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No.2系列|“古斯塔夫”与他青春萌动期的马勒
本文作者古强有一个江湖诨号,叫作“古斯塔夫”。文中马勒就是大音乐家古斯塔夫·马勒本人,“古斯塔夫”则是热爱深爱挚爱马勒的古强。本系列会持续几周连载。(小编按语)
Springson在北京新发地疫情的时候问我,是不是可以写马勒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长时间,首先马勒的交响曲对于我而言承载了太多的回忆,在我心中的位置又是那么重要,不够一定年纪我很难动笔去构思写作马勒交响曲的世界。
其次马勒这几十年一直是大热门,虽然近年来在国内不如布鲁克纳交响曲显得更高耸入云(或者更容易用来装逼),但许多人依然努力去探索马勒的音乐,我再去冗谈所谓“三重无所依归”之类的话就更显得无聊。
1. 古斯塔夫看马勒与音响
当然,我从真正接触马勒的交响曲开始就极端热爱他的音乐,最初是从音响效果上极端热爱,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我从来不去单独评述某张唱片演绎如何,没有好录音,无法重播好的唱片,哪怕你是上帝亲自指挥的,我还是不会当回事。
Willem Mengelberg and the Concertgebouworkest in the Main Hall, 1907.
马勒的交响曲在音响性上的满足感恐怕别人的作品一个也无法相比,马勒的交响曲又是一个大千世界的缩影,尤其是对人生中痛苦的缩影更加强烈,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喜欢上这样的音乐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了,直到手里马勒交响曲的CD版本多的必须处理一些的时候,才真正思考哪种演绎更适合自己的思维模式。
Komponierhäuschen from Gustav Mahler at Lake Attersee. Upper Austria. Photograph. 2008.
马勒交响曲入门,每个人应该都不同,相对来说纯器乐的第1、5、6、7、9更适合“声乐恐惧症”发烧友,第5由小号开始的第一乐章比同为中期以前的第1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好接受,我身边不少朋友的入门曲目都是第5交响曲。
第2、3、4、8这些或多或少有着声乐部分的交响曲对于不少人是有门槛的,本来就篇幅巨大的交响曲加上听不明白意思的唱,就更不知其所以然了。
The small house in Steinbach, where Gustav Mahler used to compose. Attersee. Upper Austria.
《大地之歌》做为一个特例,因为马勒用了《中国之笛》里面虽然能找到原作,但是被翻译的面目全非的唐诗为歌词,在国内被推崇,如果你搜索一下《大地之歌》中文有关资料,除了大量业余研究以外,还能找到若干音乐院校的论文来论述中国唐诗对马勒创作的影响云云。
其实这多少有点“精神胜利法”作祟,马勒用的德译版“唐诗”和普契尼《图兰朵》中“茉莉花”旋律、印象派画家的日本“浮世绘“风格、梅西安《图伦加利拉》交响曲里印尼“佳美兰音乐”没有本质区别,不过是一些从未到访东方的欧洲艺术家通过间接了解到的东方元素在作品中应用罢了,和北京上海幸存下来的老派西餐厅里一些奇怪的“酱油西餐”异曲同工。
Score of Mahler's Fourth Symphony with notes by Gustav Mahler and Willem Mengelberg
我自己遇到马勒的音乐是第2交响曲,继而接触了第8“千人”交响曲,随后是第1交响曲,再往后的顺序略微模糊,最后是第3交响曲收尾,唱片版本收藏最多的时候,非全集的唱片大约能拼出5到6套马勒交响曲全集,全集唱片还有若干,20多岁到30多岁的年纪挚爱马勒。
即使90年代末期到2005年痴迷巴洛克音乐的时代,对于家里音响的要求也是必须能够重播马勒的交响曲(在那个时代,对音响系统认识很片面的前提下,能播放好马勒和能播放好巴洛克本真乐器,实在很难对立统一)。
2.少年古斯塔夫的烦恼
