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京剧唱念中文词的辨误
《不应忽视的一种现象》不容忽视|曾祜年 在《中国京剧》2001期上读到王玉柱先生的《不应忽视的一种现象》一文,竟毫无顾忌地点出新老数位京剧名家的错词、错音,我衷心佩服王先生的胆识与学识,言之在理,一字不差,但愿诸位名家能虚心听取宝贵意见、举一反三地找出更多的毛病加以改正。据我看,这类问题多着呢,还不止是演员方面,让那些全不懂京剧的人编字幕,经常出现错别字,甚至闹出笑话,诸多问题确实到了不容忽视的时候了。
在《中国京剧》2003期上又读到两位作者评论“王”文的文章,一位叫符文锦,可能是业余爱好者,另一位叫李孟嘉,是专业演员,而且是名门之后。我读过后,感到喜忧参半,喜的是“王”文已引起专业和业余界的普遍关注,忧的是两位都对“王”文产生了误解,我感到有责任把所知的谈出来以维护“王”文的正确面。
l.符先生说,他十多年前就听出来杨宝森唱的是“笨马谡失街亭令人可恨”,认为唱“笨”字就没有毛病了。我说也有毛病。在孔明心目中,马谡绝非笨蛋,既认定他是将才,也知他的缺点是“言过其实”,才再三叮咛后让他去守街亭,也才有失街亭后的挥泪斩马谡。一般都是唱“小马谡失街亭令人可恨”,“小”字的含义是,马谡正在青春有为时期,这才体现了孔明对马既恨又有惜才之心情。我认为京剧中本来是好的东西就不能随意乱改。
2.“军国大小要听教训”确实不通,怎能跟“一家大小”相提并论呢?“一家大小”,省掉“人”字是约定俗成,尽人皆知的词语,“军国大小”,省掉“事”字,就成了“大军小军、大国小国”的意思。我认为唱成“军国中大小事要听教训”的十字句为好。
3.“纵死在九泉下死也甘心”,既难听,又不通。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死也甘心呢?定要为其辩解说,用两个“死”字来加重语气。不通就是不通,并非语气问题。
4.各派老生都把地名“大同”唱成“代同”,这是以讹传讹的错读字音,并非上口字。我查了《现代汉词词典》(96年修订本),“大”字读dai音的只有四个词,即大王、大夫、大黄、大地,“大地”是地名,在河北省。如果“大同”能读“代同”,何不举“大同”的例,“大同”比“大地”的知名度大得多。“符”文说,“大”字归去声,依腔是平起高升调。“平起高升调”正是湖广音的去声调值,而唱者却是把“代”音按北京去声全降调来唱,字音、字调不协调,我们懂京剧的人听来都不是滋味,初入京门的人又如何能听懂(顺便提醒一下,“符”文中有,如仍唱“大da”,与上声“打da”字同音。其中两个dai劝,显然都是da的误写,但愿今后少出差错.以减少读者的阅读困难)。
5.“王”文中说,把“萦”唱成了“容”音字,这也是祖传错读字音。经查证“萦”在普通话里读ying,在京剧里因庚青韵一类的后鼻韵尾字唱念起来有困难,这类字概归人辰辙,读前鼻韵尾n,故“萦”应读成yin,这才是规范的上口字音,现代京剧里读这类字音也要上口。读“容”是错误的。
6.“王”文中说,“侥幸”读成“小幸”,也是不规范的。“侥”字既不是上口字,也不是尖音字,它在京剧里应按普通话读团音“jiao”。
7.李先生举他祖父李洪春老先生讲过的故事告诫我们,我们后辈能受到多方面的教益。篇幅有限其它不谈,单道这字音问题。“千金报德”的“德”字,谭鑫培原先读“逮”,后经庆王爷、林翰林指正读“地”,这样读音有何根据?“德”字读成“逮”或“地”,现代人听不懂,清朝人也听不懂,这算何苦?可见,名高无过于谭大老板,官高无过于朝廷大臣,他们对京剧字音的理解也是稀里糊涂的。古往今来错读的京剧字音知多少?充分证明了《不应忽视的一种现象》硬是不容忽视。
