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一个汽车兵的回忆录(三)

青藏线老兵之家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7、抢运

73 年初,全青藏线汽车部队停车冬训期间,我团接到上级紧急电报,西藏缺油,已到燃眉之急。团命令我连首次执行进藏运汽油任务:青海格尔木——西藏黑河(拉曲),时间紧急,限四天运到。

我们四连是老油罐车,都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苏联“吉斯”150,平时一般不进藏,不上唐古拉,可这次任务紧急必须执行。我所在八班,那时我刚当上副班长,又是刚入党不久,很担心是否能圆满完成任务。班长金国良回四川探亲了,一位老兵又生病住院了,全班只剩 6 个兵,四辆车(另一辆送厂大修)随连队出发了。

由于是抢运,路程排得很紧。第一天就住五道梁。全连下半夜 2 时起床,3 时准时出车,天亮到纳赤台吃早饭。在纳赤台,大家有说有笑的,没有什么高山反应。可车队从纳赤台出发继续前进,上西大滩近百里的“慢上”,海拔不断升高,到了不冻泉兵站,海拔早超过了四千米,大家高山反映越来越大了。到食堂就餐,兵站值班人员很少,他们没预计到这大冷天,在高原最寒冷季节,很少有车辆出行,更没估计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兵。大家看到食堂里人高的大高压锅,做出的米饭,那种气味让人昏头。那干菜炒粉丝的猪草味,让本来就高山反应的我们被熏得更要呕吐。指导员段建国,湖南人,操着半普通话的湖南“鸭子”口音:“有饭有菜,大家放开吃,高原上要的就是能吃能喝能喘气的兵。只有吃饭了,才能抵抗住高山反应,不吃饭反应更大,我们的干部、党员,要带头吃!”听了指导员的话,大家硬是吃了半碗一碗的。有的同志吃了就呕掉了,又再吃几口。我还好,把盛的半碗饭,用汤一泡,硬是灌进了肚里。

午饭后,连队继续上路,天黑了,车队住在五道梁兵站。五道梁,因附近有五道山梁而得名,那里长冬无夏,以高寒缺氧、气候恶劣多变著称。五道梁兵站是汽车兵最怕住的地方,那里地势比四周低,氧气更少。在汽车兵心目中:

五道梁呀真荒凉,

只有兔子不见狼,

高山反应心发慌,

全身无力腿打晃,

脸肿紫茄腿锣棒,

一步一喘喊爹娘。

条件再艰难,汽车兵照样年复一年不断地奋斗着,照样年年岁岁碾冰踏雪完成着任务。

第二天任务是住温泉兵站,从五道梁又起早,到二道沟吃早饭,中午到达沱沱河(长江源头),晚上拉灯到达唐古拉山脚下的温泉兵站。车队有些稀拉了,还有十来辆车没跟上,大家高山反应也越来越重,还算好,我们八班的四台车,6 个人都到了,就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也是如此,全身不适,很难受,就像得了重感冒,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睡在被子里冷得打哆嗦,翻来翻去睡不着。天亮了,脚还是冰冷的,虽然没睡好,起床必须的。第三天,车队要继续前进,起床后,我第一个动作就是打水加车。那时我们汽车部队没用过防冻液,到站放水是铁的纪律,否则发动机冻裂了就是大事故。由于头天到温泉很晚了,没预备第二天的加车水,早晨一起床就得赶紧的打水,整个兵站就几幢房子,找遍了,除食堂有点用水外,就是打不到一点加车水。没水汽车就开不上了路呀!急死个人啦!连长李寿松也很着急,我们都提着桶跟着连长,一起去找兵站。兵站出来了位管理员,告诉我们,这里天气很冷,停运期间兵站没设加车水供给,并告诉大家兵站前面的山脚下就是一条河,夏季山水哗哗,甜得很。现在怎么样,我们只有去河边看一看了。我们几个跑得快的,抢先到了河边,一看傻眼了,河面上都结冰了。但河中央水的流动还是可以看得见的,这就是说,冰越到河中央越薄。为了打到水,我先扔了几块石头,没有什么动静,接着我就下到河里,身体躺倒在冰上,用双脚穿的大头鞋不断敲打着冰层,边敲着身体不断向河中央移动着。大约向前移动了 4 米左右,终于敲开了冰,敲了个窟窿。又来了几位同志,我们用绳子把五加仑水桶扣上扔到窟窿里,估计桶满了,就向上拉,不太满,但两桶合起来,就够一辆车加用了。后来,同志们知道了有办法打到水,纷纷都来了,还又拿来绳子。经过大家的努力,加车水终于解决了。