从10年开始逐渐疏远马勒的交响曲,现在回头看可能是新录音对我的吸引力不够,同时在音响系统上进入了瓶颈期(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一个忠实的TANNOY+赋格胆机拥趸,以今天的观点审视,可以代换和改进的地方很多),加上聆听回归到古典主义时期的贝多芬、舒伯特、舒曼和勃拉姆斯,马勒的音乐比他们复杂而费脑筋,暂时放下也罢。
自从2016年“老沈”的公子帮我从德国背回来一台LINN的SACD机,再次启动了大编制交响曲唱片购入,马勒交响曲的SACD当之无愧列入购碟清单,高格式载体对于马勒这样音乐再合适不过,于是各种重制经典和新录音的马勒交响曲SACD逐渐丰富了我有关马勒本就不少的收藏。
不泛泛的聊马勒交响曲,于我就要从第2交响曲“复活”开始,续篇中我会讲一些往事,一些故事,以此博诸位君子会心一笑。
Mahler conducting a rehearsal of his Eighth Symphony in the Exhibition Hall in Munich
我是1972年生人,小时候总觉得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时候自己已经28岁,是一个老的完全无法想象的年纪,时至今日我已经年满48岁,距离实现“四个现代化”的2000年也过去了整整20年。
即使28岁的时候我对马勒的音乐也并不太理解,只因为热闹而着迷,死亡在此刻实在太遥远,彼时看到的只有未来。
Mahler as a child, circa 1865
2020年人生已过中场,这期间经历了亲人、朋友的离去,逐渐开始体会到马勒音乐当中那些排遣不掉的,对死亡的恐惧和潜意识里对永生的渴望。
我从小数理化就学不会,不是不努力,即使初中的时候父母因为我数学几何不灵给我找了老师补习(80年代找老师补习功课的代价极低,有熟人介绍就能去老师家里补课,逢年过节意思意思送点礼物即可),我还是照旧学不会这些科目。
最终帮我补习的老师语重心长的劝我父母不要让孩子继续补习(受罪)了,初三模拟考试数学几何一共得了8分,所在初中年纪组最要强的数学老师(也是最厉害的)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古强,你哪怕考20多分,我都能想办法给你提上去到及格,你就考了8分!”言语中绝望的情绪直到今天我还清楚的记得。
因为数理化(物理和化学似乎强点,也没好哪去)的缘故,我小学和初中各留级一次(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种制度,对孩子内心伤害极大,义务教育阶段应该是年限教育,真的没必要如此揠苗助长),由早上学一年变成了晚上学一年,我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的生活都是不愉快的。
在这些不愉快里,偶尔还有一丝快乐,我从小得益于母亲的遗传有一副好嗓子,变声之前是一个标准的童声女高音(boy soprano),嗓音尖锐而高亢,比一般小姑娘的声音还要好听,姐姐的大学同学(姐姐年长我11岁,她上本科我还在小学)里好多人都喜欢听我唱歌,父母带我去景山后面北京市少年宫玩,我看到有童声合唱队在训练,萌生了加入的念头,母亲骗我说必须学习好少年宫才能收我进合唱队(事实证明,没有这个规定,我附中到大学的师妹学习跟我差不多,人家一样在广播电台的少年合唱团唱到初中毕业)。
绝了这个念头以后,自己唱歌似乎成了我消除学习压力的一个途径,初一变声之后做为中学的文艺积极分子,受到除数学老师以外热爱文艺老师的喜欢。
当然,再喜欢我,数理化不灵的现实无法改变,面临初中毕业升学的难关(对,是难关,别人是考哪个高中好,我是能不能有学继续上的问题),命运发生了逆转,音乐学院附中恰好这年恢复了60年代末期中断的声乐学课,初中班主任喜笑颜开的送走了我这个影响升学率的“瘟神”。
3. 古斯塔夫与马勒电影中偶遇
第一次遇到马勒的音乐我并不知情,那是因为一部电影。当然,不是这一部。
我其实并不是自幼喜欢音乐,记得刚上小学母亲带我去红塔礼堂看苏联功勋艺术家、人民艺术家的音乐会,最终在散场时候被家长叫醒回家,家中姐姐和表姐倒是像她们那个时代的大学生一样热爱文学和艺术,我所受到的影响十分有限(比我大那么多岁,没工夫老带着小孩玩),力所能及的记忆中有带我看画展,带我去北京人艺看戏,音乐则没多少深刻印象。
不但不喜欢古典音乐,流行歌曲同样觉得乏味,以至于同院的小女孩问我知道不知道有个歌叫“二的咒语”(罗大佑 爱的箴言)时我顿感迷茫。
Gustav Mahler and one of his daughters. Vienna. Photograph. Around 1907.