符、李二君都误解了王先生,把他看成是反对上口字,其实他指出的都是京剧中的错读字音。误解相同,但两位对待上四字的态度却截然相反。“符”文最后一段说得明白:“上口字悉改京音,重新归韵”;“李”文则是为捍卫上口字向群众作解释,他说:“但我认为广大戏迷们既然迷戏,就最好多了解一些京剧的历史,这样便不会给我们演员乱找毛病”。我同情李先生的观点,但这“乱找毛病”一语对王先生不适用。王先生所提各条,条条命中要害,不能算作乱找毛病。
诚然,我们要“了解京剧的前身”,但要了解的不只是前身中有“上口字”,还要了解到前身中掺杂了大量错读字音。不但要了解,更要提高识伪能力,使错别字音无处藏身。只有真能识别上口字和错别字,才不会去乱找毛病或错怪好人。
错读字音为什么能绵延至今,而且还在一代一代地往下灌呢?这也要从“前身”说起。科班时代,教习说了算,动不动板子兑现,谁敢不遵;戏校时期,虽不打人,尊师重道,学生乐得不动脑筋;到了今天,名家天下,只能说好听的。王先生胆大,略举数端,就遭到来自专业和业余的非议,对那些真正的上口字则一味地喊打倒,如此本末倒置,则京剧之命运堪忧。
时至21世纪,已是科学昌明时代,我建议要以科学态度对待京剧字音问题。学流派不能死啃流派,提倡独立思考,前人的欠通词、错读音、倒调字等要敢于纠正;规范化了的上口字,则不能任意乱改,用现代语音学知识来衡量上口字,它们大多数是科学合理的。
人人都说,京剧“博大精深”,进一步问“博大精深”体现在哪?就很少有人能答对。从上述情况看,专业和业余大多难辨上口字之真伪。这个京剧字音问题,不正是其博大精深之处么。人人都赞扬京剧的“字正腔圆”,“字正”是包括尖团、上口、北京音的,如果一律改成北京音,还有什么字正可言;“腔圆”是对北京调、湖广调兼容并蓄、相辅相成来说的,如果全用干巴巴的四个京音调值是唱不成京剧的(包括现代戏在内)。京剧之所以成为京剧,它是在北京话为主的基础上,结合团、上口、湖广调是京剧赖以生存的主心骨,如果容不得它,京剧就不能成其为京剧了。我们既承认京剧“博大精深”、“字正腔圆”,就不能说“上口字悉改京音”,因为两者是相互矛盾的,不能共存。尤其是票界,要认真学会普通话和上口字音,老是以各自的乡音来唱京戏,你那演唱水平何日才能提高?
再谈几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关崇星
自从《中国京剧》2000年01期刊载了王玉柱先生的《不应忽视的一种现象》一文后,连续引发出李孟嘉、符文锦、曾祜年三位先生在3期、5期上发表的三篇文章,都谈到了京剧文词音韵问题,四位先生的论点有共识,也有争议。本来京剧这种艺术是从民间小戏发展起来的,很多剧本并非出于名家之手,而是一些无名作者,以粗浅的、随意性很大的演唱形成的脚本,又经过一代一代人的演、唱、增删、加工修改而成的,而且过去戏剧演员社会地位低下,学识水平不高,有的根本没有剧本,而是全凭脑子记忆,由师父口传心授。如果认真推敲起来,别说错字、别字、读音不准,就是文理不通、词不达义的也不在少数,像什么“马能行”、“地溜平”等欠通的词,更不用说了。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戏剧工作者文化水平不断提高,对那些误谬之处也在不断地改进,不过,要说改,首先要有学识,要能看出错在哪里,接着就是要有胆量,敢于指出错误。这一点是有先例的:例如众所周知的《空城计》城楼一段戏的“保定乾坤”与“博古通今”两句错位的问题,有的传说是谭鑫培老板唱错了,大家都跟着错下来,而马连良先生就大胆地改了过来。再举一例:马先生灌唱片《甘露寺》“他有个二弟寿亭侯”,后有人指出少了一个“汉”字,马先生重新无偿灌了唱片,并且自己出资把已发行的错误唱片全部收回,这就是勇于改正错误。