我提着一桶水,从河边要爬上岸,不知怎么的,就爬不动了。这时正好 9 班副来了,他是海军驾驶员调来的,他说:“刚才你在冰上打水,用的力气太多了,这会儿累了,来来!我帮你搭!”我俩搭了一桶水,上了岸,我真的从内心感激他。他是 69 年兵,江西人,姓何,真是位好人啊!

全连汽车发动了,都加上了水,车队迅速上路了。中午,车队来到了唐古拉兵站,我们在这里吃饭,休整,可兵站的同志为我们要忙上几个小时。唐古拉是世界屋脊,而这个兵站是青藏公路沿途 18 个兵站中,地处海拔最高的,有 5000 多米,氧气稀少,沸点最低,水不到 70 度就开了,做饭必须用高压锅,人走路都打晃,气喘吁吁,何况兵站同志还要干活,为过往汽车兵服务,弄得不好,还要受到上级的批评,真够为难他们的了。我们只是路过个把小时就走了,而兵站的同志都要常年累月生活在这生命禁区里。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有一颗红心:奋战高原干革命,奉献青春作贡献。

在唐古拉兵站,我们全连集合,开饭前,连长、指导员分别讲了话,主要精神是:前面就要上唐古拉主峰,山上路况更差,要跟好车队,特别是下山一定要保持车距,精心操作,确保安全。全连就餐时,连长来到我身边说:“今天早晨你想办法打水,躺在冰河上,危险啊!你是勇敢!但如果你掉下去就没命了,也无法可救啊!下次可不能这样冒险啊!”我说:“当时我是因找水太着急了,也没想什么后果,现在越想越后怕!”说着就急扒了几口饭“算球”了。

油罐汽车队挖雪开路

饭后,车队立即又上路了,向着唐古拉山顶挺进。整个车队在山谷中爬行,越爬越高,我打起精神注视着那些风化的石头,有石块、有石片、有石子和小石头,奇形怪状的,公路很简易,坑坑凹凹,汽车颠簸着,前进着!当我开着车来到山顶时,一块木牌站在山顶路边上,上面写着:唐古拉山口,海拔 5225 米(当时的标高)。这块简易的木牌,标志着我终于来到了这世界屋脊之上。过了这牌子就意味着进入西藏了,我来不及多想,车子开始下山了,高原的空气很干燥,能见度很强,向前看去,大小山峰尽收眼底,真有那“一揽众山小”之感。这时我反而来了精神,跟着车队不断前进着,下山心情好,就像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舒服。

车队大约又走了 3 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安多兵站,天色又是很晚了,进了兵站停车场,所有车辆一边放水,一边检查车辆,尽可能挤时间将车维修保养一下。晚饭后,大家先后进入宿舍,我们八班 6 个兵住在一起,相互间问候着,了解着高山反应,以及车辆状况等等。老兵雷国武,四川长寿人,很厚道,比我早两年入伍,班里有什么情况,他总是起骨干带头作用,不怕吃苦,可这次他高山反应严重,脸都肿了,气不大喘得上来,但他总是说:“没关系,坚持坚持就好了!”我把冬训期间发的每人两只苹果,带在身的一只拿出来给他吃,他坚决不肯吃。我就用小刀把这苹果切成 6 块,每人一小块,国武说:“副班长,你太好了!这一小角苹果,在这儿拿金子也买不到啊!”另外几个同志心情一下也有了好转,都表示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一定“黑河见!”

