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亲亲我的宝贝第五章
第五章
苍天不负林一芝治愈叶紫薇失心病
命运多舛叶紫薇失去工作悲欲跳崖
1
经过一整夜,江海洋乘坐的火车终于到达北京。
可这一整夜来,江海洋何尝睡着一分钟呢?他的脑子里一刻也不得安闲,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追问他:就这么走了吗?不辞而别了吗?江海洋啊,你真是个孬种!
是的,江海洋知道,这样走真是对美丽爱情的背叛!
他和叶紫薇第一次认识是在大三的一次晚间活动课上,老师布置了一道“知识经济与高校教育”的思考题,让大家稍后演讲。约五分钟后,一个女孩款步走上讲台,落落大方地慷慨陈词。她成竹在胸侃侃而谈有如小溪潺潺大江奔流瀑布飞泄,她态度之自然表达之流利措辞之严密观点之精辟引起了师生的强烈震撼。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百多名学生报以雷鸣般热烈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
这个女孩就是叶紫薇,她成了校园一道独特而美丽的风景,江海洋向她发起了强烈的爱情攻势。江海洋是学生会宣传部长,美术功底凤毛麟角,尤其在数字时代的今天,他的一手毛笔字更让他如鹤立鸡群。
叶紫薇虽然是个安静的女生,平时多在教室、宿舍和图书馆三点间做直线运动,但江海洋这样优秀的男生会不时从其他女生的口里传进她的耳朵,她便不时多了些关注。
可巧,江海洋千挑万选合适的机会向她朗诵《紫薇花》——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
渐渐的,叶紫薇幸运地成了中箭女生。两人坠入爱河,他们都是文艺青年,经常一起朗诵舒婷的《致橡树》——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大学毕业前,两人相约报考本校本专业研究生,也是天作之合天遂人愿,这对情侣又幸运地成为研究生同班同学。三年里,两人为着共同目标携手奋进砥砺前行,终于在毕业前夕顺利与海南一家公司签约。
上班后,两人把结婚大事摆在重要议事日程,可一向顺风顺水的命运之舟搁浅了,老天爷偏偏在这时候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直身体健康的叶紫薇被查出患上了子宫肌瘤……
江海洋不能放弃啊,在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他们的爱情鲜活了7年,来之不易,殊堪欣慰!是的,7年的爱情长跑,怎么能轻言放弃?怎么能因为病患就半途而废草草落幕?所以,他劝紫薇现在医学发达,即使切除子宫又有什么要紧?
所幸的是,他们找到了当初的爱心卵接受者林一芝。大家和衷共济,要共同演绎一首亲情和爱心交融的生命之歌。正是因此,江海洋特地找到林一芝,用心良苦地安排了那次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结婚宴。也正是因此,他向不远千里来看望自己的爸爸保证:不久后他们就结婚,还会有他们的孩子!
可事与愿违了,曾经升起无限希望的代孕计划最终“破产”。江海洋立刻就松懈得如同经过拉弯取直的弹簧,失去了所有弹性。他本来抱着无限的孕育生命的希望,一直是这个信念强有力地支撑他啊!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他精心构筑的信念的高楼大厦挖去地基似的訇然倒塌了!
这下,他拿什么向爸爸交待?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爸爸说:孩子的事怎么能唬弄呢?又怎么唬弄过去呢?可孩子没了,不明真相的爸爸是不是又要责怪他们依然在唬弄老两口?自己27岁了,农村爸妈把自己培养成大学生、研究生不容易,他不能再对不起爸妈了!