《战太平?华云唱词中有“我主爷洪福齐天降,刘伯温八卦也平常,早知道采石矶被贼抢,你就该派能将前去提防”。这四句连贯起来本是一个完整意思,是华云兵败被俘后心里的想法,而谭鑫培老板唱时把前两句和后两句唱颠倒了,成了“早知道采石矶被贼抢,你就该派能将前来提防,我主爷洪福齐天降,刘伯温八卦也平常”(留有唱片)。这样一来,原来的思维体系被打乱,这四句话就无法解释了。后来谭富英先生把颠倒了的唱词又颠倒回来。
《失街亭》诸葛亮的引子中最后一句“保汉家两代贤臣”,一般人都是这样念,也没考虑文字上有什么问题,但奚啸伯先生看出这里欠通,“贤臣”是指的谁? 无疑是指诸葛亮自己,这岂不是在自吹自擂? 既然是指自己,怎么会又有个“两代”? “两代”又是指的谁? 这都解释不清,后来奚先生把它改为“两代贤君”,是指诸葛亮保了刘备、刘禅两代贤君,这样就通顺了。
以上例子是说我们的上一代人改正他们前辈的错误的例子,现在再说几个我们这一代人应该也敢于向我们前辈人挑战的点滴吧! 奚啸伯先生是我的舅父,我年轻时向他学过几出戏,比如《二堂舍子》是奚派名剧,尤其是那段脍炙人口的二黄快三眼,更是一个名段,唱词中有“都只为孤竹君身染重病,传口诏命次子继位为君”。这时伯夷叔齐兄弟二人互相推让继承王位,既然父亲遗言叫次子继承王位,当然应该是次子先表态说:“不行,按制度应该长子继承,我不能担任,还是请长兄继位”,这才轮到长子伯夷发言:“不行,不行,父亲有遗嘱叫弟弟继位,遵从父命,我不能接受”。刘彦昌讲这段故事时应该先说“弟让兄”,然后再说“兄推弟”,这才合乎逻辑,而奚先生唱的是“那伯夷遵父命不肯担任,那叔齐分长幼也不能应承”,这就把两句话次序颠倒了。奚先生这出戏是向他的老师言菊朋先生学的,而言先生唱的则是先说叔齐后说伯夷,他是这样唱的:“那叔齐分长幼不肯遵命,那伯夷遵父命也不能应承”(有唱片),我这出戏也是奚先生教的,但我现在唱这段戏时这两句还是按言先生的唱。
再说一个,李少春先生唱的《野猪林》“大雪飘”一段中有这样一句:“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这里“生死离别”也是词不达意。我们的语言文学中有一个成语“生离死别”,是表达人生两个最痛之事,“生离”和“死别”是两个互相文词对仗、意思相近而情景不同的词集在一起的一个成语。“死别”很清楚,亲人之间或挚友之间一人将死一人悲痛已极,眼看就要永诀,这是“死别”,是痛苦之事;“生离”是两人将要分手,但不是一般的分手,过几天还要再见的,而是这一次分手虽然两人都没有死,但是已经预感到今生今世已不可能再见面团聚了,实际上也是永诀,甚至比死别还要痛苦。林冲此时此刻,想的就是和爱妻已是生离,或许还有死别,这是极端痛苦之事。我想大雪飘这一段唱词,从文学角度来看写得相当精彩,颇有水平,在京剧唱词中可属一流水平,作者肯定是一位高手,我想这位高手绝不至于把“生离死别”这样一个现成的成语写成“生死离别”,我估计可能是演唱者的一时疏忽,留下了录音,就成为绝响。所以我们后辈学者应考虑纠正之。
以上这些都属于唱者顺口、听者够味就忽视了文词的通顺。前边著文的四位先生都认识到京剧唱念中一些错字、文理不通、词不达义的现象,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我非常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