第四天没起早,车队从安多正常出车,中午途经两道河,吃到了西藏藏鱼干,这是兵站人员夏季从附近黑河里捕来晒干的,冬天菜少,用来改善伙食。鱼干虽然味道不正常,但在这严冬季节里,吃上了鱼干就非常的不错了。下午五时许,大部分车到达了黑河,油库的同志派人来联系,请我们马上去油库卸油!油库就要空了!连长立即指挥先到的车辆,都去卸油,后面的车天黑时也基本到齐,都接着加班连夜卸油,一直卸到晚上十一点多钟,40 辆油车,160 吨汽油全部卸结束,标志着我们的抢运任务已经胜利完成。晚十二点,全连吃上晚饭,连首长和同志们都十分高兴。

按照惯例,油卸完了,在黑河兵站逗留一天,主要是保养车辆和休整。下午我们班的几个同志一起,上街去走了走。黑河虽然是个地级城市,可房子很少,也没几家商店。走在路上,一些藏族人,个个挎着腰刀,有的还背着带双叉儿的步枪,青年男女们不时拉着跳起舞来,看上去他们很快乐很自在。我走进一个小商店,用一元钱买了一只搪瓷茶杯,还有把子、盖子,白杯子上面绿松枝和“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是毛主席的手体,我很喜欢。后来这杯子,一直伴随我十多年的军旅生活。

连队胜利完成了抢运任务,顺利返回了格尔木。大家首次经受了高山缺氧和高原严寒的考验,当然也锻炼了我们每一个兵,我脸上、手上脱了一层皮,嘴边裂开几道口子,长不合拢,最后就成了几条缝儿。我知道,青藏高原的艰苦环境还有待于我们去不断努力适应,我们建设西南边防的贡献才刚刚开始。

8、报饭车

74年2月,我被调到二班继续任副班长,开辛9-80260号车,车是刚在兰州大修的,非常漂亮,我爱不释手,精心维修保养,做到了铁无锈,木无泥,玻璃亮,成了连里的标杆车,只要轮到一排出报饭车,那就是我的任务。

所谓的“报饭车”,就是为连队打前站,抢在连队前,担任到沿途兵站为连队联系食宿和装卸货的车辆。当时由于信息闭塞,各汽车部队都形成了“报饭车”的方式。我那 60 号车技术状况较好,抛锚很少,本人又年青,为连队为同志们多做点事也是应该的。担当此任务是辛苦些,一是单车跑,安全必须确保;二是要起早带晚,还要处理好与兵站同志的关系;三是确保任务完成,车队到了站,有车场,有宿舍,有饭吃。上半年,由于我任务完成得好,年中夏训,受到了“团嘉奖”。

当年七月下旬,连队执行“西宁-格尔木-安多”的运油任务,我一路报饭,非常顺利。一天中午上行至沱沱河兵站后,又继续向温泉兵站前进。出车不到 30 公里,就是“慢上坡”,行车速度快不起来,我开着车心里有些着急了,加之劳累和气候缺氧干燥,忽然觉得鼻子有一股热流,手一摸,一看是流了好多鼻血。我赶忙把车停了下来,用好多纸擦了又擦,并用纸团儿把鼻孔塞上。鼻子流血在高原上是常事,但今天却觉得头昏无力,于是我就让文锦开着车。

成群结队的野生藏羚羊和野牦牛

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公路和山景。车子从一个山洼子刚开上一个山冈,忽然发现前面满山遍野的好大群藏羚羊,足有两千来只,正从西向东越过着公路,它们有大有小,头顶上长着两支长长的角,毛色黑灰黑灰的,有的正过公路,有的昂着头在看天看公路,有的寻着草地觅食,千姿百态。我不由自主地喊道:“陆文锦,快看!藏羚羊,太多了!”他说“我看到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野羊子。”我又说:“车开慢点,不要压了它们!”这些野羊,有的看到汽车来了,扭头就跑;有的索性过公路奔走得更快,特别是小羚羊跟着大母羊,活蹦乱跳的样子更令人爱看……由于任务在身,没有时间再看这些野生灵,车子在羊群中慢慢地迂回而过,我们还是报饭要紧啊!