所以,江海洋选择了逃离,是的,就是逃离!就是战场上的逃兵!可是不这样做,他能怎么办呢?如果像紫薇的哥嫂叶庆国和冯雪冰一样婚后三年不育,那样的结果不是更不能想象吗?于是,江海洋想,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趁着紫薇没有意识也根本不认识人的时候赶快逃离,也许前方有美丽的爱情、婚姻甚至孩子在等着他,他迫切希望拥有全新的人生,哦,不,直接就是“浴火重生”,到那时候,他就能够对爸妈有交待了……
江海洋迅速做出了北上北京的决定,他有个同学在北京开公司,两年时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几次邀他过去共同发展。于是,江海洋关掉手机,很快把房子卖给了别人,但是他想,房子是他和紫薇的共同财产,他无权一个人处置,他也绝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想房款最终肯定是留给紫薇的,就算他们相爱7年却未成正果的美好纪念。只不过,他去北京需要10万元的投资股份。所以,他告诉买房子的人,先预付一半的房款,然后剩下的他会到时候联系。
至于紫薇,一个人住肯定不行,她生活不能自理啊!江海洋有心把紫薇交给叶庆国或者林一芝,可他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么他会无法脱身。而且,紫薇和她哥嫂的关系他心里明镜似的,何况叶庆国房子小。所以他先把紫薇委托给大妈,然后留下了司马春风的电话,他知道林一芝家的房子大,而且她们姐妹情深,林一芝最终会救下她,还会给她治病……
做完这一切,江海洋坐上了由海南开往北京的火车。夜已深,车窗外黑糊糊的一片又一片,可他像腌菜坛里的稻草,又烂又酸,一刻也不能睡着,他一个头两个大,脑子几乎快炸开了……
2
给叶紫薇治病成为摆在司马春风和林一芝面前的头等大事。
他们先带着叶紫薇去医院,医生看叶紫薇这样子,摇头说:“除了送精神病医院,再没有别的办法。”
“送精神病医院?”林一芝不肯,摇头像拨浪鼓,心似乎就叭嗒叭嗒地滴血。
司马春风揽过林一芝的肩膀,又紧握着她的手,低声叫:“一芝!”
“不,我们不去精神病医院!”林一芝坚决地说,她觉得心里垒起的一堵墙突然倒塌了,使劲冒出的一颗芽突然被连根拔起了,所有的念想都成了灰。
“一芝,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医生,再见!”司马春风尴尬地向医生笑笑,拉着林一芝和叶紫薇离开。他坚持认为:也许再等等、再忍忍,叶紫薇就会重新焕发年轻生命的光彩。
然而几天过去,叶紫薇病情依旧,以前清爽亮丽、精神焕发的俊俏女子似乎人间蒸发。
而更让人揪心的是,司马春风发现,林一芝整日整夜生活在痛苦中,生活在折磨里。
是的,血脉相连,血浓于水,叶紫薇身患重病,林一芝也明显憔悴,变了样走了形,再不是旧模样。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必须马上去看医生,哪怕是精神病医生,不也是一线希望吗?
司马春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林一芝。
“不,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好办法了吗?”林一芝像突然受了惊吓一样连连摇头,眼神迷离。
“一芝,和你一样,我也不希望更不愿意去精神病医院啊,可讳疾忌医总是于事无补,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不光是紫薇,你也等不起啊……”司马春风一字一句、声泪俱下地劝,他的心灵深处保存了一束火花,尽管微弱却在不断闪烁。
火花照亮了林一芝的心扉,她终于体会到司马春风的决心、信心和苦心,就艰难地点头。
他们来到一家精神病医院,这是一位须眉、头发都已经花白的老医生,戴着一副深度眼镜。
听完林一芝叙述的故事,老医生感动唏嘘:“她的病,是神经性疾病中很难通过医疗有效治愈的一种,在民间称为‘失心病’。病人除了配合药物治疗,更重要的是通过心理疗法,如心理暗示等……”
“用心理疗法?”司马春风和林一芝异口同声地问,眼里不约而同闪着疑惑。
“比如让你们儿子和她多接近,甚至让两人睡一起……”老医生循循善诱,一边打手势,一边紧盯着司马春风夫妇。
“啊!可她不会伤害儿子吗?”林一芝担心不已,抑或不肯,抑或不敢。
不是吗?如果到时候叶紫薇没治好,儿子又遭不幸,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应该不会!她只是神经错乱,但并无恶意……”老医生肯定地说,眼镜片亮闪闪。
“可是……”林一芝语气略微放松了些,但态度仍然犹豫不决,就像大挂钟上的钟摆摇来晃去不曾停歇。
司马春风向林一芝伸出手,把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手心,又紧紧握住,向她传递着热度、勇气和力量。
老医生精灵的眼睛攫取了两人的神情动作,好像狡兔洞察着他们的内心世界,便要努力促成林一芝的决定,就推推眼镜,叹叹气说:“以我行医多年的经验看,这是个屡试不爽的好办法!再说,除此之外,我可再没别的辙了!”
