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概述:“让人上头”的东北话,是如何炼成的?

自古以来,东北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区。满、蒙、赫哲、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等阿尔泰语系民族一直世居于此。可以推断,这些东北土著民族的语言,对今天东北方言词汇系统的组成,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而最具代表性的民族语言,非满语莫属。

地理意义上的东北地区

而较早进入东北的汉族,主要以“就近”的幽燕地区,操幽燕方言的居民为主。明清之际,移民潮已初具规模;至清末民初,“闯关东”达到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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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的关内人民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北出现了丰富且罕见的“多语言接触”现象。其最终的结果,就是演变成了今天极具鲜明地域特色的“东北话”。

直到清朝前期,以满语为标志的阿尔泰语系始终在东北占据着主导地位,以幽燕方言为标志的汉语处于从属地位。到了清朝中期,满语的主导地位受到了汉语的冲击;到了清末民初,满语已全面衰落。

1)东北“通用语”的变迁

东北是满族的发源地,也是满语使用时间最久的地区。在清朝前期,满语是东北的通用语。清军入关前,大多数满族人并不能熟练使用汉语。为了解决满汉官员语言不通的问题,满族统治者一度设立了负责汉语翻译的“启心郎”一职。

几百年前的东北集市

清军入关后,“负责看家”的东北满族,多生活在环境相对闭塞的乡村地区。考虑到东北地广人稀,与关内交流比较有限的情况,满语受到的冲击比较有限。因此,东北是全国范围内使用满语时间最长、转用汉语时间最晚的地区之一。

到了清朝中期,尽管清政府一直对东北实施了严格的封禁政策,但由于关内北方各省连续不断的自然灾害,大量关内流民冲破封禁,“偷渡”至东北寻求生存。

伴随着东北人口结构的变化,满语受到了比较强烈的冲击,有了逐步被汉语取代的趋势。在城镇生活的满族多改用汉语,出现了满汉双语共存的局面。据史料记载,乾隆末期的盛京(沈阳)的满族官员,连满文都不会写了。

“冲出柳条边,拥抱美好生活!”

到了清末,东北的通用语已经由满语转变成了汉语。原因很简单,大量关内移民的涌入(数据显示,“闯关东”的关内移民总数接近1000余万人),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满语的“生存”环境。黑龙江《呼兰府志》记载:

....自乾隆初年至咸丰末年皆用清文(满文)。同治以后,满汉文俱有之。光绪中叶,语言文字俱从汉俗。近日满洲人能通满语者,不过百分之一,能操满语者,则千中之一二人而已。....

也就是说,除了黑龙江少数偏远的满族聚居区仍然在使用满语外,东北全境几乎全部实现了由满语到汉语的转换。

2)为什么满语会衰落?

满汉语言的差异,是满语衰落的客观原因。坦诚说,与有着几千年沉淀的汉语相比,满语的体系不够完善,语言功能不够完备,词汇系统不够丰富,语法结构也过于简单。随着东北人口结构的快速变化,汉语强大的语言表达功能,“逼得”本就不太成熟的满语只能走向衰落。

坦诚说,满文文字的创制,多少有一些赶工的痕迹

而满汉社会文明程度的差异,是满语衰落的内在原因。在与关内移民接触的过程中,满族居民需要学习汉族移民带来的先进生产方式、文化知识以及管理经验。因此,他们不得不主动放弃自己语言,主动学习并使用汉语。最终,东北的通用语言系统,最终形成了以幽燕方言为主,本地少数民族语言为辅的格局。

但需要提醒的是,满语并未在东北的土地上完全消失。一些满语词汇,被保留在今天的东北方言的词汇系统中。譬如嘎拉哈、乌拉(草)、磨叽、秃噜等等,都是满语。

年轻的朋友们,玩过“嘎拉哈”没?

在 “闯关东”的大潮中,山东人占据了绝大部分,河北人次之。当时的报纸称,“(山东人民)每年春融之期,结队入东省……数额颇巨,殆有络绎不绝之势”,每年从烟台、登州、龙口到达东北者“合计共达三十五、六万人之谱”。

因此,山东方言成为了今天东北方言的有机组成部分。如今天东北方言中的刀鱼(带鱼)、炮仗(鞭炮)、嫌乎(嫌弃)、单饼(用面粉烙的薄饼)等,都出自山东方言。

《闯关东》剧照

有趣的是,北京方言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东北方言的词汇系统。如开瓢儿(打破脑袋)、够个儿(达到或超出一般程度)、稀溜儿的( 稀稠度略稀的)、溜够(足够)等,都是北京方言。

简而言之,很多来自关内各地并具有鲜活生命力的外省方言词,成为了今天东北方言词汇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央视王冰冰与查干湖胖头鱼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鉴于清末沙俄和日本长时间觊觎东北的事实,两国政府均鼓励本国居民移民东北。另外,不少朝鲜人民为了躲避国内的乱局,选择“偷渡”至东北生活。

有数据显示,清末民初的日本、俄国、朝鲜移民,合计多达190万人。他们的存在,无疑对东北语言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影响。

东北“口音”地图

俄国人移居中国东北的高潮,主要原因是干线与支线合计长达2420多公里的中东铁路的修建。鉴于工程浩大,沙俄政府急需大批人力资源。因此,大量与中东铁路有关的俄国人涌入东北,形成了较大规模的俄国人移居东北的现象。

另外,流亡东北的俄国侨民,也是东北移民增加的原因之一。数据显示,截止至1930年,东北的俄国侨民人数为11万人。

在这样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下,大量俄语借词作为外来语,被保留在了东北方言词汇系统当中。如笆篱子(监狱)、布拉吉(连衣裙)、马达木(对已婚妇女的称呼)、马神(缝纫机)、喂得罗(上大下小铁皮桶)等等。

中东铁路主题明信片

和俄国一样,自1906 年开始到1937 年,日本始终向东北大量移民。据1928年数据,当时在东北定居的日本人总数已接近20万,他们大多集中在北满三江省(黑龙江东北)和滨江省(黑龙江南部)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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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东北“开拓”的日本农民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迅速侵占东北三省全境。随着局势的日渐可控,关东军在东北强制推行日语教育,并强迫东北人说日语,这为东北方言中日语借词的迅速产生,提供了外在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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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北方言中,日语借词有马葫芦(下水道)、榻榻米(床上的草垫子)、瓦斯(煤气)、邮便(邮件,常说“打邮便”)等。

伪满时期官方发行的“新满洲”杂志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朝鲜,时局动荡,外患频生。大批不堪其扰的朝鲜民众,选择迁入物产丰富、地大物博的东北定居了下来。有数据显示,1930年时,东北的朝鲜人已经超过了6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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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的朝鲜人

不过,与俄语和日语相比,朝鲜语的“影响力”相对较小,大多留存于(与朝鲜接壤的)吉林省东部地区。譬如吉林珲春境内的朝鲜语地名,现留存的就约有60多个。

东北方言中,从朝鲜语中借用的较为典型的词汇,有朝鲜族的传统食品冷面、打糕、辣白菜,还有众所周知的花名金达莱(杜鹃花),以及现在仍沿用的“唧个啷”(争辩、吵嘴)等。

总的来说,清末民初是东北方言词汇构成系统形成的关键时期。在这一时期,东北基本完成了“满语变汉语”的转化,最终形成了以幽燕汉语方言为基础,融合了大量外省方言和外来语的颇具地域特色的东北话。一言概之,“让人上头”的东北话,本质上就是其多元特质的集中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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