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第五百六十九首《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韩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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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一~~赏析四】
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
【中唐·韩愈·七言古诗】
五岳祭秩皆三公,四方环镇嵩当中。
火维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专其雄。
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顶谁能穷?
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
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
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石廪腾掷堆祝融。
森然魄动下马拜,松柏一径趋灵宫。
粉墙丹柱动光彩,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
庙令老人识神意,睢盱侦伺能鞠躬。
手持杯珓导我掷,云此最吉余难同。
窜逐蛮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神纵欲福难为功。
夜投佛寺上高阁,星月掩映云曈昽。
猿鸣钟动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东。
拼音版
cuàn zhú mán huāng xìng bù sǐ,yī shí cái zú gān cháng zhōng。
[作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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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文学赏析
名家点评
贞元十九年(803),京畿大旱。韩愈因上书请宽民徭,被贬为连州阳山(今属广东)令。永贞元年(805)遇大赦,离阳山到郴州(今湖南郴县)待命。九月,由郴州赴江陵府(今湖北江陵)任法曹参军,途中游衡山时写下这首诗。诗中深沉地抒发了他对仕途坎坷的不满情怀。
衡山耸立在湖南衡阳盆地北端,气势雄伟。山上的衡岳庙,是游人向往的名胜。诗的开头六句,写衡岳的形势和气象,起笔高远,用语不凡。先总叙五岳,再专叙衡岳,突出衡岳在五岳中的崇高地位。按古时帝王的祭典,五岳都相当于爵秩最高的“三公”。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各镇东、南、西、北四方,而嵩山则处在中间。衡岳在炎热而荒僻的南方,古人以为这里有很多妖魔鬼怪,天帝授予岳神权力,使它能专力雄镇一方。诗人一连采用四个叙述句,从“五岳”写到衡岳,竭尽铺垫之能事。紧接二句,便一下子把衡山形势的险要勾勒了出来:衡岳半山腰中蕴藏着云雾,不时喷泄出来,虽有山顶,又怎能攀登上去呢!一句中连用“喷”、“泄”、“藏”三个动词,来描绘平日衡山云雾浓重不散,既奇突,又贴切。
以下八句写登山。“我来”二句,是叙事,亦是写景,写出了秋雨欲来的景象,给人一种沉闷和压抑之感。欲扬先抑,诗意推起一道波澜。“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说衡岳有灵,使天气由阴而晴,诗意陡转。云雾全消,众峰顿现,原是自然界本身的变化,而诗人却说是自己“潜心默祷”、把正直的神明“感通”的结果。“正直”二字寓有深意。往下连用两联,描写众峰由隐而现后的景象。“须臾”一联,写出了山间景色变化之快:霎那之间,浮云扫尽,众峰显露,仰面看去,那高峻陡峭的山峰,就好比擎天柱支撑着天空。这一联是虚写,给人以豁然开朗、奇险明快之感。据《水经注》载:衡山有三峰,自远望去,苍苍隐天。所以晋代罗含的《湘中记》也说:“望若阵云,非清霁素朝,不见其峰。”“紫盖”一联,描写紫盖峰连延着与天柱峰相接,石廪峰腾跃起伏,堆拥着祝融峰。这是实写。汪佑《南山泾草堂诗话》说,“是登绝顶写实景,妙用'众峰出’领起,盖上联虚,此联实,虚实相生;下接'森然魄动’句,复虚写四峰之高峻,的是古诗神境。”联系上下诗意来看,此说不无道理。
“森然”以下十四句,写谒庙,是全诗中心所在。诗人通过对祭神问天的描述,倾吐其无处申诉的悒郁情怀。“森然”二句,点出谒衡岳庙的题意。目的地已经到达,险峻的山峰,使人惊心动魄,不由得下马揖拜。沿着一条松柏古径,急步走向神灵的殿堂。既反映了诗人当时肃然起敬的感受,也烘托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粉墙”二句,写走进庙门后四壁所见:雪白的墙壁和朱红的柱子,交相辉映,光彩浮动;上边都用青红的彩色,画满了鬼怪的图像,写出寺庙的特征。“升阶”以下六句写行祭。诗人登上台阶,弯着腰向神像进献干肉和酒,想借这些菲薄的祭品来表明自己的虔诚。掌管神庙的老人很能了解神意,眼瞪瞪地在一旁窥察,鞠躬致礼。他手持占卜用的杯珓,教给诗人投掷的方法;而后又根据卦象,说是得到了最吉的征兆,那是其他人所不易得到的。但是,正是“云此最吉馀难同”的结语,却引出了诗人一肚皮牢骚:自己在阳山贬所没有被折磨致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今后只求衣食粗安,就甘心长此而终,哪里还存什么侯王将相之望!神明纵然想赐福保佑,恐怕也难奏效了。这一段描写和牢骚,既真实,又动人,深刻地反映了诗人当时内心的`不满情绪。诗人关心自己的前途,当然希望占卜能得到一个非常吉利的答复。但是,当他得知是一个“最吉”的答复之后,他倒反而产生了怀疑,以致大发起牢骚来了。这大概与他当时对朝延政治斗争的形势有所了解有关吧!