初中毕业考入音乐学院附中,第一是因为嗓子还不错,多少接受过一点专业训练,第二是附中高中不学数理化(天哪,当年的感觉这就是天堂啊!)。
附中的高中生活完全是我不曾想到的经历,专业课、音乐基础课、钢琴课等等扑面而来,全班十多个同学,除了算上我四个家在北京的孩子是应届初中毕业生,从外地考过来的同学应该不止一位修改了户口上的年龄,明显比我们这些小屁孩成熟很多,混迹于比初中班级复杂多少倍的环境,想谈个恋爱的心思油然而生……
The Austrian composer Gustav Mahler and his wife Alma taking a walk nearby their summer residence in Toblach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中学生很单纯,我们这几个北京孩子也不例外,看着同班的东北同学卿卿我我如影随形,我们几个北京的还真没胆儿(客观的说,只能代表我自己,另外一个男生到现在依然特别正派,两位女生一位是我师妹,大学毕业就去诲人不倦了,老实人一个,另外一位成为二线头牌歌星,当年不算疯丫头)。
不过呢,请女生一起吃个冷面,看个电影的事倒是可以试试。同班有两位来自湖南的小姑娘,说是小姑娘,因为南方人本来个头就小,瘦瘦小小很可爱,说话也不太一样,普通话里面透着点口音,我约了其中一位女同学一块儿去看电影,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The 59-page letter was handwritten in German and called “Brief über Mahlers Lieben” (“Letter About Mahler’s Loves”).
位于中关村南大街的国家图书馆,在90年代初期刚落成不久,还叫北京图书馆新馆,主体建筑北侧有国图音乐厅,那时候放艺术电影,去的当天晚上放的电影有两部,第一部是夏钢执导,1989年上映,根据王朔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第二部是法斯宾德(Rainer Werner Fassbinder)执导,1981年上映,根绝30年代歌星拉莉·安德森经历改编的电影《莉莉·马莲》(Lili Marleen)。
这两部影片在大银幕上我都只看过这一次,《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这版明显比2008年刘奋斗莫名其妙的翻拍版更贴近王朔原著的风格.
《莉莉·马莲》是法斯宾德一生中最后完成的几部影片,我从电影里不但喜欢上至今依然经常聆听的歌曲莉莉 马莲,还第一次听到马勒的交响曲,导演安排男主角青年作曲家罗伯特战后指挥一部交响曲的演出,女主角维莉来到后台透过休息室的玻璃看到了这个场景……
维莉快步跑上楼,来到后台休息室。体息室门上有一个圆形的大玻璃孔,透过它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舞台上的演出。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罗伯特全神贯注地沉浸在音乐中,激动地指挥着一个大型交响乐队演奏自己作的乐曲。
Conductor Leonard Bernstein at the climax of Mahler's Resurrection symphony performed by the Boston Symphony in Lenox, Massachusetts.
维莉看见心爱的罗伯特肖神抖擞地挥舞着银色指挥棒在兴奋地指挥着,她疲乏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悲哀的目光中加上了一丝安慰。—电影《莉莉·马莲》剧本
剧本中描写是作曲家自己的作品,在电影中罗伯特指挥的则是马勒第2交响曲第五乐章的末尾女高音、次女高音独唱以及最后的合唱,我记得当时觉得十分震撼于这段庞然大物一样的音乐。
多年之后思考导演为什么会用马勒的“复活”交响曲,也许是他想通过这部作品的内容配合电影结尾男主角罗伯特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在战争之后幸存并“复活”,而寻他来到瑞士的女主角凄然一身,爱情于她来说并未“复活”,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反差之大,让我不禁对法斯宾德这位德国新电影的代表人物击节赞叹。
这种巧妙而隐晦的手法并不亚于该片最经典的战地桥段(这些想法当然是现在的,十几岁的孩子看这部电影之时,能觉得马勒第二交响曲片段好听,已经不容易了)。不过在1990年,我并不知道自己听的是马勒的第2交响曲,真正得知这部旷世杰作,还要等到3年以后。
