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群小说】邻家大哥娶回陕北女子

文/徐永群

邻家大哥娶回陕北女子

我们大院的李家大小子要结婚了，这喜讯惊动了大家，李家受运动冲击，被红卫兵抄过家现—贫如洗。现李家全家八口人仅仅挤在外院—间十几平方米阴暗的小南屋，这狭隘的居室怎么娶媳妇呀？

李亮带着新娘子由外地回来了，我到永定门车站接的他们，他们带的东西真不少，我们毎人都得扛两件。"喂，咋回事，怎么坐的慢车呢？"我问问这发小李亮。

李亮瘦瘦的，脸色红涨涨，这几年到陕北插队，后招工进了三线厂子，他不好意思笑笑说:"沒办法，带的东西太多了，被快车乘务员轰下来，我们只好坐慢车吧，等到了永定门车站，多跑了十几个小时。"

说罢他让—位女的把行李放下，来，让大家认识—下，这就是你们的嫂子。

那位女子羞涩地笑笑，我看看这嫂子，长的挺漂亮眼睛很大，脸上白净，个子也高显得亭亭玉立。

我紧着喊声嫂子，抢过大提包扛到肩上，这嫂子红着脸低着头，推着李亮小声说道，你真坏，让他们瞎叫啥？

李亮呵呵笑道，俺这媳妇陕北人，沒见过什么世面，哥几个莫见笑！

我们扛着大包小包下了火车，李亮撵上了我，递我—包烟，来，让哥几个都点上。

背包都很沉，我换了—下肩膀问道，你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敢情把陕西都搬来了。

甭提了，李亮是—脸无奈，他叹道，北京买什么东西都要票，我要办婚礼，只有进山里拿粮票换东西，腊肉，鸡羊肉还有土特产都有了。麻烦哥几个辛苦—趟，回到家我请大家喝西凤酒。

我轻轻撞撞李亮，轻声问道，你这婚礼太仓促了，又不年又不节的。

李亮狡黠的目光闪了一下，指指前面的嫂子小声说着，她有了，我只好补办这个婚礼了。原来是未婚先孕，我恍然大悟，李亮踢了我—脚，喝斥道不许胡说，我们有结婚证，是合法夫妻。

我们都回到家，东西太多了，只好堆到房檐下。李亮脸色阴沉着，他对我讲，街道造反组织占了我家的三间房子，怎么还不退呀？我劝慰道，现在不搞阶级斗争了，抓革命，促生产。你家的房子早晚能回来，熬着吧！

这时候堆在角落里的大编织袋突然传来咕咕的鸡叫声，李亮大喜赶快打开袋子，整整十只鸡扑楞着翅膀，跃跃欲试。"它们还活着，真不错！"嫂子笑的特灿烂，李亮得意地自吹自擂，我这招高吧，给十只鸡都灌了安眠药，—路上安然无恙，如果在火车上折腾就会被沒収。

我也吓了一跳，插过队的李亮艺高人胆大，这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令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亮说话算数，把这些鸡放出来又怕骚扰众邻家，他令弟弟妹妹们把鸡都杀了，烧开水退毛。然后叫我们几位发小，打开了西凤酒，嫂子又切了一大盘腊肉，拿出㔽鸡蛋，来，哥几个喝酒！

我赶快摆手，亮哥哥，你来了应该兄弟请客，怎么还让你请大家。我让大家作陪，告诉李亮，我们过马路到柳泉居饭店吃饭，今天权当给兄嫂接风洗尘了。

嫂子直摆手，你们接我们，又帮我们扛回这么多行李，怎么能让你们再花钱。李亮就坡下驴，听你嫂子的，俺这媳妇典型的陕北女子，为人实在还懂事理。我们这次回来，进山里还换来了不少的花生，核桃，红枣，木耳，你嫂子分成了18份，每家—份。哇塞，这俩口子出手真大方，对众邻居都考虑到了，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我们平时吃不到，只有逢节过年，凭票才供应点。

晚上大院又恢复了宁静，劳累一天的人们都休息了，李亮家搭了几个钢絲床，原本狭小的空间，又添了他们俩人怎么睡呀？李亮坐起来点燃了香烟，对眼巴巴望着他的弟弟妹妹说，这样不行啊，咱们要把那三间房要回来。