末四句,归结诗题“宿岳寺”之意。先写上高阁时所见夜景:月色星光,因云气掩映而隐约不明。接着翻用谢灵运“猿鸣诚知曙”句诗意(《从斤竹涧越岭西行诗》),写道:“猿鸣钟动不知曙”。本来听到猿声啼叫就知道是天亮了,但诗人因为酣睡,连天亮时猿的啼叫声和寺院的钟声都没有听到。诗人身遭贬谪,却一觉睡到天明,足见襟怀之旷达。末句“寒日”,又照应上文“秋雨”、、“阴气”,笔力遒劲。
此诗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意境开阔,章法井然。诗一开首便从大处落笔,气势磅礴。中间写衡岳诸峰,突兀高耸,令人心惊魄动。求神问卜一段,亦庄亦谐,其实是诗人借以解嘲消闷。末尾数句,更清楚地反映出诗人对现实所采取的比较泠漠的态度,他对自己被贬“蛮荒”的怨愤,也溢于言表。通篇一韵到底。押韵句末尾皆用三平调(少数用“平仄平”),音节铿锵有力。诗的语言古朴苍劲,笔调灵活自如,风格凝炼典重,无论意境或修辞,都独辟蹊径,一扫前人记游诗的陈词滥调,正如沈德潜《唐诗别裁》所说:“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公诗足以当此语。”
独创性,是高扬在诗的领地上的一面大旗。缺乏独创性,重复前人的形象、构思和意境,是作者缺乏才华的表现,也是诗歌创作中的不治之症。中唐时期的韩愈,就是一位不甘平庸和重复的诗人,在盛唐诗歌高度繁荣而难以为继的情况之下,他敢于标新立异,走自己的道路,终于为唐代诗歌开拓了更为广阔的疆土。韩愈对李白、杜甫心摹力追,但李、杜已经各成大家,作品气象万千,只是追踪他们的足迹,就无法作出新的创造。然而,李、杜的奇险之处,还有开扩和发展的余地,于是他就认定奇险一途,从这里开山辟路,自立门户,在李、杜之外另开一派,使唐诗的风格和流派更加丰富多采。
最能体现韩愈奇险豪宕的诗风的,是他的七言古诗。方东树在《昭昧詹言》中评论说:“气韵沉酣,笔势驰骤,波澜老成,意象旷达,句字奇警,独步千古。”这并非虚美之辞。永贞元年(805),诗人三十八岁,他从贬逐之地的广东阳山转徙湖北江陵,途经湖南,写了不少诗篇,《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就是奇险横矫之作。这首诗,抒情而兼叙事。第一段是开篇六句,以豪气骇人之笔,总写南岳的崇高形象。第二段从“我来正逢秋雨节”到“松柏一径趋灵宫”,从五岳落笔到衡岳,正面写衡岳的壮观。第三段从“粉墙丹柱动光采”到“神纵欲福难为功”,描写庙景、祭祀而抒发牢骚,是全诗的中心。第四段是结尾四句,点明题目中的“宿岳寺”而收束全篇。全诗以“谒衡岳”之“谒” 为构思的中心,以时间的发展为抒情线索,构成了一个波翻浪涌、变怪百出的艺术整体。
开篇四句,前人有“起势雄杰”的评语。它从广阔的空间着笔,穿插以远古的传说,局面阔大,领起全篇,虽然还未正面写衡山,人们已觉山势磅礴,奇气袭人了。在第二段中,诗人不仅从正面写衡山崔嵬高峻的特征,而且抒写了自己的独特感受。“喷”、“泄”、“藏”三字,画出了衡山高峻博大的风神,“绝顶谁能穷”之句,更以慨问对前句的意蕴作了补足,前实后虚,远望之意表现得意象雄豪。“我来正逢秋雨节”四句,写阴气晦昧的秋雨景象,既紧承上面所写的云雾之句,给全诗平添了一层迷濛的气氛,又和下面四句构成画面明暗不同的鲜明对照。须臾云散天开,群峰朗朗,“突兀”一词可能从杜甫《青阳峡》“突兀犹趁人”中得到过启示,而“撑青空”则是韩愈的奇创之笔。山势险峻,一语画出,难怪曾得到清诗人朱彝尊的喝彩:“二语朗快!”不过,朱彝尊却认为下面两句“却用四峰排一联,微觉板实”,究竟怎样看?我认为汪佑南《山径草堂诗话》说得颇有道理:“是登绝顶写实景,妙用众峰出领起,盖上联虚,此联实,虚实相生,下接森然动魄句,复虚写四峰之高峻,的确是古诗神境。朗诵数过,但见其排荡,化堆垛为烟云,何板实之有?”应该补充的是,诗人写“紫盖”峰用“连延”,“天柱”峰用“接”,“石廪”峰用“腾掷”,“祝融”峰用 “堆”,不仅用词穷极变化,而且愈用愈奇,写出物态特征,道人所未道。总之,第二段虽不是诗人本意的中心,却是全诗最精采的部分。在第三段写庙景、叙生平、发感慨之后,终篇四句点醒题目,照应开头,从篇章与情调上获得了完整的和谐感。方东树认为“意境词句俱奇创”,日本《山阳外史》也评论说:“此诗不仅可为诗法,且可见公之气魄。”从这首七言古诗中,确实可以见到韩诗的本色。