4. 古斯塔夫大学时代有马勒的快乐时光
我在附中毕业面临升学的时候,似乎只有两个选择,鲍家街43号或汾阳路20号。做为北京土著肯定想就近入学,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和同学(那位至今依然正派的)结伴在3月底南下希望拿下汾阳路20号的双保险。
在包邮区中心的一周时间,见识了花花世界,吃了掼奶油和辣肉面,最终被本地尚未得见,而包邮中心区已经习以为常的“考试经济”在复试淘汰,记得台下一屋子沪语讨论之声,决定了我们留在本地的命运。
我附中主课老师待我甚好,他去日本演出顺便给我带回来一台松下的DISCMAN和几张歌剧精选集的CD,我带着这些装备在9月份来到鲍家街43号报道了。
军训期间,我和管弦系、作曲系、指挥系的同学混的不错,他们都说“你不像声歌系的”(这话我在真正开始上学以后才明白是褒义的评价),回到学校自然也就愿意多去他们宿舍待着。
90年代初期鲍家街43号本科学生的宿舍是位于校园东侧的一幢三层旧楼,一楼女生宿舍,二楼男生宿舍,三楼青年教师宿舍,我经常混迹的几个宿舍围绕着楼道中间的水房附近(人称“狮虎山”,男生在水房里随意便溺造成此胜景),当年学生之中手头比较宽裕的当属钢琴系和指挥系。
前者因为慕名而来的学生应接不暇,后者可以出去给各种企事业单位排练乐队、合唱队,这两个专业学生的宿舍之中CD唱片自然是最多的,钢琴系的几个同学人都不错,也都够发烧(我们之间因为在唱片店经常碰面,互称“某烧”以示尊敬),不过聊天没那么顺畅,好像多少隔着点什么是的(隔膜恐怕是一个从嘴里抠钱买CD,几个教学生挣钱买CD,境界不同吧),他们那间宿舍我只是偶尔去一次,经常过去蹭听CD是指挥系宿舍。
指挥系的学生特别少,每年只招一两个,偶尔还有空缺的年头,所以全校指挥系的男同学都住在一间宿舍里面,当时拥有CD最多的是两位今天业已成名的人物,长笛专业改指挥的L和小提琴专业改指挥的Z,他们岁数相近年级相近,又都受教于同一位主课老师,当年其实就能多少看出来一些面和心不和的苗头。
两位“指挥大师”的收藏都非常丰富,少的这位有百十来张,多的那位有两三百张碟,而且很多是我特别仰慕的大黄标(DG唱片公司)、迪卡和飞利浦,这些CD在我大学时代经过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音像部门的运作,价格扶摇直上到168块一张。
我这样囊中羞涩的学生拢共不过挑便宜的买了十几张,面对如此庞大的CD列阵,一阵眩晕是免不掉的,L和Z学生时代人都不错,尚且没有以后成为“指挥大师”的做派,到宿舍找他们一起听音乐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5. 古斯塔夫初识马勒No.2
第一次听肖斯塔科维奇是在这个宿舍,第一次听布鲁克纳是在这个宿舍,第一次听马勒第二交响曲同样在这个宿舍,那是一个下午,没课,我照例不回家,准备到宿舍混一下午,晃悠进指挥系宿舍看到几个同学围在台式音响旁边听CD,所谓台式音响不过就是一个顶部能播放CD的小收录机,不过刚放进去的这张唱片立即吸引住我.
低音弦乐声部急促的擦弦浪潮般袭来,随之是尖锐的铜管乐,这种十分刺激的音效正是我这个初涉音响之门的学生最喜欢的,这部交响曲构建之复杂,音乐之多变一时令我目不暇给,天哪,后面还有独唱,合唱,管风琴,音乐似乎已经直达天际!
赶紧凑过去看CD封面,是一个双张厚盒(当年觉得双张厚盒特别满足和巨大的拥有感),大黄标出的,封面漂亮(罗曼·德·蒂尔托夫Romain de Tirtoff的系列画作之一les ailes de la Victoire,这肯定也是后来才查到的,当时只觉得这幅画和音乐浑然一体)。
那天下午别人后来有的去上课,有的睡午觉,只有我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听这套CD,摩梭把玩这个双张厚盒子(主要是300多块钱,真心买不起)不愿意放手,顺着这套唱片,我知道了有个爱喝酒的美国指挥家叫做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他是一位马勒专家。
我自己拥有伯恩斯坦的这套马勒第2交响曲,大约是在两三个月以后,这中间在指挥系宿舍又听了他在DG录制的柴可夫斯基第6交响曲、肖斯塔科维奇第1和第7交响曲、西贝柳斯第2交响曲,深为这位指挥家极端方式的处理手法征服,这才是我心中真正浪漫主义音乐应该有的样子!
L和Z书架上的CD似乎听不完,经常有陌生的封面出现,某一天忽传发生了Z的CD被盗已经报案,我急忙赶过去,原来满满当当的书架已经空空如也,剩下几十张廉价和精选的唱片被弃在那里,这必须是一个“雅贼”,不但偷CD,还不偷廉价的,一定要正价大部头才拿走。
同学之中纷纷猜测谁是这梁上君子,一时不得要领,派出所的警察同志都没查出个所以然,学生们的猜测管什么用呢?
