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千日祭文
呆子千日祭文
已是深秋初冬了。
这些日子我总是发呆，脑子里空空的。
到11月11日，双十一，呆子就离世一千日了。
我的心上有些空，尽管回忆填补了空洞，丰盈的爱依然还在，角落里也有空的痛，隐隐约约地冒出来惊醒我。
回忆却不成系统，点点滴滴，忽然跳出来，就被击中了。
这些日子，我有许多感慨：深秋的那一天、38年、立冬的那一天、双十一、全是敏感日，深秋、立春、初春、全是敏感词……
此刻的我，藏身在一所古老学校的角落里，老房子在僻静处，无人打扰，却是我最深的需要。初冬的雨下得好急，正是时候，点点敲在心上，配合我的心情，如同伴奏。房间里是静静的素朴诗意，房门外也是极其安宁的一片净土：深深浅浅的绿、泥土和鸟鸣，合着深秋的雨，清冷、寒凉、幽静、诗意，全是我的最爱。
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季节，最适合怀念亲爱的人，他的笑脸忽而飘在天空上，有时候又在树丛里，或者在他拍摄的照片上，淘气、生动，总是做怪相故意逗笑，是我爱极了的样子。
许久许久，我在失语的状态里，只会发呆。
身边的孩子们可怜可爱，令我的心生出无尽的爱怜，成长是艰难的，一路的眼泪、痛苦那么多，多少爱也无法减少成长所经历的痛。
记事本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事情，“拼多多”是这一时期用得最多的APP。我做了什么？手机、电脑、书；听微课、听书、读书，购物、与各种网络关系互动、学习、穿越历史；收拾整理旧物，尤其是把一百多本老影集中的一万多张照片分类整理，夹入新买的20多本大相册中存档。过往的生活随着照片涌入眼前、心头，狂潮般滚滚而来。整个童年不过两、三张照片，小学、初中加在一起也不过四、五张，高中时多一些，大学和工作之后开始自己拍照片了，从黑白的胶片到彩色的胶片，最多还是认识呆子之后这小20年的照片，数以万计。
影像真是好东西，比记忆更可靠，许多真相随着镜头存下来，形体的胖瘦、服饰的特点和人物的状态及背景，表情是比语言更真实的表达。愁苦、忧伤、压抑、别扭、绝望；喜悦、欢乐、幸福和甜蜜，不用一句话，表情所呈现的状态说明了一切。
数以万计的照片，巨大的工作量，从眼到心魄，心海翻腾起来：五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啊，多舛的命运，还有不屈的灵魂，都呈现在眼前了。我看着不同时期的自己，仿佛看着另一个多彩的生命。
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都是和呆子在一起的，那么多美极了的照片，照片里的我比本人美很多，尤其是四目相对的那些时刻，无比的柔情围绕在我们四周，空气都显得甜美，我整个人也仿佛被一片光笼罩着，就光彩照人了，与呆子共同生活的所有日子里都是这样。
还发现一个秘密：独自生活之前，照片里的我没有笑过，一张笑脸都没有!搬出父母的家独立生活之后才开始有笑容，和呆子共同生活之后，脸上就写满了幸福、甜蜜、喜悦、欢乐的笑容，全是抑制不住的发自内心的笑!藏都藏不住的幸福啊!
天哪!
又想起双十一的第二年，我没有淘宝帐户，总嘲笑家人淘宝，尤其是双十一，认为是商家的阴谋，坚决抵制。那一年的这一天，我在街上逛了大半天也没有买到需要的裤子，晚上回家上网，邮箱里发现一封邮件，居然是一家淘宝店发来的，里面的裤子正是我需要的，尺寸和款式都是我在实品店里百寻不见的，于是把链接发到家里的QQ群，请有淘宝帐户的家人帮我拍下这条裤子，家里人一阵取笑声起，拿我此前嘲笑淘宝的话取笑我，不过还是答应帮我拍货，没想到远在北京的呆子已给我发来私语“已付款，等待收货吧，这条裤子我送你了。”七年过去了，呆子送的裤子还穿在身上，非常合体好看，又舒适耐穿，这是一条黑色粗厚帆布面料的阔腿长裤，穿上显得苗条，也好配衣服。他重病那年，疾病确诊的那天也是双十一。从此，每到这一天都会更想他。没想到，他离去的千日也正好又是双十一……
今天，这条裤子又穿在身上，特别合体舒适。
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着日子，偶尔惊叹几声，又觉得自己虚度了光阴。
为了弥补心上的惭愧，只有捧起书来才觉得没有完全浪费时光，于是，读余华写音乐、阅读和人生故事的散文丛书，他的文字“像子弹穿过身体而不停留”；读杨绛写人生故事的散文，她永远能安慰和平复我悲喜交加的情绪，让心静下来；读陈汉柏先生的大作《野有蔓草》，他有宏观视角，又有微观的生活体验，真是脚踏大地，仰望星空，心怀全球，还有人文情怀，写出血肉丰满又立足历史的好文章，因为他是身边高人，所以感受亲切，既读了人生故事，百年社会，也读现代历史，真实国情，真是无尽感慨。阅读的时刻就把我从一己悲欢中拉出来，思考民族前途，世界走向……
这些日子大段的独处时光满足我无尽的需求，而时光飞逝飞逝飞逝，不够用啊，来不及了，没时间浪费了。时间仿佛在加速度过去，直奔末日而去……
慌慌张张，慌慌张张，亲爱的，连怀念的时间都不够用了!
