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东:藏在大蜀山下的记忆|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藏在大蜀山下的记忆
——谨以此文献给我军校的同窗兄弟们
张运东
时间像长了翅膀的惊鸟,由生命暗河上方横空掠过,转眼间,军校毕业已经过去十六年。回忆如同一只老坛子,陈放里头许多曾经往事,如今启开封盖,迎面扑来仍是满满的青春味道,引发思绪如潮。
当年的学校,位于合肥市西郊大蜀山下。大蜀山其实不高,海拔仅一百多米。刚入学时我们搞不明白,就这么一座小小土丘,名前竟敢如此霸气凌云冠之以大。后来才知道,在离它不远的肥西县境内还有座小蜀山。这里所谓的大小,原来是为了便区别,与其实质无关。
合肥古称庐州,乃平原之地。大蜀山突兀而立,像合肥一座天然地标。山上植被丰富,绿树成荫,经年郁郁葱葱,是市民爬山休闲、登高望远的好去处。尤其我们学校背靠的野生动物园,每逢周末假日更是游人如织。
唤醒军校生活的点滴记忆,似乎绕不开这座大蜀山。
犹记得刚入学,学校就亮出一记杀威棒——体能强化训练三个月。同学们在部队个个都是“老兵油子”,兵龄至少三年以上,很多还是基层战斗班的班长,常规训练根本不在话下。但是,铁再硬也架不住炉化,接下来近乎变态的强化方式,还是让我们吃尽苦头。
这三个月,每天课程安排十分简单,通常只有两件事:上午拔军姿走队列,下午练长跑搞体能。
在外人看来,抬头挺胸收腹、双腿夹紧站直、脚跟靠拢并齐拔军姿并非难事,可原地站桩似的杵一上午,就另当别论了,先是脚掌发烫,尔后双腿开始针扎似的酸胀,再到最后彻底麻木,失去知觉。军校教员个个都是治兵的人精,想在他们面前玩“小聪明”耍偷懒把戏,简直连门儿都没有,每次拔军姿前,教员都要让我们把大檐帽反扣过来放在头顶,身体任何部位只要稍有晃动,顶在头上的帽子就会失去平衡掉落下来。更要命的是,期间不管谁帽子掉了,全队都得跟着一起“吃药”,一次加罚五分钟,累计不限时。九月的太阳毒辣,在火热的水泥操场纹丝不动站一上午,个个汗如雨下,身上的军装结满盐碱,等到教员下达训练完毕口令,双腿动不了、迈不得、蹲不下,感觉压根儿就是自己的肢体。
相比上午拔军姿不让动难受,下午搞体能动不停更痛苦。每天午休起床,所有人腿绑几斤重的沙绑腿,长跑几公里到位于大蜀山北麓的烈士陵园,先是沿着那两三百级水泥台阶,以最快速度向上冲刺。尔后慢步下来,走“鸭子步”上去。再慢步下来,两两结对向上“老汉推车”……如此往复折腾三五回合,个个都精疲力尽,只要能让坐下,不管地上多脏都瘫的下去。除了那条蜿蜒的盘山公路,还有一条大坡度的狭长石级可直抵大蜀山顶,队领导也时常把这里作为练兵场,要求我们以最快速度往上冲,他们则手掐秒表早早守在山顶,凡是未能在规定时间到达者,一律就地罚做俯卧撑,而且数量相当不少。
成天高强度训练把大家折磨得疲惫不堪,个别体质相对弱些的同学,甚至还出现拉墨汁似的尿血症状。大家之所以咬牙坚持到最后,除了军人骨子里那股永不服输的拼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谁也不愿意把好不容易穿到脚下的“皮鞋”换回“草鞋”。也正因为这点,每个人在军校里,处处都格外隐忍小心,生怕犯丁点儿错误,以至于食堂炊事班有些肩扛“一道杠”的新兵蛋子,都敢拿大马勺将案板剁得梆梆直响,对小值日横加斥责。很多同学都调侃自谑说,当年在学校的地位,甚至比勤务中队猪圈里的猪还低一等。
学校当时实行末尾淘汰制,俗称“割尾巴”。也就是说,等到毕业的时候,就算所有同学综合成绩全部优秀,排名靠后的也将被淘汰,成不了军官。为此,他们还建立了一套德育考评机制,加减分直接与每名学员日常行为表现相挂钩。这样一来,我们不光要应对学习压力,还要承受德育考评这个“紧箍咒”带来的心理压力,每天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过得战战兢兢。尤其有个别队领导,还把“扣你德育考评分”这话时常挂在嘴边,以此作为维护他个权威的工具,现在想来,内心仍然有些隐隐发怵。其实,放眼全面依法从严治军的今天,当年学校所谓的“割尾巴”是典型的人治土规定,没有丝毫法理依据。然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任何时候都应有令必行,有禁必止,无条件执行。