90年代初期,全北京怕是没几处有探头监控,何况鲍家街43号的男生宿舍,没有监控的时代,偷了也就偷了,最终这件轰动校园的盗案不了了之,Z损失了上万块的CD,只有慢慢再行补充了。
6. 古斯塔夫为马勒而发烧
五年大学生活,我前后买了百十来张CD,马勒的交响曲占了很大一部分,从最早的伯恩斯坦马勒第2,克伦佩勒马勒第2,西蒙拉特马勒第2,到巴比罗利马勒第5,阿巴多马勒第5,库贝里克马勒第8,海廷克马勒第4……
马勒对我的吸引力从未减弱,无论是在米市大街中图门市、琉璃厂华彩、北新桥声泰、新街口小魏,这些北京曾经存在过的唱片店,寻找马勒的交响曲,尤其是第2交响曲,逐渐成了我的习惯。
考上大学以后,父母给我买了一套音响,正经从新街口的一个音响店买的(从豁口到西四,是北京90年代音响业最繁荣时期的大本营,最火的时候几乎满街卖音响的大店与小铺)。
一对用深圳国产单元攒的落地音箱,一台东方牌功率放大器(仿LUAXMN,前级部分两支6N11电子管)和一台ONE牌CD机(仿SONY211,但是很劣质),就这些现在看是垃圾的音响器材,花了父母六七千块钱,但也带给我最初拥有一套重播设备的快乐。
马勒们会在这套器材中轰响起来,他的花花草草,他的童话,他的爱与天国都会通过我家里这套音响降临在身边。
前几天,两位音响圈的老兄把盏浅酌,谈起来因为什么爱上音乐的,我们共同的回忆就是因为喜欢音响,喜欢这些机械设备,是的,即使我这样用一点专业背景的发烧友,只要发烧,不会不爱音响器材。
马勒的音乐最符合20多岁时我的心境和对重播设备的认知,要复杂,要丰富,要响亮,要爆棚,要幻想,要揶揄,要这个要那个,要我所未曾经历的一切都在音乐里面呈现。
唱片店是我成长岁月里不可或缺的一个场景,从高中开始就到米市大街的中图门市部,王府井北口外文书店,音乐书店转悠,当然那时候CD完全可望而不可及,偶尔买一两盘原版古典音乐磁带就会高兴好几天。
上了大学以后,转悠的地域就更广阔了,北新桥的声泰是很特殊的一家,虽然我把第一次去遇到柜台后的老板是陈立还是魏松林(一个是前掌柜,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柜台后面)都已经模糊,但是姚吉却记忆深刻,在他撮合下声泰店里我认识了至今依然交往的“德国人”—小都。
姚吉后来摆在声泰里屋的金嗓子+TANNOY曾经是我音响之梦中有关歌剧重播的幻想,姚吉是特别随性的人,我从他那里知道了科隆古乐团,知道了很多巴洛克音乐的知识,他在酒过三巡以后根据马勒都名字和我的姓氏随口喊我“古斯塔夫”,别说,我这内心极端热爱马勒的人其实特别受用呢。
这就是我对马勒交响曲的一点回忆,这是一个十分个人化的序篇,也许这主要是写给我自己心中那个马勒的喃喃自语吧。
Photo taken during a walk in 1906. On the back row from left to right: Alphons Diepenbrock, Gustav Mahler and Willem Mengelberg © Hendrik de Booy / Stadsarchief Amsterdam
下篇我们一起进入正题,进入马勒第二交响曲的臆想世界!
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私,不愿意告诉别人,
甚至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但是如果出现在梦里,
就绝不仅仅是偶然事件的巧合。
梦中唤起的痛苦感情,
正是为了阻止我们提及或者讨论那些痛苦的事情。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现在又该怎么办呢?”格里高尔自言自语地说,向四周围的黑暗扫了一眼。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他怀着温柔和爱意想着自己的一家人。他消灭自己的决心比妹妹还强烈呢,只要这件事真能办得到。他陷在这样空虚而安谧的沉思中,一直到钟楼上打响了半夜三点。从窗外的世界透进来的第一道光线又一次地唤醒了他的知觉。接着他的头无力地颓然垂下,他的鼻孔里也呼出了最后一丝摇曳不定的气息。
—卡夫卡《变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