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姐

四    姐

四姐长我一岁。因为我们的妈妈都来自那个叫“央”的村庄，都姓徐，两家住得又近，所以我俩从小特别亲。

四姐的妈妈出自大户人家，读过书，并且有一门能养活全家的手艺——缝纫。第一次见缝纫机是在四姐家，四姐的妈妈坐在那台机器前，手脚不停地忙碌，双脚踩着踏板，双手拿着早裁好的衣裤，不一会儿工夫，一件崭新的漂亮的衣服就做好了。或许是这个原因，一直觉得四姐家很富裕，并且四姐家的房子真的很大，南屋，北屋，东屋，西屋，都有，四姐家纯粹就是一个“北京式”四合院。

那时我家还没有盖新房子，一家六口就挤在三间房子里，四姐就邀我和她去同住。很宽敞的两间大西屋，就我和四姐两个小丫头住。靠山的火炕，很大的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铺着光滑结实的苇席，夏天睡在上面清爽舒适。冬天火炕每天都有烧，睡在上面温暖踏实。最有意思的是玉米收仓后，我俩经常晚上趁大人们已经睡着了，就偷偷地点起火来，在铁锅里炒玉米粒吃。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跟吃不饱一样，金黄的玉米粒炒得更黄了，我俩一人半碗，等不及凉透就往嘴里送。

四姐早我一年去读初中，我就觉得四姐去的是最高的学府，每天晚上都缠着她讲上初中是怎么样的。因为四姐的原因，我五年级时就经常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初中，去和四姐一个学校读书。五年级下学期，我家的新房子盖起来了，我也搬回家去住了。等我上了初中，新结识了那么多好朋友，又不是和四姐同级，而且四姐家新盖了更大的房子，离我家很远，我俩才不像以前那样天天厮守在一起了。

四姐脑瓜很聪明，就是心理素质太差，平常学习成绩极好，但是一到大型考试，成绩就似自由落体一样，坠落谷底。四姐初中毕业时，什么也没有考中，好在她家庭条件好，允许她去复读，于是就和我同级了，只是没在一个班，她在一班，我在二班。依她平时的成绩，考中专是没有问题的，不幸的是，临近中考的时候，四姐的父亲得重病去世，四姐考试的时候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复读一年，还是名落孙山。家里的三个姐姐都知道这个妹妹成绩好，鼓励她再去复读。四姐就这样承载着一家人的厚望，又开始了复读的生活。命运就是喜欢和仰仗它的人开玩笑，四姐本来是想考中专的，偏偏那年县教育局有了新政策，成绩好的学生一律考高中，一刀切。就这样，四姐也去了广饶四中，低我一级，我俩又开始了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日子。

高中毕业，我如愿考中了大学，经常给四姐写信，诉说上了大学的种种美好，鼓励她一定要考上大学。或许是来自家人的压力太过巨大，或许是那该死的心理素质一直在作祟，四姐高中毕业没有考中。当我听说她没有考中，赶忙跑她家去安慰她，看到她满脸哀伤的样子，感觉她瘦削的身躯已经无法承受这高考失利的痛苦。我鼓励她去复读。然而天不遂人愿，复读一年的四姐还是没有考中。此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去了乡中心初中做了一名语文老师。我跟四姐说，破釜沉舟吧，再赌一年！四姐的妈妈深知自己的女儿的苦楚，一边垂泪一边说，孩子，你如果还想去读书，妈妈无论如何也会支持你的……就这样，四姐又走进了广饶四中的大门。

那时候高考还没改时间，是每年的七月七日开始考试。刚过了五一，天气已经开始燥热，有一天我刚下班，正准备做点吃的，四姐来了，见到她我很吃惊，大中午头的，你怎么来了？四姐就开始向我哭诉：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最近总是给她写信，说喜欢她，为这自己无法集中精力学习，感觉要崩溃了……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四姐已经23岁了，被男同学喜欢和喜欢男同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还有不到两个月就高考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急得我差一点就把她那个可恶的长舌妇邻居问我的话向她说出来。

有一回我周末下地干活，中午干完活回家路过四姐家邻居的门口，她拉住我，非得让我去她家坐坐。论辈分，我喊她二婶儿，长辈这么热情，我不好违拗，只好去了。没说了几句，这位二婶儿就压低了嗓子，提着我四姐小名，问她是不是年年考不中是因为在学校里乱搞男女关系，说村里人都这么说……我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二婶儿，我听说你也是上过高中的人，你跟四姐家是一辈子的邻居了，你是看着四姐长大的，四姐是什么样的孩子，你能不知道？自打我上了初中，经常有大娘婶子把话撂我脸上：一个丫头片子，上什么学啊！我高考那年，考完试还没几天呢，全村的人都在说我没考上……就是这样的村风，二婶儿你怎么能这样……说着说着，我竟哭了起来，哭得我说不下去了，就哭着走了。

我知道这样的话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四姐说，我就开始痛骂她，具体怎么骂她我已经记不起，反正后来四姐跟我说，幸亏我对她的那番臭骂，要不然她那年还是考不中。我整整骂了她一个中午，我俩谁也没有吃饭，我一边骂一边哭，四姐也哭。最后我看不早了，就撵她赶紧回学校去，不要耽误下午的课。

那年，四姐考中了首都师范大学，和我一样，学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等四姐也去学校做了老师，我们俩聊天，聊起那些过往，聊起我为什么一门心思想离开那个村子，我才和四姐说了我对二婶儿发火的事情。四姐默默地听着，眼泪也默默地流淌着。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燕淑珍，悦来湖小学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