韩愈不愧为唐代诗国一位凿山通道的高手,他有一些平易清新的律诗和绝句,更有以奇险名世的诗篇,《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贞元十九年(803),韩愈为监察御史,上疏极论宫市之弊,触怒德宗,贬为连州阳山令(今广东连县)。贞元二十一年(805),遇赦北归,遂“委舟湘流,往观衡岳”。这首诗就是游衡山所作。
同是游山宿寺,《山石》所写的不是名山古刹,所以只是随其行止,叙其见闻。衡山是五岳之一,韩愈是怀着久仰和敬重之心远道来登南岳高峰的,必须另换一副笔墨。开头六句,总叙衡山的地位声望。五岳享三公之礼,《礼记·王制》说天子以三公之礼祭五岳,唐时五岳之神都封王号,衡岳神封司天王),为众山之尊;衡山威镇炎方,为南天之雄,云封雾绕,高不可攀。这是韩愈心目中的衡山,起笔高古,不落凡近。“祭秩皆三公”,“天假其柄”诸语,都是用的重笔,突出衡山地位之崇。
“我来”八句写登山。乘兴而来,适逢秋雨,连日阴晦,总以为此行看不到衡山真面目了。及至上山,忽然云开雨霁,众峰尽出,心情也随之象天宇一样开朗。笔势排宕,开阖多变。以天朗气清的秋空为背景,衬托着远近诸峰的突兀环立。景象阔大,气势宏伟。“潜心默祷若有应”,“若”字含有山灵似有似无、韩愈似信未信之意,颇堪回味。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说“公之诚,能开衡山之云”,就未免过份了。“须臾静扫众峰出”,“静扫”,指风吹云散。云过无声,故曰“静”,云去无迹,故曰“扫”。衡山七十二峰,芙蓉、紫盖、天柱、石廪、祝融五峰为最高。众峰“突兀撑青空”是全景,“紫盖”二句连写四峰不同形状,是特写,虚实相生,有动有静,表现了衡山的雄奇壮丽。
“森然”以下十四句写谒庙。寺外松柏夹道,一径登山;寺内粉墙丹柱,图画灿烂。从衡岳庙修饰之新,可见香火之盛。但韩愈菲薄的拜祭是为了在神前“明其衷”,即申诉内心的郁抑,表明自己尽管遭到贬谪而不变初衷。庙令老人却把他视同凡夫俗子,以为他一心“求福”,又是导掷杯珓(一种占卜工具,以蚌壳为之,半俯半仰者最吉),为卜富贵,又是“云此最吉”,一味恭维。这个小小的误会写进诗里却构成了一个讽刺剧的场面,在祭神的恭敬肃穆的气氛中忽然插入了诙谐之笔,别具情趣。“庙令”二句,极其揶揄。说他“识神意”,“能鞠躬”,都是语含讥讽。看他殷勤地拿着杯珓教人占卜,谄媚地说你卜的是上上大吉,好得不能再好。所谓“睢盱侦伺能鞠躬”,实际上是说他善觇人意,善于逢迎。“窜逐”四句,即韩愈“明衷”之语,说得婉转而又倔强。占卜“最吉”,但他无所动心,谢绝了老人的好意。韩愈远贬南方,是因为直谏而“为幸臣(指京兆尹李实)所谗”。因此他充满自信,无求于神。这首诗题于岳寺的门楼上,也似以不亢不卑的态度向衡岳山神表明心迹。
末四句写宿寺。夜宿高阁,星月隐约,一枕酣睡,醒时已杲杲日出。韩愈登衡山时间大约是九月上旬,新月初上,故曰“朣胧”,形容云层里透射出星月之光。山高气寒,初日微煦,故曰“寒日”。“猿鸣钟动不知曙”,是反用晋谢灵运“猿鸣诚知曙”诗意,昨夕的神前卜吉,早已忘怀,虽是贬谪之身,但心怀坦然,睡得安稳,猿鸣钟动都闹不醒他。在写景叙事之中,自然地带出谒庙后的心情。
《山石》清新飘逸,这首诗则凝练典重,以表现衡山之雄、岳神之尊与韩愈禀性之耿直,诗的风格随着内容而变。但又不一味矜持。久雨忽晴是奇遇,云扫峰出是奇景,与开头一段衡山正论相对,有正有奇。谒庙祭神本极庄重,写到庙令老人又涉笔成趣,亦庄亦谐。选词造境,皆多奇创。不过有些古文词语,如“睢盱侦伺”之类,用在诗里总觉得生硬,是韩愈以文为诗之病。这首诗在七古中亦非短制,中间却不转韵,一韵到底。李杜七古中一韵到底的不过十之一二,韩愈则十之八九,这是需要才学和功力的。另外,这首诗双句的末三字大都用平声,句末三平这是韩愈的创格,读起来重而不浮。韩愈写古诗在诗律上看似并不经意,其实是惨淡经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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