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粥
在我的清苦童年时代里,贫穷和饥饿像近几年的雾霾一样,严严实实地笼罩笼罩着六七十年代的大小村庄。
在我们的努力克制下,喉咙眼儿总算不太闹腾了。但我们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饥饿的肚皮带来的尴尬。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耳边总有一种声音“嗡嗡嗡”的鸣叫着,就像初冬这个时节里垂死挣扎的蚊子,半夜里就会神出鬼没地折腾。
我们的肚皮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时不时地总发出得“咕咕咕”婉转曲折的怪叫声。
我对这样司空见惯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同桌或者邻桌扎小羊角辫儿的女同学,正是初知羞涩和懂得爱美的年龄,大家正在聚精会神的听老师讲课,她不争气的肚皮里突然蹿出“咕呱儿咕呱儿”声音,一下子把全班同学和老师的注意力拉到她羞赧的脸颊上。那样的情景,简直比现在课堂上哪个孩子一个巨响喷嚏,将鼻涕打在干干净净的玻璃上,一样震动!
——这个女同学好几天的好情绪算是给砸了,无论出入教室,都得深深地弯腰低头,快速地来无影去无踪,只盼着大家都没有看到她的存在。我的很多女同学,都不可避免的遭遇过这样的难堪。害羞之心,在女孩身上的茂盛,就是像沼泽地的水源一样,你挖个坑都能变成井;你钻个眼,瞬间就成了喷泉。
这情形,放在男孩子身上,啥事儿都没有,我们还是挺着头一板正经地看向黑板,只是底下里暗暗地用手使劲儿摁着松松垮垮的肚皮揉搓,直至下课铃声响起。
我们都是踩着铃声,飞一样的跑到教室后面的水渠前,不喘气儿地恶灌一气儿凉水。可是,肚子又发出“咣当咣当”的回响声。
但这情形,在我的身上不曾出现过。这全有赖于母亲的细心和巧手,她想方设法的思谋,精心做出了南瓜粥。
那时候的麦面极其紧缺,“馍”是一个让人一听到就会流出一尺长的口水的非常敏感的名词。
我在当学生的时候,每每生物老师讲“条件反射”现象的时候,无论他举出自认为多么恰当贴切的例子,甚至自个儿夸张的在讲台上前仰后合地大笑,我心里都很不以为然:你敢在课堂上提一个“馍”字么?我敢保证课堂上一定会哈喇子横飞。
是的,就是这样。
所以,很多时候,村里人都是用了玉米面,玉米糁子,高粱,谷子等等来垫吧。母亲常常会在早晚的稀饭里下入土块儿豆、红薯块儿,最多的是产量很大的南瓜块儿(有地方称为北瓜)。
南瓜粥就是这样的早饭和晚饭。
南瓜这东西很好种植,不择土,不择水,你随便在田间地头撒几颗南瓜子儿,它便会蓬蓬勃勃地长起来,而且产量很大。更重要的一点是,熟了的南瓜,个儿很大,越存放越老越甜越好吃。我见过的最大的南瓜足有十多斤,我们村儿几个小屁孩儿使劲了吃奶的劲儿,楞没给抱起来,还把自己挣了个屁股墩儿。最后,把南瓜王给一路咕噜咕噜地“滚”回了家。
那些年月,在不是农忙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在从嘴上节约:能少吃尽量少吃,能吃稀尽量吃稀。早晚无一例外地都是稀饭:包谷糁子,小米粥,午饭也多是汤多面少的汤面。馍是很少有的,除非过年过节。
我们兄妹仨都是天生的消瘦型,身体单薄。为了不让我们正在长的身体吃亏,母亲总是想着办法让稀饭不稀——往稀饭里下土豆、红薯、南瓜,好歹能耐点饥。这就是我们的肚子从来没有响动的秘诀。
母亲把南瓜做的很精致。蒸出来的都切成西瓜一样秀气的牙儿,红彤彤的;咬一口,甜丝丝的,满口异香。我们完全都是当做“馍”一样来吃的。下在稀饭里的南瓜,都是切成了一般大小的小块儿,熬的恰到好处:不烂,不硬。有了南瓜的稀饭,有了色——淡淡的红色,有了味儿——绵绵的甜味儿,就成了结结实实的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贫穷能磨砺人的意志,饥饿能激发人的智慧。
在那样的年月里,母亲用自己的疼爱和智慧,让我们的一日三餐里少了“稀汤寡水”的情景。
南瓜粥虽然没有多少营养,也不耐饥,但很容易撑饱肚皮。在那些年代里,肚皮能保持撑着的状态,就已经是很让人艳羡的光景了。
现在,八宝粥、花旗参乌鸡汤、酸菜排骨汤、宋嫂鱼羹等等名目繁多的营养汤多不胜数,南瓜粥却一枝独秀地撕扯着我的心思,让我隔几天就要挂念,就要想着让妻子做一顿给我解馋。
处出来的关系,吃出来的情感。我跟难舍的南瓜粥,在吃吃喝喝中,彼此的关系愈来愈紧密了,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