下午四点多,我们报饭车,来到了唐古拉山脚下的温泉兵站,联系了住宿和车场。等到车队来了,天已黑下来了,车队在加油站加油时,连通信员小郑找到我说:“指导员让我去见他”。我立即向带队车走去。指导员段建国,湖南人,带着半普通话的湖南腔对我说:“车队今晚就住这里了,但今夜里 3 时起床,明晨 9 时在唐古拉兵站吃早饭,午饭两点安多兵站,明天下午卸油保养车辆。现在外面飘雪了,你马上出发,连夜到唐古拉兵站报饭,一路必须注意安全!”我嘴上答到:“是!”可心里在想,这夜上唐古拉,我还是第一次,有点难情绪,但任务已下达必须立即执行。我二话没说,叫上学员陆文锦,他是东台老乡,城东公社人。我说:“这儿晚饭还没开,我们必须马上走,你把背包捆好,把冲锋枪带上。”说时迟那时快,车子发动,我开着车飞一样出了兵站,向唐古拉前进。

唐古拉山是西藏的名山,号称世界屋脊,是藏人传说中的“神山”。从温泉到唐古拉,一路都是上坡为主,爬山的车速快不起来,天气又不好,虽是夏季,雪花越飘越大,公路上已经白了,来往的车辆极少,更谈不上“人间烟火”什么的了。夜间在世界屋脊无人区行车,心里没底,不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说实话,可能是心里有点怕!我的举动可不能让小陆子察觉,我要为他壮胆,他的依靠就是我呀!我一声不吭,开着车继续前进。

雪山风景

大约半夜过后,到了唐古拉兵站,瞎灯熄火的,没见一个人,没见一点亮,整个兵站和周围的大山谷一样,死一样的沉静,也许老天爷看到,这时还有两个兵从公路上来了。连绵的雪山,似乎也在用它那圣洁的雪峰来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到唐古拉兵站,我的任务是报饭,天亮后,车队到,同志们要在这儿吃早饭,可找不着人,怎么办?我们摸了几处的房子,都没动静,突然又摸上了一间,门没锁,进去一看,隐约是间宿舍,钻进去就住上了。我让文锦睡下,我不敢睡,我打开背包,没脱衣服就坐到被子里暖和一下,等着时间。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我迷迷糊糊听到食堂有响动,我好像看到了希望,立即起身跳下床铺,迎着有灯光的食堂走去。到了食堂门口,我把门推开,食堂炊事员见来了个兵,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烛光里我看他,他看我,我先吭声了,我说明了报饭的来意,车队 9 时来吃早饭,我们夜里来没找到人,现在请你多做些饭菜。这位炊事员很负责任,听到“报饭”,很愉快地接收,并立即向站里汇报。过了一会,又增加了一名炊事员,我心里踏实多了。我用一张餐票跟食堂买了三只冷馒头,拿着就回了那间宿舍。天快亮了,我叫文锦又打起背包,准备出发。

事情总是那么不顺,发动车时就是不着火,是天气冷?是高山反应?是车老了?“难发动”在高原上是正常现象,但总不至于发动不了啊!平时“马达”舍不得打,文锦摇车,头都摇晕了,干呕吐了。我想,昨夜停车时,一切都是好好的,整个兵站和这大山里就没一个外人来过,车发动不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是检查检查再说。我立即打开引擎盖检查,一看,化油器见视孔向外冒着油,油不进缸,我迅速摘去风帽(空气滤清器),打开化油器上盖,立即发现是加速泵拉杆脱落,发动不着的原因找到了。迅速排除了故障,我上车一打马达,车子着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沉静的山谷,给兵站也好像带来了生机。我对着文锦笑了,他也笑了。我说:“文锦呀!早饭落实了,可午饭还等我们去报哩!我俩昨晚没吃上饭,现在早饭还没有,这里我买了三个馒头,你把它放到排气管支架上,车子先开一会儿烤一下,就可以用它填肚子了。”文锦迅速按照我说的办了。我立即起步把车开出了兵站,向唐古拉山口开去。车子上路,还不到 10 分钟,就闻到馒头在排气管上烤糊的香味,我立即停车,将三只半焦半糊的馒头,给文锦两只,我啃着一只,继续开着车子前进。在这没人烟的世界屋脊上吃上了烤糊的馒头,也算是人间的美味早餐啦!