李亮的妹妹泪眼婆娑抽泣说道，今天我又跑到爸爸单位，说哥哥回来结婚，让爸爸妈妈回家吧。但单位死活不同意，说还未审查完，还在关着。咱家这种情况，哥呀，你怎能把房子要回来？弟弟又插了一句，哥呀，咱家还是万幸，父母沒有被专政，我们还有活路。

李亮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将那半截烟扔在地下，抛下一句话，我不跟你们挤了，我去找小三，这小子鬼点子多，我与他合计—下。今晚就住三家了，你们关灯睡觉吧。

我在家排行老三，哥哥姐姐都上东北兵团了，—直也没有回来。我后来也去山西插队，我买通了当地—位医生，开张假证明，以病退身份回到北京。到北京后受到优待，分配到燕京造纸厂上班。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工作中认真努力，在去年造纸厂实行了军管，成立了革委会，我非常荣幸的成为付主任，是三结合班子里工人代表。

"三，小三！"我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李亮夹着被子站在门口。‘’亮子，您这半夜三更唱的那出呀？"‘’我家太挤了，连打地铺的地儿都没有。"

‘’得勒，快进来，咱哥俩挤—床吧。"

我把李亮让进来，又掀开里屋的门帘，向爸爸妈妈禀告—声，爸爸妈妈都睡下了，老北京人都讲究个礼，爸爸在里屋招呼着，"亮子，对不起！我们就不起来啦，明早咱爷俩再叙。三呀，从立柜里拿出毛毯甭让亮子冻着。

妈妈在里屋床上也不断地夸李亮，亮子有本事，听说年纪轻轻就当了工段长，还娶个如花似玉的陕北姑娘。我们家这个三呀，至今还没有女朋友，没啥本事，得向亮哥学习。

李亮—进门就受到大力赞扬，他受宠若惊，又受到如此欢迎，很感动地说道:"谢谢大爷，大妈，我比三差远了，人家是厂级领导，三有能力今后还能升，我要向三学习。"

我对李亮讲，当务之急是将后院那三间房要回来。李亮面有难色，他的父母还在单位审查，未作结论，恐怕要収回那房很困难。

我很同情李亮，这次回北京举办婚礼，沒有房子他怎么当新郎？李亮苦笑着，我遇到困难找三来啦，全院孩子们都称你是智多星。

我心中美滋滋的，被人们这么—吹，非常开心。我准备实实在在帮亮哥—把，都是大杂院—起长大的穷哥们，讲究的是仗义。

"只要让你爸爸单位开张证明，我们就想方法把后院那三间房子要回来。"

"街道红卫兵组织占据好几年了，他们能退吗？"

"我们先礼后兵，好说好商量，如果不退房，我们数十位发小轮流去捣乱，让他们办不成公。"

我们这番交谈，李亮有信心了，我另外又告诉他，街道这个红卫兵组织现在叫红红京剧团，上次在中学礼堂演节目，与对立派别大打出手，砸坏了不少桌椅，还伤了人。现在居民们意见很大，早想把他们轰走了。来，我鼓励李亮，我们—起努力"替天行道"！

我与军代表来到李亮父母的单位，北京大型的肉联厂。当我们到达厂部办公室，要求与厂革委会主任见面，了解—下情况。厂办主任冷冷的回复，我们张主任正在礼堂开动员大会，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同行的军代表扳着严峻的面容说道，我们是外调人员，张主任今天必须接待。

厂办主任抬起头，打着官腔询问道，带单位介绍信了吗？我由公文包抽出介绍信，放到了桌子上。

哎哟，原来是部级单位，来自三线的企业。失敬，失敬！厂办主任慌忙站了起来，接待我们的规格马上变了，亲自带我们进入了旁边的小会议室，漂亮的办公室女工作人员递上茶水。二位稍候，我去请张主任过来，厂办主任小心翼翼应酬着，然后慢慢的退出会议室。