林一芝把头风扇般转向了司马春风,用征询的目光望着他。
他是她的主心骨啊!
司马春风显然读懂了林一芝的眼神,也明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发挥的积极作用,何况是他执意要求来精神病医院的!
他向她轻轻呶嘴。
林一芝终于螳螂般不停点头,又连声向老医生说谢谢,然后拉着司马春风和叶紫薇走。
回到家,林一芝迫不及待地说:“现在,我们就试试老医生所说的办法,你想想,母子连心,紫薇会伤害儿子吗?”
司马春风点点头,就把司马东升叫过来,指着叶紫薇对他说:“东升啊,你姨来了,你快过去叫她。”
司马东升和叶紫薇再熟悉不过了,但这一刻怕怕的怯怯的。
为啥?因为叶紫薇来家里几天了,一开始司马东升仍然像以前一样叫她“姨”,并要亲热地往她怀里钻,可他的姨像变了个人一样,惊惶地怪叫,又如避瘟疫地躲开,生怕他抢了她的布娃娃。
司马东升好不害怕,不敢再叫“姨”,更不敢靠近她半步。
“东升,不要怕,姨是怕你抢了她的布娃娃,你现在把手背在身后,轻轻走过去……”林一芝语气轻柔地引导司马东升,尽管她也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担忧。
司马东升望了望妈妈,犹豫着把双手背在身后,又转移目光偷看叶紫薇,缓缓迈开双脚,慢慢靠近……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可能叶紫薇没有看见司马东升的手,感觉她的布娃娃没有危险,所以直着眼足足盯着他,瞧了好几分钟眼珠没挪窝儿。
司马东升却吓怕了,下意识地退回到林一芝身边。
但叶紫薇像被线牵着一样,紧紧跟着司马东升走。
忽然,她一把扔掉一直抱在怀里的布娃娃,紧紧把司马东升搂在怀里,连连说:“乖乖,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你们别伤害我孩子!”
司马东升仍然有些怕,努力挣扎着……
林一芝心生畏惧,却连忙用眼睛示意司马东升,轻轻鼓励他:“勇敢些,勇敢些……”
司马东升毕竟是孩子,看姨这副模样,怎么能不害怕呢?
可他挣脱不开。
不过,他渐渐发现姨果然没有恶意,也没有弄疼他,所以就放松警惕,随她和自己亲热起来。
3
林一芝困惑不解迷惑不清,因为一连几天,叶紫薇和司马东升都有说有笑,默契开心,但对她和司马春风却不曾这么友好,似乎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给过一次笑脸。
我不也是你最亲近的人吗?
林一芝由衷佩服老医生医术的同时,心里不免不平衡。
然而,这还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林一芝为叶紫薇的病情开始好转而高兴,却又担心好转太慢,就鼓动司马春风找老医生再寻求更好更快的治疗方法。
可司马春风笑着问老医生不是说别无选择吗?
但,真的别无选择了吗?
林一芝固执地不相信。她忽然想到了博客,就兴之所至把他们的故事尤其是司马东升配合治疗叶紫薇的情况写在博客上。博客的最后,满怀憧憬的她还特意留下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因为她内心里强烈希望奇迹发生,能够让叶紫薇迅速全面康复,重新绽放年轻生命的光彩。
这一天,司马春风和林一芝兴高采烈接司马东升回家时,司马东升当着叶紫薇的面,红着脸叫一声“姨”。
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叶紫薇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愣愣盯着司马东升,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两人期待地望着叶紫薇。
但叶紫薇忽然怪叫一声,飞快跑出门去,眨眼间消失。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司马春风回过神,连声吩咐谢燕来好生照顾司马东升,然后拉着林一芝就往外面去追赶叶紫薇。
可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哪有叶紫薇的影子呢?
找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他们只好往回走。
就在快到家时,谢燕来打电话说紫薇姐回来了。
两人急不可待地飞快回到家,果然叶紫薇坐在沙发上。
林一芝疾步走上前,问:“紫薇,你……”
但她的话没问完,叶紫薇又提脚跑了,瞬间失去踪影。
林一芝又要跟上去,司马春风却叹叹气,恍然大悟地说:“算了吧,你没看见?没事的,她自己能回来!”