转入室内课后,紧张的生活节奏相对有所缓和,至少每天午休,大家不用再为能多睡几分钟而不拆被子躺在走廊上。周末也可以三四个人凑在一起,拼几条板凳当桌子,坐着折叠式帆布马扎斗几把地主,或是打几把“跑得快”聊以消闲。生活一如既往简单,但相比以前,我们已很是知足。但话又说回来,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过上舒坦日子,抗外力干扰能力就会慢慢退化。譬如,强化训练厉害的时候,我们个个趴哪都能睡着,而且还睡得特沉特香,等到安逸下来,晚上睡觉却迟迟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也是一惊就醒。
当时宿舍有位兄弟,晚上熄灯号响过之后,刚刚还跟别人小声说话的他,不消三秒钟就能呼噜震天响,任凭我们用棉花堵紧耳朵也无济于事。睡我下铺的兄弟姓詹,皮肤黢黑,块头壮实,大家都调侃喊他“詹姆斯”。每天夜里,大家被“打雷兄”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搅扰的无法入睡,都是詹姆斯率先挑头朝他发起第一波“攻击”。詹姆斯就像指挥官,黑暗中,我们听到他用盘成卷的背包带砸出“啪”的声响,也就立即心照不宣摸起枕边的帽子腰带,还有背包带等软质物件紧跟“轰炸”。到现在为止,我仍对“打雷兄”当年的睡功佩服得五体投地,每天晚上遭受“火力”如此猛烈的攻击,竟没有太大反应,顶多是吧嗒吧嗒两下嘴巴,梦呓般说句“你们又调皮,我都还没睡着”,然后翻个身,鼾声又起,啥事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做他的美梦。
我们队一百六十七位人,是全校最大的学员队。一届能有这么多同学,的确是每个人的荣幸和福气。然而,正是因为人多,再加上队领导向来请战积极,当时学校扒猪圈、夯操场、堆靶山等很多重活累活,都落在了我们队身上。常言道,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咱当兵的人吃这点苦受这点累,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但接下来成立的锣鼓队可把我们折腾够呛。
就在转入室内课后不久,学校买来八十一面鼓和四十副铜钹,其中最大那面鼓的鼓面,直径估摸有一百六七十公分,号称“江淮第一鼓”。不知是学校刻意安排,还是队领导主动请缨,反正最后一百二十多人的“威风锣鼓队”花落我们队。受德育考评“紧箍咒”影响使然,听说不参加锣鼓队就要扣德育考评分,大家不得不争先恐后报名。记得当时选拔队员要求还挺苛刻,同学们挨个到五楼那个空间狭小的屋子里,照着鼓谱“咚咚呛,咚咚呛,呛个咚呛以咚呛……”轮流进行试打。我声乐节奏感差,连试好几遍都打不到点上,每次被领导一顿鬼熊。鬼熊算是部队半句“军语”,就是挨批的意思。后来我只能利用课余时间抻着手指当鼓槌,不停轻敲桌沿找感觉,感觉当时都快魔怔了,加练好多天才勉强充当上打钹的替补,不像其他那些乐感好的同学,一次性就轻松过关。
接下来,从单练到集体合练,再到穿插队形……几乎每个阶段,每天都有人要挨领导几顿鬼熊,有的甚至经常被点名滴溜出来开小灶。成天上完课就这么没完没了“呛个咚呛以咚呛”,等到我们勉强可以演出的时候,野生动物园的饲养员都抱怨“吵得孔雀不进食,毛都快掉光了”。
威风锣鼓队一直“咚咚呛”到我们毕业前夕,才移交给其他学员队。经历如此漫长过程,以至于不少同学至今还对当年的鼓谱记忆犹新。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没搞明白,作为军校,当时不鼓励学员把更多课余时间用在研究兵法练打仗上,反而逼我们背记鼓谱练打鼓,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逻辑考量?始终未得其解。
流年似水,曾经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同在一个战壕摸爬滚打的军校兄弟,毕业后早已各奔东西,但大家轮吸一根烟、共享半壶水的温馨画面,仍旧镜头如新。人生常有惦念,战友情谊永存,如今母校不复但营盘还在,遍布足迹的大蜀山照样常青,那是我们用汗水浇灌形成的青春记忆。由衷祝愿每位远在天南地北的军校兄弟,一切安好!
张运东,男,江西上饶县人,现供职于武警安徽省总队政治工作部。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先后在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法制日报、人民武警报、安徽日报等中央及省市平面媒体发稿1400余篇,获中国武警新闻奖,动漫编剧《较量》获全军最佳故事奖,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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