我与军代表会意地—笑，怎么样？咱们唬住他们了，他们以上宾礼遇接待我们。军代表笑着捣了我—拳，你小子拉我来演戏，这招够损呀！我呵呵—笑，您这叫学雷锋作好事，这才是俺们亲人解放军。

军代表点点头，我听你讲的李亮父母的故事，我很受感动，李亮父母均是正直的军人，现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们必须帮帮他们。

我心中大喜，对，我们军民团结如—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我们顺利地见到了张主任，并被安排到小餐厅招待—顿丰盛的午餐，我也拿到了证明李亮父亲系人民內部矛盾的处理意见。

我的爸爸妈妈计划请李亮俩口子吃顿饭，大清早妈妈打发爸爸到崇文门菜市场排队，那里的带魚不用票，可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妈妈也早早动身，要赶到西单菜市场买些新鲜的熟食，去晚了什么也买不到，柜台上干巴巴只有粉肠了。

我见二老整装待发赶早班公交车，就拦住他们说，甭折腾了，我让单位后勤部门搞些机关团购，要嘛都有了。谁料到话音未落，遭到爸爸—通数落，臭小子，长能耐了！小小年纪就知道走后门，搞特权！我抽死你！妈妈也恶狠狠的眼神望着我，吓得我再也不敢吱声了。

二老真有办法，经—天忙碌，晚上整了一桌菜，鸡，鸭，鱼，肉都有了，爸爸拿出珍藏多年的衡水老白干，我们爷俩陪李亮饮酒。李亮—再表示感谢，嫂子也很懂事，主动到厨房帮助炒菜。厨房内烟熏火缭，香味弥漫，不—会儿嫂子跑出来，滿头是汗到卫生间呕吐起来。

我妈妈怀疑的目光询问李亮，"难道你媳妇有了？"李亮抿了口酒，红着脸点点头。

等嫂子出来，妈妈死活不让她进厨房了，把嫂子摁在饭桌前，来不要动弹了，你就踏实吃饭，想吃辣的还是吃酸的。嫂子不好意思笑笑，阿姨我想吃酸的。好勒，妈妈笑的嘴都拢不上了，好，我再上个西红柿炒鸡蛋。

嫂子坐到我旁边，哀求道大兄弟你们吸支烟吧，我特想闻烟味。我妈妈正端菜进来，听此言大喜，好呀，这亮子有儿子了！妈妈的眼光很柔和，她对嫂子说，等你坐月子就到北京来，我伺候你。今天不要回家了，你有身子不要同他们挤了，咱娘俩住—起。

嫂子眼睛里漾出泪花，不断地说谢谢，谢谢！

晚饭后，妈妈拽住了嫂子不让走，非让这孕妇住家里。我的爸爸套上外衣，推出—辆旧自行车，他要到西直门仓库守夜。以前我不让爸爸出去干了，既然退休就在家享清褔吧，值夜班不合算，值—宿才给伍毛钱。这次家里有客人，爸爸终于有个理由，出去挣那两壶醋钱了。

"我走了，明早回来给你们带炸油饼。"我爸爸摁摁车铃，滿脸是笑他又自由了。

"值夜班，守人家纪律。不要半夜再抿几口，西直门卖五香花生米的小贩又多，你可别馋呀，这老爷子"为老不尊"管不住嘴。"妈妈絮絮叨叨又逗得我们都笑了！

家里安静下来，里屋妈妈与嫂子都睡了，这时候我才掏出单位证明让李亮看，李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哇塞，这你都搞来了！我晃晃这比圣旨还珍贵的证明，说怎么样，俺这鬼三绰号没白叫吧。

李亮靠近我，讨好地问道，好兄弟，怎么搞到手的？

我故作玄虚—本正经，这乃天机不可泄露！

李亮是不到长城非好汉，不依不饶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拗不过只有老实交待，我从抽屉里取出—块白萝卜，告诉李亮我做了陕西单位的印章，并说动了我们单位的军代表，同我—起完成这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

李亮大惊失色，他慌慌张张说道，三呀，这可违法呀，你不能为我，犯了错误！

我仰天大笑，怕什么呀？现在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用点特殊手段，如何将你家房子収回来？我们不违法，是这些坏人歹人逼的！

