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和表弟
我和表弟
表弟是我姑姑的儿子，90后小生，喜欢我行我素、不拘自由、内心叛逆，这些典型的思想标签在这位小青年身上表现得滴水不漏。虽然我比他大十三岁，但是我们的感情非常好，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完全没有因为年龄差距而引发所谓的“代沟”。
表弟两岁那年，我带他去我家玩耍，因为交通不便，两条公路之间隔着一条河，我们要先乘坐轮船过河，然后换乘公交才能到达。就在轮船快要靠岸的那一刻，另一艘载满乘客的轮船也正朝我们方向驶来，眼看两艘轮船越靠越近，我的心吓得“怦怦”直跳：完了，船要撞上了！于是我赶紧抱紧怀里的弟弟，生怕他掉到河里。这时，我们乘坐的轮船突然来个急速转弯，接着对面的轮船也跟着调转了方向，幸好船只的周围都捆绑了废旧的轮胎，两艘轮船有惊无险的“擦肩而过”！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是一次正常的行驶路线，这艘船要靠岸，那艘船就必须要离开，才能腾出码头让乘客下船，不过这次的距离没把握好，起航的那艘船有些过于着急了，靠岸的轮船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它就开动了，我以为两艘船会撞在一起，保护好表弟才是首要任务。
事后，姑姑夸我是个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保护别人。可表弟不以为然，跟他聊起这段经历时，他皱起眉头说：“要说我这个人啦，一般不随便夸人。为了公平起见，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换我来保护你。”“去去，有你这样回报哥哥的吗？你这叫火上浇油，算了，我还是不要你的夸奖了。”初中毕业后，我要到另一个城市读书，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打电话给表弟：“哥要到另一个地方读书去了，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你送送我呗！”当时已是傍晚，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想不到8点多钟的时候，姑姑真的牵着表弟的手出现在我家门口，他们晚饭都没顾得上吃，接到电话后，拎着水果就直奔我家。本应是在家好好休息的时间，却要陪着大人一路坐船、赶车、走夜路，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孩来说，内心是多么强大，行为多么令人感动！
以至于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的经过姑姑家，看望表弟，给他买好吃的。小家伙也懂得礼上往来，吃饭时一个劲的给我夹菜，姑姑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够了，宝贝，哥哥都快噎着了！”为了不辜负他的一片好心，夹到碗里的肥肉我不爱吃，就以吞咽的方式迅速消灭掉，小家伙以为我吃得很香，又给我来一块，抓狂：不带这样心疼为兄的吧，又吞，喉咙扛不住啊！趁他们不留神，我赶紧朝垃圾桶扔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表弟渐渐长大。那时候开始流行“杰伦风”，周杰伦的歌开启了新时代的音乐元素，越来越多年青人视他为偶像，表弟经常在我面前哼着那些找不到南北的曲调，慢慢地我也被他感染，喜欢上了周杰伦的歌。有一天，姑姑无意中问我：“那个周杰伦是不是你们村周波的儿子啊？”表弟“噗呲”一笑，补充道：“他是哥哥同学的姐姐的外甥。”我说：“他是台湾一名非常有名的歌星，现在很火的。”姑姑拍了拍表弟的肩膀，说：“臭小子，这么戏弄妈妈！”就这样，不问世事的姑姑成了我和表弟茶余饭后调侃的对象，每次我们聊到哪位名星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问姑姑：“你知道XX是谁吗？”姑姑总会爆出一些惊人的回答：“他是不是你班上的同学。”在我和表弟一阵哈哈大笑声中，姑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黯然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姑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多年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脾气暴躁，有时候莫名其妙就发起火来，家庭生活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进入青春期的表弟变得越来越调皮，也越来越好玩，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但是我跟他的关系一点没变，他仍然喜欢和我开玩笑，甚至戏弄我。有一次，他在纸上写下“旺、忘、望、王、勿、汪”几个字，问我：“哥，你能大声读出这几个字吗？”我瞅了一眼，很爽快的回答：“嗨，这还不简单！”张口就来：“旺、忘、望、王、勿、汪。”说完他拍拍我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嗯，不错，小狗狗还是蛮可爱嘀！”我才知道被他耍了，一脸的鄙夷和无辜。接着午饭时间到了，姑姑让我把一大碗炖好的鸡肉端上桌，我迅速跑进厨房，赤手就把整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鸡肉端上了桌，表弟说：“咦，你刚才端它的时候不烫吗？”“噢，是啊，我怎么都忘了！”于是赶紧搓紧双手，往嘴角吹，边吹边说：“好烫啊，好烫！”明明菜已经端上桌，事后才发现原来很烫手，还一个劲地给手吹气，这一系列动作恐怕只有我和表弟配合得天衣无缝，弄得大家哄堂大笑。
