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影撷芳丨二代园主:乾隆五十九年的相逢(下篇)
留园二代之寒碧山庄
上回说到那刘氏修园,裁竹为魄,觅峰铸魂,而人力终归有限,任他穷心竭力,终有不逮之处。
譬如皇恩,譬如余财,譬如那令蓉峰魂牵梦萦的奇石。
就在那不远不近处,令人可望不可即,只能难舍难忘亦难得的冠云峰。
冠 云 峰
重五吨,高六点五米,享誉“独霸群峰外,孤秀白云中”。
其石巅高耸,四展如冠,故名冠云峰
集“瘦皱漏透”四奇于一身,为刘氏求而不得的太湖石绝品。
不过,且不急先论这奇石,让我们细细讲一讲古。
白居易《太湖石记》中有记载:“石有聚族,太湖为甲”,替太湖石的名贵价值稳稳妥妥地盖了章。
太湖石乃是生成于三亿多年前的石灰岩,其中以“水石”最为难得,其水痕重、弹窝多、形嵌空、性湿润的特色,成就了太湖石“瘦、皱、漏、透”的经典判断。
然而奇货可居,怀璧其罪。
越是好的,越是容易开了祸端。明里是好好的奇石,背后却是压着无数百姓骨血,浸透了百姓泪汗打磨而成的“花石纲”。
北宋崇宁四年,一个专门负责为上峰搜罗名花奇石的“苏杭应奉局”就此落成在苏州,而这应奉局的主持之人正是臭名昭著的贪官朱缅。
当时宋徽宗垂意奇花异石,这朱缅更是个善阿谀逢迎的,抓住了徽宗的痛点之后可使劲卖好,将采办花石纲的大权把持到手,便开始肆意掠夺民间。
但凡谁家有好的木石被盯上,立刻便会派兵上门抢夺,敢不从者皆以对皇帝“大不恭”治罪,有时为了搬送巨石,甚至不惜拆墙破房。
而众人熟知的《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也正是因为失了押送的生辰纲而被逼上梁山,便可知昔日花石纲之祸,闹得是民怨四起,沸反盈天。
这怨恨,甚至遥遥点燃了一把星星之火,因花石纲之扰而揭竿而起的方腊农民起义,也为北宋政权的颠覆埋下了伏延千里的潜台词。
而冠云峰,就是在北宋政权覆灭之后,那些未及运送的花石纲的遗产。
那时的冠云峰还不叫冠云峰,只因其形似送子观音,便有观音峰之称,后因其“石巅高耸四展如冠也,高逾三丈,极嵌空瘦挺之妙”,颇有冠绝临空、一展凌云之姿,故又名“冠云”。
《东园访石图》中题句《观音峰》
顽云堕地尚巍然,雨溜苔穿不计年。
欲问平泉兴废事,夕阳无语下层巅。
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偏偏这块奇石在一代园主徐泰时时期是归于东园的,得到了又失去,近在眼前而不可再得,只怕才是世间至难之事。
寒碧主人也是如此想的。
若是这石入了其他好人家手中,被懂行之人好好尊重着,倒是成全了他一片爱石之心,奈何一墙之隔,这尊奇石就如此蹉跎在了踹布坊檐外,与之为伍的是杂户,是残甃,是败甓。
这让人如何受得?就像与自己含情脉脉的绝代佳人,纵使含着双泪还君明珠,也应嫁得佳婿,而不是委身红尘,堕入尘埃。
怀抱着这般遗憾,终其一生,刘蓉峰也再没能与他的“佳人”重圆破镜。
然而天悯其情,令这般痴儿非独他一人。刘恕其孙刘懋功继承了祖辈遗风,爱石成癖,如此遥对着冠云峰,同样是一番相思折磨。
只不过他较之祖父动手能力更进一层,美人如花隔云端,我辈盖个楼来看——刘懋功踏遍寒碧庄,特在庄园东侧围墙边起了一座小楼,平日登楼而望,纵使隔云隔雾,也能与冠云峰朝夕相对。
为此,他更是将小楼名为“望云”。
望云楼,望云楼,奇峰难得使人愁。待得冠云复入园,朝朝暮暮碧水头。
不知世人再访留园,得见在之后八十余年复归留园、昂然依旧的冠云峰,可还记得曾有一代主人,将它念到白首?
留园·二代主人
尽管人生有憾,但刘蓉峰所追寻的超脱于尘世、与天地同悠悠的生活态度,寄情花石、一开襟怀的旷达情操,却是随着那些恒久远的奇石,永永远远流传下来。
“虽然石能侈我之观,亦能惕我之心。
“嶙峋者取其棱厉,矹硉者取其雄伟。崭截者取其卓特,透漏者取其空明,瘦削者取其坚劲。
“棱厉可以药靡,雄伟而卓特可以药懦,空明而坚劲可以药伪。”
如此刘园,当长留天地之间。
咸丰十年,天下大乱。
太平天国运动如火如荼,沙俄侵东北,英法占北塘,圆明园爆起了那把罪恶之火。
而濛濛烟雨的江南,亦被侵卷而来的战火熏得面目黧黑,而此刻风雨飘摇的寒碧山庄,又将何去何从?
请期待下一期——“寻影撷芳丨三代园主:同治十二年之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