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挑大佬刺的蔡谟,一生谨慎却差点反被谨慎误

东晋人蔡谟是个行事谨慎的人,安全意识很强。比如从浮桥上步行过河时,一定要在腰间系上能增加浮力的葫芦,防止掉入河中溺水。
过河时绑个葫芦在身上以备意外,称为“腰舟”,其实本是古人早就习以为常的行为。《诗经》中有“匏有苦叶,济有深涉”的句子,就是以绑着葫芦渡水这件事起兴。但那大多是在涉水过河的时候,坐船或过桥似乎用不着。蔡谟过浮桥时“脱带腰舟”,放到现在也就相当于在水上作业或游玩时穿着救生衣,挺正常的一件事儿,也不算多此一举。不过在讲究风度的晋人看来,实在不够洒脱,不是名士勾当。于是圈子里便略有差评,说蔡谟“事必过防”。
按常理推测,职场上的蔡谟,应该谨言慎行才符合其性格。然而蔡谟在朝为官,偏偏不惮于提反对意见,经常站到皇帝或权臣的对立面,并不像个明哲保身的滑头。特别是对政坛大佬王导,逮着机会就怼,弄得王导极为不爽。这样谨慎过头的人,却喜欢当出头鸟,操作有点让人迷惑。
一、参与政事常有理
蔡谟南渡比较早,是最早追随司马睿的掾属之一。资格虽老,但进步不算快。元帝朝时琅琊王氏显赫一时,蔡谟长时间仍是僚属角色。成帝时以吴国内史的身份参与平定苏峻之乱后,才进入朝廷担任诸曹尚书,作为实权部门的官员参与朝政。
蔡谟学识渊博,特别熟悉对礼仪宗庙制度,在这一领域发表的意见,往往能平息众人的争论。比如成帝临轩遣使该不该奏乐,朝议不决时是蔡谟一锤定音,皇帝临轩奏乐就此成为定例。彭城王司马绂提议朝廷下诏,为乐贤堂中明帝亲手绘制的佛像有幸在多次动乱后幸存而作颂,这种事大家也许心里不赞同,却不好提反对意见,是蔡谟站出来正色辩驳,最终让这一不合时宜的提议被否决。皇后原来每年都要拜谒皇陵,花费许多人力物力,大家都不出声,还是蔡谟引用旧制,说服朝廷采取从简的方式。
蔡谟应该不持立场,就事论事而已。临轩奏乐算是符合上意,劝阻皇后拜陵是顺应人心,反对为明帝手绘佛像作颂则是抹人倒毛。在司马绂看来,恐怕就有点惹厌了,说不定心里暗骂,就你蔡谟事多。
礼乐还则罢了,等闲视之也无所谓,国防才是关系国运的大事。当时东晋偏安南方,面对北方强敌威胁,涉及对外征战,蔡谟也是积极参与献计。不过蔡谟抱着坚定的持重态度,反对贸然出击。咸康五年(339年),征西将军庾亮要求移镇石城,作大举北伐后赵的准备。太尉郗鉴认为目前实力不够,暂时还不能采取大规模的行动。蔡谟也力主当前应该以采取防御战略,不可轻举妄动。
当时后赵已过了最强盛阶段,强人石勒已经死了好几年,凭借实力强行夺位的石虎行事暴虐,国势已在走下坡路。按说此时东晋向北进取也不是没有机会,问题环顾国内,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温峤、陶侃早就去世,郗鉴已经年老也没几天了。庾亮是叫得欢,看他们在苏峻之乱时的表现,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闹得不可收拾了一走了之,留下其他人来擦屁股,实在无法让人信赖。让他主持北伐,大概率是送人头。
问题是庾亮虽然外战外行,窝里斗却有一套。苏峻之乱后虽然声望大损,但凭着外戚身份和名士光环,居然咸鱼翻身再次成为执政大佬。东晋元勋王导被压过一头,却也只能愤愤不平地抱怨“元规尘污人”,他人更加不敢和庾亮唱反调。除了有大功于朝廷并且一直扮演平衡各方势力的角色的老资格人物郗鉴,也就蔡谟敢于站出来了。蔡谟对比以往的战例,力证现在打不过后赵,就差没有直接说你庾亮不行,不是石虎的对手。
有了蔡谟带头,其他人这才纷纷附和,于是朝廷下诏,否决了庾亮好大喜功的计划。要不然让庾亮这么一顿作,多半会搞得国家损人丢地,颜面尽失。
没多久郗鉴去世,蔡谟拜征北将军,徐州刺史,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左卫将军陈光请求伐赵,朝廷下诏派陈光进攻寿阳。左卫将军负责宫禁宿卫,带着禁军进攻敌国城池,又没有其他战略配合行动,这样安排怎么看都像是儿戏。他人都不言语,又是蔡谟站出来,认认真真地分析一番,劝说朝廷中止此事。
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一年后赵多处发起进攻,东晋一方艰难扛住而已。防守尚且吃力,主动进攻更加不现实,蔡谟的持重应该没有问题,符合其谨慎的性格。
蔡谟主张防御战略,本人搞防守还是有一套的。后赵在青州造船,大肆劫掠东晋沿海诸县。蔡谟派龙骧将军徐玄等人驻守中洲,大设悬赏鼓励将士攻击后赵船只,又安排手下七千余人马广筑镇所、城垒、烽火楼望等防御设施,效果还算不错。是不是“过防”不知道,但边防重地,防守措施更严密一点,恐怕也无可厚非。
