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龙歌:水碓谣
诗 歌 净 化 心 灵
择 此处静谧
书一方清 远
龙歌:张文龙,男,浙江衢州籍,高级讲师,市名师、115人才。《诗人样本》主编,《中华精短文学》签约作家。作品散见《杂文报》《五环》《星星》《诗选刊》《中国诗人》《北京诗人》《中国现代诗人》《长江诗歌》《流派》(香港)《衢州日报》等报刊及多个选本,出版诗集《诗诗是谁》,主编《一线诗人百家精选2017》《诗人样本优选2018》《诗人样本2019》。龙歌主张挖出生命底层的美感和痛点。
水碓谣
文/龙歌
1
溪东,一个美丽的名字。
她有俏的姿容;她每天穿花布衣裳在路口张望;她把一个个酸的甜的歌,用不同的嗓音,不同的花式翻唱出来。
大俱源溪从大老远的山上来,带着新鲜的泥土味、潮湿味、青涩少女味,惊奇地一路欢跳下来,歌声就湿漉漉一路跌落下来。
她到了溪东的村头一扭腰身,一甩辫子,往南边去了。碎下一缕香,村里的伢子就落下了相思的病根。
那拐弯处有一架水碓呀!恰在少女的腰身处。那水碓,便是嵌在神秘地里妖艳的紫纹身,撩拨着你的眼。
水碓咿呀咿呀轻轻唱啊,日日夜夜唱。她仗着有一副好音喉,只唱一种歌,唱情歌。
2
阿妹今天一早就起来了,窗外的鸟每天都早起。这些鸟儿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啾啾地唱,唱得阿妹一时心烦,一时欢喜。
阿妹每天醒来第一想做的就是唱几句,她有一副好音喉。她肚子里有好多歌,不断想流出来。但她不能开口唱,隔壁间的阿爹阿妈这时还没醒来,他们忙得没空唱歌,他们忙得不会唱歌。
阿妹今年一十六岁。是唱歌的年龄。
一十六岁的阿妹麻利地担起两小箩筐麦子要往碓房去,刚收的麦子新鲜地像十六岁。蒙蒙亮里老远能看到水碓高大宽阔的身子和胸膛,老远能听到那胸膛在唱歌,不,是她胸腔在唱。
唱着唱着她就一跤跌到一个物件上了。不,那是一个宽胸膛。
阿哥早到了一步,一阵忙活后靠在一边。他不会唱歌,只听耳边那咿呀咿呀地唱,他就轻松地飞八千里外去了。突然的袭击疼得他叫起来,这叫声跟他的唱歌一样难听。
阿哥不由地用手去揽,又“嗖”一声缩回,像被木杵舂了一下,又像碰到一块烙铁。
阿妹也“嗖”一声脸上飞起朝霞,照到一张俊俏的后生面孔。后生的面孔今年一十八。
不知谁的心口在“通通”地舂面。
这以后阿妹就更会唱歌了,眼会唱,眉毛会唱,灵巧的手会唱。那阿哥也会唱歌了,肩膀会唱,握锄柄的手会唱,生风的脚跟会唱。
那歌就从邻村顺着山坡飞过来,飘进阿妹的窗口,于是早起的鸟儿早就飞没踪影了。
3
今天的溪水倒是一样的清澈,但今天的水碓唱得吱吱呀呀。它简直不是在唱,是声线在干涩的喉管撕拉。
“我想跟你说个事……”今天的他不像往日里挥锄刨地那样利落,今天他锄头挥不起来,刨不下去。
“我知道。”她看住他,就像看住一颗可怜的灯豆,一使眼神就能将它熄灭。
“我想跟上队伍走,明天。”他的锄头倒是挥下去了,但他不敢看她。她的眼睛倒是和溪水一样清澈,但今天的眼睛能杀人。不,清澈的湖水能淹死人。他不敢往下跳。
“我知道。你有八千里。”她不知道八千里到底有多远,但她知道肯定比去城里远,还远。扯块花布过过年,来回走到两头黑。
“水碓看着那么大,转着转着就转回来了……总要转回来的。”
“那水呢?流着流着就流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4
阿哥的八千里一走就是三年、四年、五年,阿妹的心守候一天又一天。
大俱源溪的流水做他们的信使,捎过来,带过去;大俱源溪的水流长又绵。
阿妹的捎过去她手绣的水碓,绣着绣着,就由一架绣成了两架,一大一小;绣着绣着,就两架圆盘交错一起,纠缠一起,重合一起。
阿哥捎过来一块两块银元,每一块都咬上了印记,看着看着就转动起来,像水碓,把她转到云里去;阿哥又捎来一个镯子、一串小链,她把它照着太阳看,每一颗珠子,都映出一十八岁的后生脸。
忽一天信使来,说是往北八千,往西八千。那一年山中大旱,大俱源断了源。
5
阿妹麻利地担着两筐新麦子来到碓房,麻利地料理着各种物事:卸担,掸扫,放料,上杵,然后满意地听碓盘咿呀咿呀地唱,数杵子一下一下实实地锤。杵子把她柔软的身子锤得结实,锤出茧子,把她心镜锤得明白像新面。于是她把石臼里和心里的白面一并舀起,装筐,担着了。
阿妹也带女儿来。那小妹像溪水,欢快地蹦跳而来:“呀,好大的轮子!会打水会唱歌!”
她欢快地跳,一跤就跌到一物事上了。
那不是男孩的胸膛,这时她还小,还不懂男孩的胸膛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块新竹编成的米筛子,新鲜得像一十六。它暂时充当了一个宽胸膛,接待了小妹子的一脚踏。那块胸膛看小妹子没搭理他,地上滚了两滚,就靠一边去了。
小女孩跨越过去,来到水碓边,咿呀咿呀地跟着唱起来。
不一会儿,她就唱累了。
她不知道,这水碓还要在这里唱多久,溪水要流多远。
2020.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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