊贵，是每一个人都想要的；如果不依正当的途径加于君子身上，他是不会接受的。贫穷与卑微，是每一个人都讨厌的；如果不依正当的途径加于君子身上，他是不会逃避的。君子如果离开了人生正途，凭什么成就他的名声？君子不会有片刻的时间脱离人生正途，在匆忙急迫时坚持如此，在危险困頓时也坚持如此。”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儒家是反对富贵的，必须得“吃粗食，喝冷水，弯起手臂做枕头，这样的生活才有乐趣，总得有穷困潦倒之象才能体现出儒家的大义。但事实绝非如此，孔子其实不反对富贵，孔子所反对的只是“不仁不义的富贵”（失去正确的价值观）；如果是“仁而义的富贵”（坚持正确的价值观），孔子自己都会去追求。涩泽荣一在《〈论语〉与算盘》一书中引用了孔子的许多这方面的话，如：“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论语.里仁篇》第5）、“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论语.述而篇》第12）……加上前文所选的一些内容可见：孔子为工商人士树立了追求利润的合理动机，是在坚守社会基本价值观（用德鲁克的话说就是诚实与正直）之上的利润。涩泽荣一也正是通过《论语》的正确理解，破除了日本人耻言富贵的传统观念，从而推动了日本的经济的崛起。

这才是原则的真正意义。

四、归来仍是少年

550年前的明朝正统十四年（1449年）明英宗朱祁镇北征瓦剌兵败，英宗兵败被俘，时任兵部右侍郎于谦力排南迁之议，坚请固守，和议后，于谦仍积极备战，挑选京军精锐分十团营操练，又遣兵出关屯守，边境得以安宁。当时朝务繁杂，于谦独运征调，合乎机宜。其号令明审，令行政达。他忧国忘身，口不言功，平素俭约，居所仅能遮蔽风雨。但因个性刚直，招致众人忌恨。天顺元年（1457年），英宗复辟，于谦含冤遇害。明宪宗时，于谦被复官赐祭，弘治二年（1489年），追谥“肃愍”。明神宗时，改谥“忠肃”。有《于忠肃集》传世。《明史》称赞其“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他与岳飞、张煌言并称“西湖三杰”。

于谦写了一首《石灰吟》，正是其人格的典范：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对于你我普通人而言，每每读到于谦的故事，如何不热血沸腾而又悲愤不已，人往往是在行走的过程中慢慢的改变了自己的初心，那份年少时许下的梦想，那份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原则，初心不改，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于谦正是用自己的生命走完了孔子所说的“君子固穷”。

玄奘也是如此，十一岁时，跟随他的二兄，已出家的长捷法师进入洛阳净土寺修学佛法，不久便熟习了《法华经》、《维摩经》。隋大业四年（公元608年），大理寺卿郑善果奉旨到洛阳度僧，年仅十三岁的玄奘闻讯前往，素有“知士之鉴”的郑善果问年幼的玄奘是否想想出家，玄奘说是，郑善果又问他为何出家，玄奘回答说：“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这就是玄奘从小立下的志向，在有生之年，玄奘迎接了一系列的挑战，无论是在求取佛法之时的艰辛如斯，还是回到长安之后的翻译作品。一直到去世前的二十七天，他才搁下手中的译笔，诚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十九年里，玄奘带领弟子共译出佛经论75部1335卷，计1300万言，改变了中国之后一千多年的佛教历史。

我相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玄奘一定又看到了那个十一岁的翩翩少年。回首往昔，他用一生做到了自己在11岁时许下的信念“远绍如来，近光遗法”，无论经历怎样的挫折，怎样的挑战，然初心不改，无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虽时光已暮，人生不会再来，然后，即使生命重来一回，他仍然会做出如此的选择。

唯留清白在人间。

《清白之年》是由朴树作词作曲，朴树、Cass Love编曲，朴树演唱的一首歌曲。该曲收录于朴树在2017年发行的专辑《猎户星座》中的一首歌曲   ，从中看到了朴树“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人生态度。该歌曲励志感人，令人向往。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 风吹来 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 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人随风飘荡

天各自一方

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脸庞

此生多勉强

此身越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

数不清的流年

似是而非的脸

把你的故事对我讲

就让我笑出泪光

是不是生活太艰难

还是活色生香

我们都遍体鳞伤

也慢慢坏了心肠

你得到你想要的吗

换来的是铁石心肠

可曾还有什么人

再让你幻想

大风吹来了

我们随风飘荡

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脸庞

此生多寒凉

此身越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

大风吹来了

我们随风飘荡

在风尘中熄灭的清澈目光

我想回头望

把故事从头讲

时光迟暮不返人生已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