有一天，表弟跟我说：“哥，我不想读书了。”我问为什么，他说：“读不进去，没劲。”我又问：“你现在初中都没毕业，将来想干什么？”他回答：“无所谓，以后再说吧！”就这样，表弟开始和班上那些顽皮的同学混在一起，学会了抽烟和翘课，还学会了攀比。姑姑、姑夫知道后，轮番进行教育，并且打起了感情牌。表弟想要名牌鞋，姑姑二话不说，带他到专柜买了一双价格不菲的匡威，而姑姑自己三年都舍不得换一件新衣裳；表弟想要电脑，姑夫很快就在家里安置了电脑，尽管他自己对电脑一窍不通。可是这些并没有把表弟的学习兴趣提上来，他答应爸妈每天都按时上学，但心思全都花在如何愉快地玩耍，如何逃避老师、家长的管制上面，甚至逃课去上网。姑夫把他从网吧揪出来就是一顿毒打，狠狠地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可是打过之后，仍然没有成效。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表弟各科成绩都不及格，这更加使他对学习失去了信心。而姑姑、姑夫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每天忙于工作，没暇顾及表弟的行踪，加上夫妻俩的关系不是很好，经常还当着表弟的面吵架。
有一年夏天，我从外地回来，准备去看望表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姑姑、姑夫的争吵声音：“你就不能消停点，管管孩子的学习，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么？”姑姑不甘示弱，大声嚷道：“孩子就是被你惯坏了，什么都依他，他现在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姑夫语气也很愤怒：“还怪我？你每天多花点心思在家庭上面，都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别人叫我去跑业务，难道我不去啊！”姑夫冷眼一笑：“跑业务？也没见你赚钱回来！”两人越吵越凶，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这时表弟气呼呼地冲到他们面前，怒吼道：“吵，就知道吵，老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烦不烦！”说完摔门而去。那一刻，我惊呆了：一定是某些不满情绪积压在表弟心里很久了，才会有如此震撼的爆发力。我安慰着说：“弟弟暂时去我那里住几天，你们先消消气。”
我因为长期在外地上班，跟表弟接触的时间渐渐变少，况且对于一个处在青春期还很叛逆的孩童来说，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给他心理上的疏导和情感上的关怀，我觉得，只要心不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事实上，表弟的确是一位阳光善良的男孩，至少从他现在的生活可以见证到这一点。只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欠缺一些正确的人生指引而已。后来，表弟彻底放弃了学业，整天跟那些不良少年在一起，抽烟、打游戏、讲哥们义气，姑姑、姑夫的拳打脚踢已不起作用，反而愈演愈烈，动辄就离家出走，而且宿夜不归。姑姑含泪向我诉苦：这孩子我管不了了，我要送他去管教所。
后来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和表弟没有任何通信工具，完全失去了联系。2009年我结婚，我和表弟重逢，依然是那个高大帅气的大男孩，眼神中透着几分刚毅，看得出，他成长了很多。我邀请他作我的伴郎，还不忘开我的玩笑：“第一次结婚要穿得隆重一点。”“什么话，这种事情还有几次的吗！我打趣道。”一转身，他又满脸严肃的对我说：“哥，你要幸福啊！”瞬间被这小屁孩的言语暖到。
至此，我和表弟的关系可以画上圆美的句号，但生活远不止我们想象中一帆风顺。结婚后第二年，我儿子出生，忙于生计，我很少回家，和表弟两三年也难得相聚一次，平时也很少通电话相互寒暄，感情逐渐淡了下来。姑姑后来得了很严重的自闭症，父子俩相依为命。听说有一次姑夫生病住院，表弟一边上班，一边要照顾休养中的爸爸，的确很辛苦，不过当发现自己的儿子改头换面，懂得感恩和孝顺的时候，姑夫的心里备感欣慰！
好在他们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在姑夫的安排下，表弟找了一份做保安的工作，三年后，车子和房子都配备齐全。2018年表弟结婚，我带着全家人参加他的婚礼，婚宴在酒店举行，双方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宾朋满座，场面十分隆重。代表团纷纷被请上台致词、道贺，表弟和他的一帮哥们唱歌、跳舞以示助兴，唯独没有邀我上台，而且被安排在一个非常隐秘的用餐角落。再以后，通过朋友圈我才知道表弟有了自己的骨肉，我却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人，我赶紧向他道喜：“老弟，你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啊，我要吃喜酒！”他说：“一定会的。”可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的电话。我曾经以为，看着从小日益长大成人的弟弟，心里多少会有我这个哥哥的一丝位置，可是到头来，我发现多情了，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就像一杯放在桌上冷却的白开水，毫无理由，而又非常自然地凉了下来。我和表弟的关系大概也是如此。有人说，年少时，我们童真无邪，无忧无虑，长大后，我们各自组合自己的家庭，肩负起这个角色应该担当的责任与使命，联络变少了，友情也就变淡了，直到完全褪色，简称“中年危机”。也罢，如果生活一定要把我们分界成泾渭分明的两条平行线，那我就坦然接受。岁月静好，就让互不打扰，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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