没时间念经，没时间读书，没时间写字，没时间静下来只是想你想你!好着急啊!又急急忙忙地完成每日功课，只是完成而已，失掉从容。
时间不够用啊!
我的日子过得慌乱。
……
雨又下大了，深秋初冬的雨，清冷寒凉幽静诗意。立冬日，三年前的这一天夜里冷月姐带着我奔向北京西苑医院，那是泪流满面的日子。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2015年11月4日，你入院，7日夜我到达北京，11日，你确诊系统性红斑狼疮，当夜开始最大剂量的激素治疗，26日被迫出院；27日奔赴秦皇岛拜见上师，12月9日返京二次入住西苑医院肾科，17日强行出院；18日因呼吸衰竭急救车送到北大医院急诊室，我第二天赶回北京，接下来的日子如人间地狱，只有痛!31日才住进北大医院肾科病房，2016年1月6日住进呼吸科ICU，2月15日上午离世。
最后的日子，医生每天对我说：肺部的炎症没有控制住、狼疮的攻击没有控制住、肾脏的损伤没有控制住、血液系统的崩溃没有控制住……
悲痛欲绝，痛不欲生!
那段生命中最黑暗日子。
转眼就过了一千天，亲爱的，时光飞逝，时光飞逝啊!
这一千日，我东游西逛，宁波、杭州、苏州、海宁、乌镇、上海、嘉兴、无锡、南京、池州、昆明、大理、丽江、巍山、束河、沙溪、泸沽河……，还沿着丝绸之路西行穿越近20座古城到达敦煌，参拜了许多寺院佛像，祈佛加持，赐我信心，把功德回向给你，助你成佛。在心上带着你，一直和你对话，听到你的回答......
今年夏天，在上师的安排下，我送你到了玉树的结古寺，你心中的圣地，今生最向往的所在，成就你……
还有，我回到故地，等待退休，这也是你牵挂的一件事：我未来有了保障，请你放心。
上天安排好了一切，不必担心。该来的都会到来。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了。
我决定建一个公众号，把与你相关的文章和你的摄影作品还有我们的部分邮件通过这个公众号发布，算是一种世间的存留，相信你不会反对。这个公众号就叫“我和呆子的故事”；你留存的佛具大多送交上师，是你最珍视的物件，这样的安排相信你会欢喜；你留下的佛经我已经收藏，准备用余生慢慢研读；这世界只要有我在，就有你的痕迹，当我不在的时候，咱们这一世的气息一起随空气消散……
这一千日里，我整理了咱们十年的邮件往来，冲洗了一整本咱俩的合影，那些定格的幸福充满我的房间；把手机上未删除的微信对话打字收存，录音存下你微信中的数段语音，又温柔又幽默的京腔配上你磁性动人的声音，好听极了；写了24篇系列文章“我和呆子的故事”，还会继续写下去；把你留存不多的视频文件连接在一起，剪辑成两部短片，想你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片子，你在镜头里鲜活生动，充满魅力，我还是会一再爱上这个人……
终于可以确信：我们一直相爱，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从前每一次我对你感情的怀疑都曾深深地刺痛你，亲爱的，对不起，我错了。
你说：“我今天检视自己，发现还在爱着你，深深地爱着。”声音温柔又自然，充满深情。
你说：“中国那么多人，我谁也不选，就选了你，说明我是爱你的。这辈子我得跟你走，你也得跟我走，想从我这儿跑也没戏。”声音里有调侃的意味。
你说：“傻妞，你得听我的，病在我身上，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那时候你还不相信自己真的不行了，只认为是修行中的一关，度过了，身体会更好。其实，来日无多了……
亲爱的，这千日里上师安排了一切，你的遗骨在玉树的结古寺做成了擦擦，正如你最高的期待，我克服一切困难完成了，相信你已经成就，去到很好的地方。
从此，千日、三年、十年……只是亲人的怀念，我自己的事了。
你来过，爱来过，这份爱就与我的生命同在。
今天读到一段话，像是替我说给你听的：
“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人，他们如同指间的烟火，忽明忽暗，最后只沦为一抹灰烬，而你不同，你如北斗，闪耀在我的整个人生。”
2018年11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