二、热衷于和大佬死磕
蔡谟在政事上发表的意见,基本上还是对事不对人。但蔡谟对王导,似乎看不顺眼,逮着机会就讽刺一番。对别人倒是不见蔡谟主动挑事,这就有点对人不对事的意思了。
王导有个宠爱的小妾姓雷,经常打着王导的牌子收受贿赂,充当掮客的角色。可能多半是帮人谋官,蔡谟便称之为“雷尚书”。此事王导至少是默许态度,当然难辞其咎,因此对蔡谟的戏耍虽然恼怒,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王导安排宴会,设置了歌舞女伎,还为她们准备了床席。蔡谟在坐,觉得王导此举不合礼仪,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对此十分不高兴,当即甩脸子拂袖而去,让王导很没面子,只能装作不在意。
王导怕老婆,偏偏正妻曹氏是个醋坛子,纳妾只好另找秘密住所金屋藏娇。结果被曹氏知道了,当即前往小妾的住所准备发飙。王导怕事情闹大,连忙驾起牛车追赶,一路上不停地用清谈时用的麈尾当鞭子赶牛。这件糗事让王导大失风度,蔡谟当然不会放过,说朝廷要给王导加九锡赏赐。王导信以为真,连连表示谦让。蔡谟让王导不必逊谢,说朝廷也没有其他东西,不过是短辕的牛车和长柄的麈尾而已。王导这才反应过来蔡谟是拿自己开涮,老脸一时没地方搁,恼羞成怒之下,再也顾不上什么名士雅量了,气急败坏地在他人面前贬低蔡谟,大摆老资格的谱,说当初和群贤在洛阳雅聚的时候,那里听说过有蔡家这个小子。
东晋在东南站稳脚跟,琅琊王氏出力甚大,一度有“王与马,共天下”的地位。王导作为家族首领,个人声望极高,元帝朝时权势如日中天,官员群、士族界和名士圈都是一片赞颂,很少不逊言辞。从几件事来看,至少“雷尚书”的问题,应该还正是王导大权在手的时候。蔡谟一生谨慎,却一再冒犯当时最当红的人物,着实令人惊诧。
琅琊王氏势力太盛,其实已引起了元帝的不安,也采取了一些遏制措施。或许蔡谟早就觉察到这一点,知道双方早晚会起冲突,有意识地与王氏保持距离,避免卷入其中。从这个方面来看,蔡谟针对王导的言行倒是好理解了,反倒符合其“过防”的性格了。
三、事必过防终究防不胜防
就这么一个“事必过防”的人,居然有两次因为失误差点丢了性命。
第一个事有点无厘头,可以当个趣事开开玩笑。蔡谟过江后见到蟛蜞,以为是美味的螃蟹,想起《劝学》里的一句“蟹有八足,加以二鳌”,让人煮熟来吃。结果吃完以后上吐下泻,委顿不堪,这才发现不是吃错了东西。其实《尔雅》里对蟛蜞有描述,言其形状像螃蟹而比较小,所以后来蔡谟说给谢尚听,被谢尚调侃道,你读《尔雅》不熟,差点被《劝学》害死。
蟛蜞这东西其实也能吃,可能是蔡谟的烹制方法不对。吃下去以后伤了点元气,却也不至于死,说差点丢命那是戏谑之言,也不能当真。蔡谟一世小心,终究还是一个不留神中招吃了点小亏,谢尚如果不调侃一把,倒是浪费了这么一个好话题。
第二个事则是真的凶险,委实性命交关。
咸康八年(342年)康帝即位,蔡谟拜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永和二年(346年)又领司徒,与会稽王司马昱一起辅政。永和三年(347年),扬州刺史殷浩离职守孝,蔡谟又接过了这一职务,加录尚书事。
权势和地位不断上升,怎么看都是大好事。不过蔡谟反应却出人意料,不停地辞让职位和待遇。拜司徒的诏书下了多次,太后专门派人做工作,蔡谟坚持不接受,三年里一直拒绝就职。更有甚者,年幼的皇帝临轩听朝,派人请了十几次,蔡谟称病拒绝到场,皇帝等得不耐烦,太后无可奈何。
蔡谟这样死硬的态度,惹得司马昱大怒,指使群臣弹劾蔡谟慢君傲上,要送廷尉治罪。殷浩更是极端,准备处以死刑。后来是荀羡帮忙说话,蔡谟才逃过一死,最终被免为庶人。
蔡谟为何如此不识抬举,恐怕正是出于自保的举动,想远离政治漩涡。当时桓温已经崛起,永和三年伐蜀得手,声望和实力大增。朝廷本就对桓温十分忌惮,此时更加觉得受到威胁,执政的司马昱便推出殷浩上位,想对桓温形成制衡。
当时东晋政坛权力斗争的形势,蔡谟恐怕是洞若观火。殷浩此人沽名钓誉,空谈倒是在行,却没什么实干的本事,根本不是桓温的对手,对此蔡谟多半心中雪亮。朝廷不断升职加薪,无非是想拉蔡谟帮忙,接任扬州刺史更像是临时替殷浩占着这个坑,蔡谟自然不想去趟这趟混水。只是拒绝的方式不够巧妙,用力过猛而显得生硬,正是防范过头的感觉。结果反倒让殷浩起了杀心,这恐怕是蔡谟始料不及的。
小心使得万年船,过于小心差点翻船,蔡谟事必过防,终究还是防不胜防。

简介

手挥五弦:好读史,不求甚解,史海拾贝者一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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