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幸福
1904年6月,契诃夫因病情恶化,前往德国巴登维勒治疗。7月15日的夜里,他破例第一次要求医生来诊病。医生来了,吩咐给他喝一杯香槟酒。他坐起来,用德语对医生说:“Ich sterbe.(我要死了)”他拿起一杯香槟酒,带着奇特的微笑看着妻子克尼碧尔:“我好久没喝香槟酒了。”他把酒一饮而尽,向左侧一翻身,永久地沉默了。
契诃夫借《万尼亚舅舅》中的医生阿斯特洛夫的嘴说:“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的:面容、衣裳、心灵、思想。”契诃夫自己的死也是如此镇静从容,如此美。这样的“死法”,让我想起了弘一法师。
1942年10月2日,弘一自感身体不适,渐示微疾,但谢绝医药,有条不紊地做最后的交代,以了却尘缘。7日下午,写下遗嘱三纸给学生刘质平等人,“余命终后……乞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印三千册……”又写临终偈语给刘质平和夏丐尊。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8日下午5时,弘一法师向侍者妙莲交代五件事,其中第五件事是:遗骸分为两坛,一送承天寺普同塔,一送开元寺普同塔。在未装龛以前,不须移动,仍随旧安卧床上。如已装入龛,即须移居承天寺。去时将常用之小碗四个带去,填龛四脚,盛满以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应须谨慎。10月10日下午4时,写“悲欣交集”四字,交妙莲,是为绝笔。10月13日下午8时,弘一在泉州不二祠晚晴室圆寂,终年63岁。
契诃夫和弘一一样,都是“悲欣交集”,都到了“花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境界。他们的心,都是无比善良,又无限悲苦,老天赐予他们巨大的创造才能,当他们的才能得到发挥时,他们也一定体会到了巨大的幸福。
幸福,只有契诃夫和弘一这样的人才有幸福吧?
感受幸福,需要优良的心灵。你如果没有很深地痛苦过,也没有很深地快乐过,能体验到多少幸福呢?
我们经常误把幸福当做一种生活指标:财富、家庭、地位达到某种水平算是到了幸福的及格线,之后幸福就随着财富、地位等的增加而增加。这是很可笑的。
但现实就是这么可笑,我们只羡慕比尔·盖茨的幸福,而根本无法理解住在桶里的第欧根尼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