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萍:匆匆【13同题·非虚构】
匆匆/杨旭萍
从家乡保德县到五寨县,从五寨县到忻州市……每一次的风雨征程,我都希望早一天结束,早一天到达征程的终点。但是,这一段征程,无论多么艰难,多么泥泞,多么持久,我都希望永远走不完,走不到尽头……
一
2015年的冬天,父母亲在大哥家住着。
2016年1月27日,农历腊月十八。早上七点多,大哥来电话了,说母亲端着碗正要吃饭时,腰疼得厉害,坐不住,只能躺下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没等大哥说完,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我们全家人一直担忧着母亲的身体。
2007年9月5日清晨,母亲突发脑血栓,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留下了后遗症:右边身子僵硬,穿衣、行走都受到了限制,得家人帮着她。刚开始,母亲拄着拐杖勉强能颤颤巍巍地走路,好在母亲能坐起来,我们把饭端给母亲,她能自己慢慢地吃饭。过了两年,母亲逐渐不能站立,更别提行走了,不得不终日坐在炕头、坐在轮椅上。大夫也再三告诫,如果母亲坐不住了,就很麻烦了。我们也都在担心着,害怕母亲日后连坐也坐不稳!没想到,这一天还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
等我清醒过来,才发觉大哥早已挂了电话。远在他乡的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期冀母亲仅仅是暂时累了,腰疼了,休息几个小时还能坐起来。
我心里知道,母亲正在走向自己人生征程的终点。
我流着眼泪祈祷,祈祷上苍再延长一段母亲的征程,延长一点我有娘的幸福时光。
可是,母亲这一躺下便再也没能坐起来。
2016年1月27日,这个日期永远刻在我心底。从这天起,二哥二嫂整日里和父亲一起照料母亲,而远在他乡异地的我们兄妹四人回乡看望母亲的次数也更为频繁。
这一年,女儿在忻州一中上高二,住校。我便在每个周末往返于五寨、保德、忻州的路途中。回乡的大巴载着我,载着满身风尘,在熟悉的道路上一次次把我带到母亲身旁。
母亲卧床后,身体每况愈下。每次回家看望母亲,下了大巴,我都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通乡的陈年水泥山路早已被风雨侵蚀,被大车压坏,坑坑洼洼。每次回家,我都要竭尽全力地多买些物品和食品,一路下来胳膊酸痛,抬不起来,手指被勒出了一道道煞白的深痕,脚步越来越沉重……我走过晴天的暴晒,趟过雨天的泥泞,但是,只要能走到母亲身边,我的疲劳瞬间消失,辛苦瞬间瓦解。
我期盼着,这条艰难的路,永在,永生……
母亲在,再遥远再艰难的路途都是充满温情的,都是有着未来的,我都是有娘的、幸福的孩子。
二
母亲17岁时,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父亲结婚,开始了一个贫苦农家漫长而艰难的生活征程。母亲和父亲用一生的勤劳在经营我们的大家庭,生活由吃糠咽菜到玉米面窝窝头,再到白面馍馍;住房由租借小黑屋到自建两间木料房,再到修建四间宽敞明亮的石砌窑洞。我们兄妹五人也各自成家,各自过上了自己的日子。按理说,父母亲可以安度晚年,享受幸福生活了。可是,勤劳了一辈子的父母却依然闲不住,生怕给我们带来不便和麻烦,一直勤劳耕作家乡的那一片片土地。直到母亲在2007年9月5日——70岁时,因过度操劳而病倒。
70岁的母亲,为我们的家走过了53年的风雨征程,付出了一生的操劳,换来了一身的病痛。
自从母亲生病后,我的长长短短的假期便在回乡的路上,便在陪伴母亲的洗衣做饭、梳头洗脸、共话亲情中。母亲虽然不能像往常一样行动自如、忙里忙外,但从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痛苦,每次见到她的儿女都是很开心的样子。母亲从不说自己的病痛,反倒常常嘱咐我们;“不用担心我,我有你大(方言,父亲)照顾着,挺好的,你们好好上班,过好各自的日子,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的脾气不是很好,整日伺候母亲的饮食起居也会有烦躁而发脾气时,但母亲从来都是微笑着不说话,任由父亲说几句气话便了事。当父亲开玩笑地跟母亲说:“我可伺候不行你了,你看是跟哪个儿女了?”母亲便会笑着说:“我哪儿也不去,就跟着你,就守着这个家。”说实话,我从没见母亲有过生气的时候,即使我犯错时,母亲也总是柔和地教导。
虽然母亲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是母亲在我们回到她身边时却显得异常兴奋,话也多起来,经常讲我们成长中的琐事;讲她和父亲艰难岁月中相依相携的爱情坚守。我们和父亲经常把母亲扶坐在轮椅上,推到户外,或在阳光下,或在树荫里,静静地听母亲的回忆。