林一芝泪眼迷蒙,不无担忧地说:“我怕她出事!”
司马春风紧紧搂住林一芝说:“我们追不上她的,也许她有自己的道理吧!”
林一芝无奈点点头,脸色阴郁,忽然发问:“她在外面吃什么呢?”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叶紫薇几天来都这样,在外面跑累了就回家,回家没呆多久又到外面疯跑,没见过她吃东西啊,司马春风既疑惑又好奇。
“糟了,要是她什么东西都不吃,那不是饿坏了?”林一芝既然想到,就心生纠结,觉得大事不好。
“不对,她这样跑来跑去不歇脚,肯定是吃了东西的……”司马春风反应极快。
“难道吃了外面的垃圾食品?”林一芝眼前迅速闪现出街头捡拾冷菜剩饭的乞丐,鼻子一酸。
司马春风站起身,下意识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看,不由惊叹:“一芝,快来看,哗,熟食全没了……”
饿了知道吃东西,累了知道跑回家,几天过去,叶紫薇还完完整整的,林一芝稍微放松,却又凄苦地笑。
毕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她忧心忡忡地问司马春风怎么办?
怎么办?司马春风何尝不急呢?但他何尝有办法呢?他紧锁眉头,甚至闭上双眼,将心头的杂念排开,排开去……
然后专心专意地想办法。
突然,司马春风眉开眼笑,大声嚷嚷:“一芝,我们当初就是通过网络和紫薇联系上的,也许这是个有效的途径……对了,你前几天不是写过博客吗?”
林一芝拍拍脑门,若有所悟:“对,我到网上看看,也许热心的网友可以提供救助叶紫薇的办法。”
果然,林一芝发现,前天发的帖子后有个网友跟帖,热情洋溢地说他可以提供药品,帮助叶紫薇彻底恢复健康。
原来这人是北京一家精神病康复中心的医生,他在帖子里写道:“你们的故事让人感动,让大家也尽点力,帮你们做点事情。之于叶紫薇的病情,心理疗法固然重要,但必须配合药物治疗,比如地西泮(安定)、艾司唑仑(舒乐安定)、刺五加、五味子糖浆、维生素B6、谷维素等,以镇静安神为主,以调整中枢神经功能恢复平衡……”
一字一句,看着,读着,林一芝精神大振,心里如熊熊大火般燃烧起希望。
仿佛一只灵丹妙药从遥远的天边飘过来、飘过来……
又仿佛一个青春激昂的年轻女子正风姿绰约地对她招手,并款款向她走来……
林一芝伸出双手,再虔诚向上合拢,像迎接灵丹妙药,又像迎接新生的叶紫薇……
4
上午,林一芝接到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林一芝吗?有快递!”
“快递?哪里来的?”林一芝问。
“北京!”快递员语速极快,颇具快递员本色。
林一芝眼前迅速闪过北京医生的跟贴,她知道承载着挽救叶紫薇使命的灵丹妙药其实已经降临到她的世界,回答就彩云追月般快:“您等着,我来取!”
一小盒,又一小盒,足足有八盒。
林一芝沉甸甸地感觉出份量,可她哪能真正懂医学又认识医药呢?她轻轻谢过快递员,又收好药,马上给司马春风打电话:“春风,紫薇的药到了,可这药……”
司马春风明白林一芝的想法,就赞赏地说:“老婆,就冲着你这份亲情和警醒与慎重,紫薇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好起来,不是说天道酬善吗?”
林一芝闹了个大红脸,声音也怯怯的:“春风,紫薇的病情好不容易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现在如果病急乱投医胡乱吃药,不是要前功尽弃?”