由于任务紧,我也没教练文锦开车,要赶路程噢!连队同志们的午餐是否有着落,还靠我们俩啊!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一辆车,没见一个人。车子又经过一段“慢上”后,就到了唐古拉山顶。那时的青藏公路,90%以上都是砂石路,路况特别差,唐古拉山地段路况更是差得出奇,坑坑凹凹,乱石遍地,车子走在公路上颠簸得非常厉害,坐在车了,骨头都被颠散架了,再加上高山反应,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没精神没力气,我们高原汽车兵一年四季,年复一年地就这样奔波着。

我开着车子到了山顶,那块木牌子还挺立健在,可牌子前的公路上,多了一段约 20 米长的水泥路,虽已坏了,但毕竟平坦多了,据说是有关部门,去年在这儿搞的试验,筑了这么一小段。我们没时间去观赏,山顶一过,就是下山路,车子快起来了,车子跳得更厉害,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努力尽量尽快早到安多,把“报饭”的消息送到安多兵站去。上午 10 时许,车子终于到达安多,为车队报了饭,登记了宿舍,又去联系油库,准备卸油。事情一一落实,中午我俩饱饱地吃了一顿饭。过了一会儿,大约 1时许,车队来了,大家都按时吃上了午饭。

下午,车队卸油,我先卸完油,心情挺轻松的,带着文锦,把车开到公路西边的河里洗车。这河水浅浅的,河水流过不停,河床就是砂子、石戈、石头,水很清,是个洗车的好地方。平时大家都很想把车子打扮得漂亮些,向9 连 30 号车汪龙兴驾驶员学习,“爱车就是爱人民”的思想牢牢扎根在我们当兵的心目中,这次可算找到了一个洗车的好地方。

我们把车开到河里,认真地洗呀洗呀!也不顾多日劳累,总想把握好这次洗车难得机会。车子洗到快结束时,问题来了,车子的后轮下沉许多,如再不把车子开出来,车子就会有陷沉下去的危险,情况紧急!险情就是命令,我跳上驾驶室,迅速起动,想把车立即开出险地,可事与愿违,车后轮在原地直打空转,而且车子越陷越深,怎么办?我让文锦赶快跑去兵站,向连里报告情况,连里马上就派来了我二班长黄同德,开着车子前来救急。他也是想一下子把车冲出险地,上了我 60 号驾驶室,猛地反复多次加油,也没冲上来,反而打坏了水箱(散热器),更严重的是打坏了差速器,车下沉更加严重,再动,车子就有整个陷到河里的危险!眼看就要出大事了,我急得哭了起来。关键时刻,连里又派廖副连长来了,他也是湖南人,瘦高个儿,当兵早,对车辆的救急有丰富的经验。他立即组织我们本连四辆车,又借来两辆重型的“黄河”车,用六根钢丝绳,牢牢扣在 60 号大梁的前、中、后三个部位,让我坐进驾驶室内把握方向,由副连长统一指挥,来一个“死拖硬上”的战术,只听到第一声哨响,6 辆车同时起动,将钢丝绳一一拉紧,接着又听到第二声长哨音,6 辆车同时加大油门,我死死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可能发生的一切。忽然车子向前移动了,猛地一下,把我 60 号拖出来了,拖上了岸,我的心像块石头才落了地!