“你大在部队当兵时,那时交通不便,我三天步行到阳方口……”母亲似乎又回到了刚与父亲结婚时,眼神里满是坚定中的幸福,荡漾着艰辛中的甜蜜。
“我在部队当兵的三年,你妈确实吃了不少苦。”父亲爱怜地看着母亲说。
……
“你妈呀,吃饭太慢,好像天生喉咙儿细,农业社出工呀,总也吃不完饭,经常扛上锄头,拿一个窝头,边走边吃。”父亲经常取笑母亲。
“我是吃饭慢,我不也还得照应孩子们先吃吗?”母亲总是笑着反驳。
……
“你们兄妹五个,就数你是个电视迷,在同学家看电视,天黑了也省不得(方言,舍不得)回家,我走了好几个同学家才问到,把你领回家。”母亲回忆中笑着说我三年级那次看《西游记》的痴迷。
……
母亲在阳光下,开心得像个青春少女,欢乐地又把更多的温暖送给我们。
我们在欢乐里,享受着母亲人生旅程的美好,倾听着母亲征程的风雨,感受着平凡却伟大的母爱。我虽然在奔波里劳累、疲倦,但我依然幸福和温暖。我知道,是母亲的征程点亮了我征程的启明灯,给我力量,给我希望……
我难忘,我留恋……
三
“你妈这两天总是昏睡,清醒一会儿也是甚东西也不能吃,吃甚吐甚,这阵子水也喝不下去了……”
2016年5月11日晚上十点多,正在看书的我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
从外出求学开始,那段回乡的路途,我走了无数次,一次是一次的脚步,一次是一次的心境,从轻快到沉重,从愉快到担忧。岁月在流逝,不管这路怎样的坑坑洼洼、举步难行,但无论多远,我总希望这段路途永远走下去,回到那个生养我的家,看爹娘幸福的笑脸,聆听爹娘的话语,哪怕是听了几十遍、甚至上百遍,我也不厌倦。
一次次踏上回乡的旅程,一次次与母亲相依相伴,从不会也从不敢去想路的尽头……我知道,母亲已经走到了她征程的尽头,我也走到了有娘的幸福时光的终点……
长痛之下,必有麻木。在母亲日渐暗淡的日子里,我们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思想准备。虽然只能躺着的母亲在病痛折磨下,逐渐出现了四肢水肿,全身好几处伤口剧痛,但是,我们和父亲还是不愿这一天的到来。因为,这一别,就会再也不见,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
母亲去世的三天前,正好是母亲节,我和姐姐还在陪伴着母亲,我给母亲洗衣服、抹药、换纱布。姐姐给母亲洗头发、修剪头发。女儿还打来电话问候她的姥姥。此时的母亲饮食还算正常,只是偶尔会犯糊涂,目光呆滞,连我们也不认识。但我从未去想这是我和姐姐陪伴母亲的最后时光,从未想三天后,母亲就要撒手我们,化作云烟。
一路颠簸,心急如焚,我要以最快的时间赶到母亲身边;一路祈祷,让我看母亲最后一眼,与母亲做最后的诀别。
……
再次踏进自家大门,哥哥嫂嫂们、姐姐姐夫、几个侄儿侄女都身着孝衣,表情凝重,红肿着双眼,进进出出……我极其害怕的场景还是出现在了我眼前,我来晚了!!瞬间,我失声痛哭:“妈!妈!……”可是,我再也听不到那一句“回来了,二女子”的温暖回应!
我踉跄地跟着大哥来到母亲身边。母亲穿着红色绸缎的老衣,静静地躺在属于她的那个狭小房子里,面色依然红润,神情平静,就像睡着了一般,可是我再也听不到母亲均匀的呼吸!我轻抚着母亲的脸,母亲的衣服,母亲的手,泪水决堤!我再也听不到母亲哪怕一个字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母亲哪怕一丝的笑容,再也感受不到母亲哪怕一点的体温,一切的一切,我都失去了!任凭我如何呼唤,眼前的母亲,却不再回应……
母亲的葬礼进行了三天,一片白花花的天地,刺痛双眼。哀乐声声,肝肠寸断……
葬礼第二天中午,按照习俗,大宴前来送别的亲朋。我心疼着母亲的孤单,悄悄离开席位,去守候着母亲,向尚还在眼前的母亲诉说。我相信,母亲虽不语,但她定能听见我的心,定能听懂我的思念、感知我的断肠……
匆匆,匆匆,太匆匆!母亲匆匆结束了她的风雨征程,远离了我们,走上了没有痛苦和风雨的旅程。只是,这段旅程,不再回还……
母亲离去了,我的征程里便多了杨柳,多了星月。每见清风拂柳,我便把对母亲深深的祝福托付;每见星月皎洁,我便把对母亲浓浓的思念传达。惟愿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安康、永恒……
四
我是母亲的女儿,我也有我的女儿。
母亲离去了,结束了自己一生的征程。而我,继续延续着母亲的生命,养育着我的女儿,把母亲的希望,我的希望,寄托在女儿新时期的征程。
母亲一生的征程很短,短短的,像时光的匆匆,来不及回报,来不及相拥。母亲的征程很长,长得延续了儿孙的生命,延续了无尽的未来。
我知道,风雨不断,我们依然走在母亲开辟的征程里,珍惜着母亲给予的生命,沿着母亲指引的方向和教诲的法则,把母亲在征程里尚未播种的希望和来不及收获的秋天,继续下去,期待着明天的到来,迎接着太阳的升起。
母亲虽去,征程尚在。努力前行,向母亲回报,沿着未来和明天的方向…… 0
杨旭萍
山西忻州人 中学教师
心向阳光 用挚爱倾心职业
以文字荡涤灵魂
意往幽兰 心向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