司马春风点点头,思忖片刻,说:“我们这就去恒春大药房找张经理,他不仅是老板而且行医多年,应该能辨别真假……”
“你认识张经理?”林一芝高扬着眉毛问。
“认识啊,我们有过业务来往!”司马春风一边说,一边翻了手机号码联系张经理。
“那还等什么?我们分头行动,在恒春大药房见!”林一芝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
林一芝到达恒春大药房时,先期到达的司马春风正和张经理谈笑风生。
她向张经理微微颔首,浅浅一笑,把药品递给他。
张经理一愣,望向司马春风。
“哦,张经理,这是我妻子。对不起,她太唐突了!”司马春风陪着笑。
“哦,您好!您好!快请坐!”张经理热情招呼林一芝,又双手捧紧药品,瞳孔大张,虔诚至极,像端详稀世珍宝。
片刻,他有了突然发现的惊喜,神采飞扬地说:“这药的确是国内稀缺的好药,你们看,地西泮(安定)、艾司唑仑(舒乐安定)、刺五加、五味子糖浆,都是好药,对病人身体恢复绝对有极大帮助。”
“真的吗?那太感谢您了!哦,也感谢那位未曾谋面的北京医生!”林一芝高兴坏了,激动地连说谢谢。
司马春风站起来,向张经理热情伸出手。
张经理握在手里,诙谐地说:“司马总,先别急着说谢字,还是赶紧回家吧!你没发现,尊夫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大家就都爽朗地笑。
林一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拉着司马春风就跑。
两人到家时,叶紫薇正闲坐。
林一芝取出一包五味子糖浆,用开水冲了半杯,又把地西泮(安定)、艾司唑仑(舒乐安定)各两片放进一个碗里。然后,小心翼翼走近叶紫薇,满脸微笑着,突然却瞅准机会将药喂进她嘴里。
出人意料的是,叶紫薇听话地喝下去了,红色冲剂本来有微甜的味道,她可能以为是红糖水,便非常难得地配合了林一芝。
真奇怪!服药后的叶紫薇再没有往外跑,只安静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紫薇打了个哈欠,继而轻轻点一下头,眼睛突然闭上。
半小时后,叶紫薇竟然睡着了……
林一芝在一旁看着,等着,发现她的睡眠明显增加了,一直昏昏沉沉睡着,像暴风雨之后的海洋,再无一丝力气掀起涟漪……
林一芝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慢慢的,也睡着了,安静地睡了。
看着两个睡熟的女人,司马春风嘴角露出微笑,是的,这段时间来,她们都不曾好好睡过觉啊。
他不由默默念叨:“一芝,天道酬善,老天爷应该也感知了我们和紫薇之间的真情,所以大发慈悲要让紫薇快快好起来!”
“是啊,老天保佑!”没想到,林一芝却听到了司马春风的念叨声,虔诚地说。
果然天佑好人!不几天司马春风和林一芝下班回家时,忽然听见叶紫薇久违的说话声:“一芝姐,我怎么在你这里啊?海洋呢?”
这声音,这腔调,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一芝拿眼睛望过去,看见叶紫薇一副清水芙蓉的天然风姿,水汪汪的大眼睛隐隐含着一种期待,仿佛还有一丝担忧。
她又喜又惊,身体像雕塑一样凝固。
哪怕脑中蛟龙翻滚,脸面上也水波不兴。司马春风知道林一芝的难处,忙接过话茬,说:“海洋老家有一点事情,昨天刚回去。他把你委托给我们,让我们好好照顾着哩。紫薇,你现在能醒过来,海洋说不出有多高兴哩!”
“是吗?我感觉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叶紫薇伸伸懒腰,笑着说,“我现在回自己家去,不打扰你们了!”
“别,别,今天就住我们家,东升离不开你了!来,东升,快留住姨!” 司马春风竟有些慌乱,林一芝连忙去拉司马东升。
司马东升紧紧攥着妈妈的手,慢慢走近叶紫薇,小心翼翼把另一只手伸向她。
热流,缓缓淌进叶紫薇的心田,轻软柔和,滋润绵长,似小溪静流,如山泉叮咚……
伤好了,不痛了,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叶紫薇心里激荡着暖流激荡着热血,她举起手,轻轻抚摸着司马东升的头,坚定地说:“一芝姐,我明天就回公司上班。”
林一芝会意,司马春风也点头,相互之间却暗暗传递着略微不安的信息。
5
一大早,林一芝让司马春风开车送叶紫薇上班,然后他们去了自己公司。
但不到一个小时,叶紫薇突然站在林一芝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呢?江海洋的真实情况暴露了吗?难道叶紫薇已经知道了房子的事情?哎,最担心的事终究不可避免地突兀出现了。
果然,叶紫薇开门见山:“我的房子怎么被别人住上了,海洋到底怎么了?”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啊!” 林一芝感觉背后像有一股凉风飕飕刮过,不由打个寒战。
司马春风内心掀起狂浪巨涛,揪心疼痛,但他努力抑制住,连声附和林一芝:“没有的事啊!”