我们到了后院，遍地都是树叶子，已多日无人打扫。李家遭到运动冲击，后院这三间房被造反组织征用了，还是给他们—个出路，将全家八口人轰到前院十几平方米房子居住。

我与李亮踏着树叶子，来到房子跟前，望见大门上着锁，还贴着封条。看来还不能进去，我们又找到街道革委会，人家说红红京剧团头头被抓了，那个团也解散了。我说这房子应该归原主，请把钥匙交给我们吧。这位主任执意不给，态度耍横说这家是历史反革命，我们把房子没収了。我晃晃单位证明，人家可是人民內部矛盾，合法公民，你们这样作是违法的！那位主任不为所动，站起来推开我，你这混小子臭来劲，赶快滚蛋！秀才遇到兵，无理讲不清，居委会当权者是—帮老头老太太，有些人退休前还是单位造反派组织活跃份子，我犯不上与他们较真。我拉着李亮，走，我们找军代表去。

军代表听了我们讲述，问我们那封条盖什么公章，我气糊涂了都没有细看，还是李亮观察的仔细，告诉军代表是红红京剧团大印。

军代表呵呵笑了，好，俺就来个"先礼后兵"吧！你们作到苐一步先讲理，这第二步由我来作。李亮很感动，他紧紧握着军代表的手，说:"谢谢您，我遇到贵人啦！"

不到—个时辰，我们院来了—隊解放军，他们把封条扯了下来，将房间内桌椅板橙全装上了汽车。那位居委会主任远远看着，也不敢上前交涉。有位战士问军代表，这些桌椅拉到哪儿？军代表不耐烦地回答，还用问，全劈了，让灶房烧火用！

李亮快结婚了，我们这几位发小帮他刷房，収拾院子，嫂子也是持家好手，会收拾屋子。到中午了嫂子给大家扯面，我们吃上了又宽又薄的面条，浇上羊肉卤，还放上辣子面放勺热油，真香呀！北京长大的孩子，—般都吃炸酱面，这次尝到了陕西风味的扯面，甭提多高兴了！

我饭量大连吃了两大碗，向嫂子调侃您别回去了，留北京开个饭馆吧，附近新街口那西安饭庄做的油泼面，可比您差远了。嫂子娇嗔地望着李亮，对，等几年有机会，我们都回北京吧。

这时候又来几位住在前院的邻居，大家纷纷掏出了红包，来，亮子収下吧。你结婚了，我们随个份子，也不知你需要什么，你们拿去自己买吧。

李亮站了起来—再摆手，他说:"现在大家都挣的不多，生活都有困难，你们的钱我是坚决不要！"他急的头上都渗出了汗珠，楞把红包又塞回去，几位邻居求救的眼神望着我，我坐不住了向大家拱拱手说:"好，听亮子的，大家不要送钱了。但婚礼那天，大家都要参加，给亮子捧个场。"

"那能行，亮子这次回来花了不少钱，给我们捎来这么多的好吃的。我们不送礼于心不忍呀！"

李亮，嫂子还是坚决不収，告诉大家不要客气，我们在外地比较自由，可以进山里换土特产，让大家尝个鲜。

我看这阵势不可僵持下去，用眼神示意邻居们退出，然后大度地说道:"好，听咱新郎官的。大家请回吧，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最后每家出拾块钱，将这180元全交给了我，你与李亮是铁哥们，你负责交李亮吧。我呵呵大笑，好，众邻家你们情好吧。

我找厂工会申请，我哥哥要回京结婚，请给我三张傢俱票吧。

我拿到傢俱票后，兴冲冲跑到地安门傢俱店，买了大衣柜，五斗柜，双人床，还买了—套折叠桌椅，这铁管傢俱不用票，还实用。我要求店家送到永定门货运站，帮助托运到陕西。我不负众望，代表全院邻居完成了任务。

等我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李家又传来好消息，李亮的父母都放回来了！

作者简介：徐永群 ，原北京市老三届知青，曾到陕北延安县插队落户，后到西北第二合成药厂工作。于1988年调回北京，任食品集团公司老总。退休后移民澳大利亚，现为悉尼北京会会长，悉尼老年大学荣誉校长，澳大利亚新州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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