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未尽

阳寿未尽

作者  焦哥

人人都想长命百岁，没有人希望早点儿挂掉。

当然，苟大爷是个例外。

苟大爷是被自己儿子逼的。

苟大爷的儿子，大家都叫他“小苟”。小苟虽然是个啃老族，但很有爱心，喜欢动物，尤其爱养狗。

苟大爷的老伴儿，也就是小苟他妈，在小苟十岁那年就患上癌症过世了。为了小苟，苟大爷拒绝了很多热心人介绍的对象，和儿子相依为命。苟大爷既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终于把小苟拉扯长大。苟大爷对小苟百依百顺，儿子要月亮，苟大爷决不会给他摘星星。

也许是因为从小太娇惯他，现在小苟都三十多岁了，已经娶妻，尚未生子，就是不肯出去找工作。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苟娶个媳妇儿也是这德性。现在全家三口人，就指望苟大爷微薄的退休金养活，日子过得紧吧吧。

为补贴家用，苟大爷拖着老迈的身躯去了劳动力市场，干些家装、修下水道之类的零活。苟大爷辛辛苦苦挣的这点儿“外快”，除了用作家庭开销，本打算存一部分用来养老。可是小苟两口子不乐意了，你一言我一语，说“儿子”（小苟两口子管家里养的那狗叫“儿子”）不能老吃粗粮（八块多钱的狗粮），也该喂些好点儿的粮食（狗粮）改善改善伙食。瞧他们那意思，是想给它喂二三十块钱的那种。

苟大爷生平第一次发了脾气，跟儿子儿媳吵了一架。“老子每顿才一包榨菜俩馒头，辛辛苦苦一个月，才攒这么点儿钱，让你们拿去喂狗？”苟大爷犟着鼻子说。苟大爷从小说话喜欢犟鼻子，尤其是在受到刺激、心情激动的时候。

吵归吵闹归闹，最后“民主表决”的时候还是苟大爷“少数服从多数”妥协了。可苟大爷心里难受，接受不了，一宿没睡，眼泪汪汪熬到天明。天亮以后，苟大爷跟往常一样出了家门，却破天荒没去上班，来到护城河边，默默地坐了一天，抽了整整一包烟（苟大爷这一辈子也只抽了这唯一的一包烟）。抽完最后一支，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苟大爷见四下无人，费力地爬上护栏，使尽洪荒之力猛然一跃，随着远处霓虹灯光的闪烁，伴着悠远的广场舞音乐声，纵身跳进冰冷刺骨的护城河，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苟大爷只觉得恍恍惚惚，就像在睡梦中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来到了一栋写字楼跟前，感觉身后像是有人，急回头看时，先被吓了一跳，见是牛头马面穿着庄严的制服威严地盯着自己。马面先跳下面包车，牛头用冷冰冰的声音说：“到了，下车吧。”

苟大爷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又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进肚子里，什么也没说，跟着下了车。

三人坐电梯到了写字楼最顶层，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坐着个胖子，正在玩手机。马面走过去说：“阎王爷，这老头子阳寿未尽，自己却要跳河寻死。我和牛头哥商量，本来想送他还阳，可是他的身体被好心人打捞起来送到医院之后，他儿子因为拿不出高额医疗费，不但让医院停了氧气，还在他咽气之后，把他身上几处重要器官也给卖了。现在他的身体已毁，无法还阳，我们该怎么办？请领导指示。”

阎王爷头也不抬，只向苟大爷斜睨一眼，继续低头看他手机，愣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才皱起眉头说：“正好阳间有条狗出了点车祸。那狗呢，平时主人对他太好，一直没受过惊吓，注定要被车撞这一下，然后因惊吓过度而死。现在那狗魂已经被黑白无常带来了，你们就把他送到那狗身上还阳去吧，等他阳寿尽了再把他勾来。”

苟大爷又一阵眩晕，听见小苟的声音在哭：“儿子哎，你死得好惨啊！”苟大爷睁开眼睛，见是小苟抱着自己声泪俱下，哭得死去活来。儿媳妇虽然没哭出声，也在一旁抹眼泪。

苟大爷心想：这小混蛋，难道是伤心过度，心智不清了？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良心。于是大声喝道：“小兔崽子！看清楚点儿，我是你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啊？这真是自己的声音吗？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这回听清楚了，是自己嘴里发出清脆的一声：“汪！”

小苟夫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它醒了，它醒了耶！”两人同时蹦了起来，互相拥抱在一起，疯狂地接吻……小苟的一条手臂仍旧抱着苟大爷。

苟大爷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儿，勾起了胃里的馋虫，又感到饥肠辘辘，便使劲挣脱小苟的胳膊，从小苟身上跳下，顺着香味儿，找到了小苟新买的三十多块钱一斤的狗粮，大快朵颐。

吃得正香，苟大爷忽然感觉胃里不舒服，想拉肚子，心想：我现在是条狗，也不必顾及什么形象了，即使儿媳妇在身旁又如何？还没等他想明白，已经“嘟啦”一声拉了一地，臭不可闻。

儿媳赶紧拿纸巾过来，小苟从里面抽出一叠，将狗粪包了，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回来后又抽出几张把苟大爷的屁股也擦干净。

苟大爷心道：娘的，这年头，做人还真不如当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