一片无话可说的空白时间,像白漫漫一片水,直向开足马达的汽车迎上来,望着发急而又无处躲逃。
“你们不要瞒我了,你们刚离开我的公司,我就回自己的房子了,我拿钥匙开门,怎么也打不开,肯定是被人换锁了。我好奇怪,马上打海洋的电话,可就是没人接!”叶紫薇着急地说,泪水从双眼一串串淌出来。
“你不是说去上班吗?怎么又离开公司了呢?”司马春风脑门子飞转,故意岔开话题。
“我的办公桌被人占了,我去问总经理。总经理说:你患病一个多月,公司很多工作不好开展,上次你做手术前后公司已经网开一面格外照顾了,可这次实在没办法。正巧人才市场有应聘的研究生,我们就……”叶紫薇忿忿地说,似乎余怒未消。
怎么会这么糟糕呢?
林一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整个人像刚从水中捞上来的一样,她压根儿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乱,她还要安慰叶紫薇,便连连劝说:“不要紧,工作丢了还可以再找……”
可叶紫薇不接这一茬,执着回到刚才的话题:“春风哥,一芝姐,你们就告诉我海洋到底怎么了?”
事已至此,司马春风无可奈何,只好把江海洋先卖房子再失踪的事说给叶紫薇听。
失落和沮丧,前所未有,将叶紫薇牢牢攫住,又全身蔓延,四处噬咬着她的身体。
为什么要失踪呢?
叶紫薇不停哆嗦着,显出无限的惊惶与错乱,好像被子弹射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一芝的心突然一紧,猛地坠落,难受便如雪弥漫无边无际的天空,忍不住连声叫“紫薇”。
叶紫薇没有回应,却激动地站起来,像要冲着窗外大喊。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木然坐在沙发上。
子宫肌瘤继以意外流产,意外流产继以老公失踪,老公失踪继以丢掉工作,运气坏得真是无微不至,就像倒霉的人摔了仰天跤还会跌破鼻子。
叶紫薇不由得鼻子酸酸的,不由得泫然落泪了,她掩面啜泣,往事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大放悲声,痛痛快快地哭起来……
爱情就这么随风飘散了?正是享受美妙爱情的青春时光啊!可突然而至的爱情变故,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是怎样地打击人灼伤人?
是的,7年的爱情长跑,说分手就分手,甚至也不打招呼,就轻飘飘消失了,消散了,就如一缕缕轻烟,虽然袅袅娜娜却最终烟消云散在白茫茫的天空……
叶紫薇禁不住问:为什么狠心绝情?又为什么雪上加霜?
为什么呢?叶紫薇突然醍醐灌顶般冒出一个念头——
不就是因为我患上子宫肌瘤了吗?不就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吗?不就是因为我不可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吗?
原来,我的美丽爱情和没来得及享受的幸福婚姻,已经随着喀嚓一刀变成了可怕的深渊。
仿佛,神经被切割,骨头被钝锯,叶紫薇坠入彻底绝望的泥潭。
良久,她刻骨铭心地喃喃自语:这次即使江海洋不逃跑,我可能也会选择离开。
叶紫薇竟感觉莫名的解脱甚至轻松,一把扑在林一芝怀里嘤嘤哭泣,清瘦的面颊便流下泪来……
她狠命擦一下眼角,咬咬牙说:“跑了好,好啊,谁让我没用的呢?”
犹如一根纤细的针,叶紫薇的疼痛正深深刺入林一芝的心脏,她清晰感受心的疼痛,便轻轻拍着叶紫薇的背说:“紫薇,别担心,你今后就住在我这里,我们永远是好姐妹!”
叶紫薇惊愣地看着林一芝,突然双泪喷涌。
司马春风也热情地说:“对,对,就住我们家!”
