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的红包
千纸鹤的红包
崔小红
今天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当一切事物与“最后”有关的时候,这个事物很容易引起人们的追思,遥寄,甚至产生缅怀千载的深情。
第三次写千纸鹤,我就是带着这种情感。我能感受到老千在走远,走向地平线。
1
今天,我的时间交给文字。在文字里,响起人语,我和老千在说话。插上蒹葭,我和老千在选景。涂上色彩,远空蔚蓝,还有一朵朵云彩。风起了,风是透明的。蒹葭苍苍,老千说,做好准备,笑——
于是,时间定格了,记忆青葱,永远不老。
2
千纸鹤是我的好朋友。不过,这个“友龄”的时间不长,只有三年。2015年8月,我开始起步纯文学。那时的写作,不带任何目的性。我现在挂在嘴边的地域散文与地域文化,在那个时候我的头脑中,连概念都没有。
说来也很奇妙,我的文字出去之后,居然有许多人喜欢。这是为什么呢?我也在思考,原来是因为文字里有真情,有思想,有史料,有这些成分的附着体——淮南地域。还有结构的缜密,文字的轻灵,我的勤奋。这些恰恰可能是目前的多数文字里缺少的。
每当这个时候,老千都会对我说,崔老师,你要低调,不要吹。惭愧,老千一直称呼我崔老师,而我却喊他老千。这也不怪我,第一次见面,他就规定让我称呼他老千。我也规定了,请他称呼我崔老师。我们都是遵守规则的人,不是循规蹈矩,而是恪守君子的自然至诚之性。
3
人们常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酒,不是诗文的发酵物,而是情感的触发点。我的文字靠什么触发生成呢?音乐。可以说,我的诗文绝大多数都是伴随着音乐产生的。煤矿工人出身的青年诗人於玉军说过,崔老师的诗歌有一种音乐的韵律美。他是懂诗的人,不仅在用心写诗,更在用心读诗。
现在,我的耳边有乐音滑过——处世界如虚空,如莲花不著水。老千就是那朵莲。老千正在焦岗湖的莲花丛中,他背着双肩包蹲在栈桥上,掩映在莲花丛中拍照。一群孩子正对着花丛写生,人面莲花相映红。我站在无穷碧的接天莲叶之中,微笑着目视一切,我的微笑是丰腴的。
4
处世界如虚空,如莲花不著水。乐音缓缓,流过我桌子上的蟹爪兰。蟹爪兰的肉质茎碧绿,在阳光里有些透明。顶端开出了红花,玫瑰色,一轮两轮和三轮。
时间不可能轮回到那年的秋天。稻子一片金黄,我和老千从何台渡口上岸,跑到曹集去看看。曹集的街上到处晾晒着农作物的秸秆,街面上有一家一家的狗肉馆。我们找到老茶馆坐下,一群凤台的茶友从县城驱车来这里饮茶。一口大水缸,周围是一大片灌满开水的热水瓶。铁锅炒熟的花生壳有点熰(ǒu,焦糊),但很香,像接地气的地域散文一样。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再走曹集,去买回来一些香气。
饮食的香气叫做生活,暗香浮动月黄昏带来的香气熏染着诗意。我游走二者之间,步态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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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离开淮南,不论时间长短,回淮后,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喝一碗淮南牛肉汤,只有这样才有落地生根的踏实感。
有时候,我和老千会一起跑去喝牛肉汤。凡在淮南地域的都叫淮南牛肉汤,但老千比较认八公山的。那次,我们相约去谢家集看看花鸟虫鱼。自然要先跑到八公山喝一碗牛肉汤。我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老千站在街口,在那里蹦跶着转圈取暖。气温太低,公交车姗姗来迟。离开前,我买了一块煮熟的牛肉,一切两半,那一半送给老千,他坚决不要。我说你不要,我要,这样吧,你欠我一块煮熟的牛肉,如何?老千说好。这块牛肉是千纸鹤的红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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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纸鹤的红包是虚拟的,是一种象征,是对我采风工作的支持。冬月来了,我想再走九龙岗,有一篇文章的轮廓正在我的心里酝酿,老千陪同我前往。
淮南村老了,有没有寒酸?应该没有。一天,我在被窝里躺着,想到淮南村的老,想到老家怀远,想到家乡的小河,想到小河边的泥墙草顶。突然之间,我茅塞顿开——与淮南村同时代,甚至后时代的建筑物,早已被风雨侵蚀地杳无踪影,而它居然还在,为什么?因为有硬朗的内核,有过硬的质量。它老了,老成风骨,老的依依难舍,充满了对时光的挽留。春有百花,秋有月。我的淮南村啊,80年来,惯看春花秋月。
7