车子上来了,我想发动车开上兵站去,可车子坏了,开不了路了,我的心又沉重起来。黄班长说:“就用我的58 号拖拖你,把钢丝绳套上,慢一点,不行就拉手刹。”我说:“行!”约莫用了刻把钟,60 号车被拖到了安多兵站。

在安多停车场,60 号车经连里机工检查,底盘的差速器齿轮打坏了,必须换零件。安多是西藏的一个县城,也是唐古拉山山南的第一个城市,但没多少人家,也没几个单位,要找材料,大家一筹莫展。如果找不到材料,我60 号车就上不了路!怎么办!怎么办!我只好去找带队的指导员,他说:“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来了,我正好跟你说说。”接着他说道:“车子坏了,你有责任!你的出发点是好的,爱护车子是我们的天职。但也不能全怪向于你,不可抗拒的自然条件,如果你 60 号救不上来,上面也会追究我的责任。算好,车子得救了。”指导员还接着说:“连里已派人去安多地方上找材料了,找到了就连夜修,找不到就用拖车杠硬拖。”最后说,“你也很累了,休息会儿,零件找到了,你和小陆子还得好好配合修车。”我说:“是!谢谢指导员!”转身就又去了车场。

我哪里能休息呢!回到了车上,找了些木材和废油,烧起篝火,为修车照亮。我和文锦先把水箱拆下,把打坏的地方先试水,又到连收尾车上找来焊锡和烙铁,把水箱修好,准备装复时,连里一辆车子,突然开到我车旁,廖副连长从车上下来,高兴地对我说:“算你走运,齿轮盘借到了,你和机工就抓紧修吧!”我叫小陆继续装水箱,我配合机工修差速器,我们几个兵为了 60 号的修复,连续干了五个多小时,凌晨四点左右,车子修好了,到宿舍房找到了背包也没打开,就靠着被包睡着了。睡了大约两个多小时,起床哨声响了,我立即背起背包上了车场,心里在想,今天连队返程,“报饭车”怎么没有安排,这时一排长刚好也上车场,我问排长“报饭车”的事,他告诉我,二班长 58 号车半夜就走了。我想一定是班长在替换我完成这一趟报饭车的任务,我内心惭愧啊!

这次返程,车队第一天就要往沱沱河兵站,清晨,从安多出发,经过唐古拉、温泉、到沱沱河有四百来公里。我的车就像一个重伤员,怎么也跟不上队。水箱越跑越漏,老是停车加水,好不容易翻过唐古拉,到了温泉已经天黑多时。从温泉到沱沱河还有一百多公里,虽是下行,又是空车,应该很快,可怎么也快不起来,就是停车加水,找水,影响了路程。如果修水箱,要待后面的救急车(收尾车),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只有向前开一段算一段了。正愁哪里能找到水加车?真是天助我也,老天有眼下起雨,雨还不小,又正好管线团挖输油管道,一路上有许多坑塘,积了不少水,我们十里八里就加一次水,慢慢地前进着,一直开车到深夜,肚子饿得太难受了。我们汽车兵在高原上跑车,挨饿受冻已经习以为常,可胃子饿得疼呀!管不了啦!只是一心想早点到站,跟上车队。又停车了,我乘小陆去找水,从工具箱找到一只又黑又硬的馒头疙瘩,放到了排气管上烤着,一会儿觉得有点儿热气,我用刮刀把外面削掉了一层,正好文锦打到了水回来准备加车,我对他说:“文锦,你把这馒头疙瘩吃了,你要打水,加车,摇车,用的力气比我多,能吃上一点儿会有劲儿的。”他也没嫌弃,就啃掉了。同时我把水加车后,接着开车又走了起来。就这样三步一停,四步一拢,折腾了大半夜,大约凌晨四点多钟,终于到了沱沱河兵站,当我将 60 号车停到连队车群里时,心里一阵激动,就像孩子见到了娘,乐滋滋的。我和文锦在驾驶室内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天快亮了,我和文锦捧去了引擎盖,又拆下了水箱,正好连里的收尾车来了,我立即迎上去,说明情况,拿上了焊具,尽快地焊好了水箱,天才大亮。连队同志们都起床了,他们来到了车场,准备着出车,我和小陆一起把水箱装复好,正好同车队的战友们一起吃上了早饭。

我掉队终于跟上来了。我教文锦多开会儿车子,同时心里在捉摸着跟上车队的全过程,捉摸着“报饭车”的艰难和光荣,我感到“功夫不亏有心人,胜利终归属于奋斗不止的人。”

曾经用过的枪

武装民兵独立团机枪手(69-7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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