真情,让叶紫薇心底的坚冰慢慢融化了,相反带给她融融暖意。她感觉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正得到他们真情的抚摸与抚慰。
所以,还要再犹豫吗?
不,不需要!
她便沉沉地点头,说:“暂时住这里吧,一旦找到房子,我马上搬出去。”
三人说着话时,谢燕来带着司马东升回家了。
叶紫薇奇怪不已,蓦然感到欣慰和希望。
不错!当自己的身体、男友以及工作都出现状况、世界几乎停止转动的时候,一芝姐夫妇和司马东升不是人生的精神寄托吗?
叶紫薇有些伤感地痴痴看着司马东升……
司马东升感受到叶紫薇深情目光的爱怜与温暖,亲热地叫:“姨……”
叶紫薇热切应声,又亲热地叫:“东升!”
谢燕来害怕挨批评,连声解释:“今天上学后,才知道幼儿园老师接到临时通知到教育局开会,所以放假一天,我要带东升回家,可东升说反正姨也上班了,家里没人玩,不如到爸爸妈妈公司去看看,所以……”
司马春风和林一芝面面相觑。
但叶紫薇换了个人似的说:“东升,来,快放下书包,姨和你一起做游戏,一起看书。”
司马东升一步三跳跑向叶紫薇。
亲热亲切,融融泄泄,两人如此,司马春风打心眼里高兴,笑说:“真是母子连心!东升机灵劲十足,莫非他感知到了和紫薇的特殊关系?”
林一芝的心突然砰砰撞响胸腔,胸中堆满万千柔情,轻轻一笑说:“看,紫薇对东升多亲热多细心,哎,这苦命的妹子啊,只有这样,才能忘记心中的痛苦!”
6
月白风清,树影婆娑起舞。美丽幽静的大学校园,对对情侣拥坐草坪,窃窃私语。
江海洋紧紧抱着叶紫薇的肩膀,柔情似水地说:“如果我们有一天身处地球的两侧,咫尺天涯,那我一定通过地心的大圆来到你的身边,哪怕是用爬。”
叶紫薇玉颜明媚,美目流转,秀发带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垂落在江海洋的脸上,让他心跳。
他向后退。
她娇喘吁吁,胸脯起伏,她依偎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深情:“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居异面直线的两头,那我一定穿越时空的阻隔,划条公垂线向你冲来,一刻也不愿停留……”
“但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幸被上帝抛到数轴的两端,正负无穷,生死相断,没有关系,只要求个倒数,我们就能心心相依,永远相伴。”
“海洋……”她忍不住叫。
“紫薇……”他回应,抱着她柔软苗条的身体,呼吸骤然急促,像大海掀动起伏的绿涛。她突然仰起脸来,吻住他的唇,一股似乎带着青涩苹果芬芳的气息牵动了他身体最隐秘的欲望。他不由得伸出舌头响应……
倏的,叶紫薇醒了,原来是一个梦。夜已经很深了,梦醒时分,叶紫薇禁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点点泪痕,摸到稍微的滚烫……
她落寞地再看看枕头边,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司马东升憨睡的脸。她给东升掖掖被角,又拉拉自己的被子,闭上眼睛。
可脑子里飘来飘去都是江海洋的影子……
浓浓的忧伤与惆怅,涌上心头……
不知什么时候,叶紫薇又做了一个梦。
她和江海洋相约去登山,她们手拉手越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走进山顶的清风寺里。
这里白墙对绿瓦,青灯伴古佛,深深庭院暗含清静之气。
叶紫薇登上山顶看风景时,忽然走到了悬崖边上,她连声喊:“海洋,快拉住我……”
可刚才还和她肩并肩、手拉手的江海洋站在原地丝纹不动,且一脸阴笑。
叶紫薇终于被重重摔下万丈深谷。她不甘心,大声尖叫……
叶紫薇惊醒了,摸摸四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哪里有江海洋呢?哪里来的万丈深谷呢?
她再也不敢睡下,“啪”地摁亮了床头灯,又点燃了一根烟……
第二天清晨,叶紫薇早早起床,顾不得梳洗,就快步走出门,来到街上,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师傅说:“到海边,麻烦你快点!”