现在的九龙岗淮南村天字一号,是一家包子油条小饭店。我们走进去,老千说,这是王积惇(dūn,敦厚,勤勉,推崇)家,王珉就是在这间房子里长大的。他说的王积惇是现在淮南市肿瘤医院的前院长,前淮南市副市长,知识分子出身。我在一本书籍里阅读过,他曾经填补过淮南市的某项手术空白。他的父亲是晚清安徽省咨议员,后来的淮上军司令王龙亭(王庆云)。1911年11月,秀才出身的王龙亭领导寿州首义,从那以后,寿州改名寿县。王珉是王龙亭的孙子,前辽宁省委书记,博士,教授。
老千喜爱游泳,跑到长山水库游,我坐在岸边看。他说北边的青山上长眠着王龙亭和王积惇,父子俩的墓地紧紧地挨在一起。并拍照发给我看,墓地很普通,很普通,真的很普通。所有的生命体都是这样,误落人间几十年,总要重返旧林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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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岗的报社巷里,一只小白猫一边走着模特步,一边“喵——喵——”地与我打着招呼。字母砖的墙还在,坍塌的屋顶依然坍塌着。金钱草青绿的油光发亮。住户在院子的地上挖了一个地坑,塞上劈柴,坐上水壶,水在冬天里沸腾,水汽升起,存在变得虚空起来。何首乌的藤还披满绿叶,一丛麦冬郁郁葱葱。住户大哥帮我挖了几丛。何首乌的块状根也被挖出来,还有麦冬的小根,胖胖的,白的像和田的美玉。
老千带我走进天字号,一家民国老建筑正在文物部门的主持下整修。四年多的时间,不长不短,我所致力的地域文化保护理念,所推动的地域文化宣传正在悄然转化成实际行动。也许我所看到的残破将是它们华丽转身前的真实倩影。老千说走吧,时间不早了,他还要去看望他的父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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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千致力于对淮南近百年矿路历史的研究,收集实物,实地查看,积极行文。和我一样,没有得到任何经费的支持,却乐此不疲。尤其是他,没有任何头衔,工作起来颇费周折,但是无怨无悔。我们都属于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人。好在天道酬勤,我俩同时被被聘为政协淮南市文史专员。老千心心念念什么时候可以发证,因为他需要用这个证到市档案局查阅资料。证书终于下来了。我们跑到中央公园拍个合影,还特地把文史专员证佩戴起来。
一天,我问老千,你去档案局查阅资料了吗?老千说去了。我说这下工作起来方便多了。他说不管用,我出示证件,那个小丫头说要请示领导,每一件事情都要请示领导,一个上午都在请示领导,老千无功而返。
10
我也遇到了波折。关于淮南幸存的一处南北朝时期的古战场“死虎垒”的现状问题,我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发布后,先后有人找到我,希望删帖,至少到此为止,不要继续追踪。我没有删帖,保持着“到此为止”状态。没想到四个月后,这篇文章的阅读量再次激增,我很好奇。那天,我脑子一热,心里清楚这是进开水了,于是又把那篇文章发到一个群里。群里有位冒号批驳我“哗众取宠,奉劝某人”。勒令我退群,我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
前几天,田区政协召开九届四次会议。我听取了邱昌玖主席的工作报告。报告里有一条是这样写的——老旧厂房,既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记忆,也可作为发展文创产业的可利用资源。区政协将老旧厂房综合利用列为今年重要的调研课题……
两天前,我参加《淮南子》文化研究会的年会。会上,市政协杨天标副主席发表讲话,高屋建瓴,客观赤诚。目前,淮南的有识之士们都已经充分认识到加强地域文化研究的重要意义。会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对所有热爱淮南地域文化和推广淮河文明的人,我都自带好感。
多日不联系,今天老千突然发来一个消息——他的工作有变动,由原来的副主任变成了大冒号。这意味着我俩在地域文化推广的路上可能不再并肩合作。所以说,在2019年的最后一天里,我感触万千。我感觉到所有与“最后”有关的事物都弥足珍贵。
尤其是千纸鹤又送给过我一个个红包。当我的书籍被限制,不能参评奖项的时候,他说,崔老师,你写作的初心是什么?是为了获奖才写的吗?我说我的初心是喜欢淮南,没想过获奖。他说对了,你要记得你的初心。当我无法获得文化专项资金扶持的时候,很是无奈。他说,崔老师,曹雪芹写《红楼梦》获得过文化专项资金的扶持吗?当我的青年作家研修班因为无法请假,上不成的时候,我哭了。他说,崔老师,你见过什么家是培训班培训出来的?
感谢老千,在三年的时间里,送给我这么多的红包。带着这些智慧红包出发,2020年,我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