出租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海边。
下车后,叶紫薇扶着护栏,一步步登上了一处近百米高的悬崖……
叶紫薇静静站着,向前眺望,远方水天相接,辽阔苍茫。
那一定是一个美如天堂的好地方,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经飘飘欲仙,飘到了那美丽的地方……
她轻轻脱掉鞋子,迈出了右脚……
“紫薇,你别……快下来!”
是一芝姐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的!叶紫薇一惊,迅速扭头来看。
果然是一芝姐!她远远看着,下意识收回了右脚。
林一芝紧盯着叶紫薇,一边小心迈开双脚,想要靠近她。
可叶紫薇断然喝止:“站住!你不要过来!”
林一芝只好轻轻收住脚步,却立即说:“紫薇,你为什么要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我还能怎样?”叶紫薇大声哭喊,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在清晨的空气里悠游,凄凉哀婉。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海洋走了,我们可以把他找回来,你春风哥已经答应我,马上派人到处找他……”林一芝脱口而出。
“可找回来了又怎样?我还是没有孩子啊!”叶紫薇情不能已,说着说着竟哭起来。
“东升不就是你的孩子?”林一芝激动地说,嘴巴像失去控制。
东升?我的孩子?
刹那间,叶紫薇眼睛里闪现出东方海平面绯红的圆通通的太阳,围绕着太阳的,是满天朝霞,缤纷灿烂,妩媚多情……
她心里就荡起阵阵波澜,一如海上波涛翻滚连天涌。
“紫薇,我去医院问过夏冰,她说试管婴儿手术的成功率只有30%,你是研究生,不知道好事多磨的道理吗?”林一芝抓住时机,循循善诱。
到底要不要跳下悬崖?
叶紫薇似乎要从一芝姐的话里寻找坚强活下去的理由,仿佛,人世间还有可留念的东西!她瞳孔大张,远远望着林一芝。
然而,叶紫薇没有想到,她被从侧面爬上悬崖的司马春风和叶庆国紧紧拉住了。
林一芝见状,迅速跑到叶紫薇身边。
三个人一起牢牢架住了她。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不如让我去死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叶紫薇拼命挣扎。
“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就要……”叶庆国严肃地责怪叶紫薇。
“庆国!”林一芝暗暗给叶庆国使眼色。
司马春风却自顾自说——
其实,林一芝早就察觉出叶紫薇可能有自杀倾向,因为发生这么多事,对任何人都是沉重的打击、严峻的考验。可叶紫薇谈笑自若地与司马东升玩耍做游戏,明显是装出来的,于是林一芝不得不有所防备,就一直密切注视她的行迹,甚至悄悄跟踪她。
今天一大早,林一芝发现情况不对劲,就告诉司马春风,又让他迅速联系叶庆国,然后两人紧紧跟着叶紫薇走。到了海边,果然发现大事不好。恰好叶庆国也在这时赶到了海边。林一芝就对司马春风和叶庆国说:“我从正面劝导,想办法稳住紫薇,你们从侧面爬上悬崖,乘机救下她。”
原来如此!
叶紫薇惊愣地抬眼看林一芝,心海翻滚。
不错,一芝姐和春风哥的真诚挽留用真情抚慰了她受伤的心,司马东升也给了她人生的新希望与精神寄托。然而,每天每日,梦里梦外,她的生活里总有江海洋的影子,她强烈感觉对江海洋的思念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总在眼前飞来飞去。
可真实的江海洋在哪里呢?何况,即使他不离不弃,孩子也像天上的云海底的针啊。
可望不可及的无奈、怅然和失落,装满叶紫薇的心,所以……
有泪,顺着叶紫薇的脸颊流下来,瞬间将她淹没,她感激地看着林一芝,忽然就紧紧抱住她,若有所思地说:“一芝姐,你们放心,我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叶庆国的眼角也闪着泪花,说:“紫薇,要不,搬到哥哥家去住。”
叶紫薇抬起头,看看哥哥,又看看一芝姐……
“还是住我们家好,这样对东升和紫薇都好,再说你们家房子……”林一芝婉转劝说。
说到房子,叶庆国便底气不足英雄气短,无奈地说:“一芝,那还得麻烦你们!哎,我这个当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