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152——154下部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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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152——154下部 长篇连载)

文|张书勇 

152

李震宇端坐于阔大的老板台后面,目光威严而又阴鸷的望着站在老板台前的阿慧阿美;阿慧阿美皆保持肃立姿势,两手交放腹前,垂首缄默不语,同时惴惴不安的淌着眼泪。
许久,李震宇方重重的呼了口气,缓语说道:“你们说的黄克敬摹仿我的笔迹签名、故意隔离使我不闻外情、偷偷转移公司财产甚至保养那个名叫邬辛旻的女人的情况,其实我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你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阿慧阿美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俱各满脸讶异的表情。
李震宇点了点头,语调极其沉静:“是,——不过个中隐情,也就没必要告诉你们了。我最痛心的是,你们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竟然也趟进这池浑水,和他们合起伙来蒙我坑我;你们先是出卖了我,投靠黄克敬,接着又出卖了黄克敬,投靠邬辛旻……”
“李总,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黄克敬用小恩小惠利诱威逼我们,邬辛旻用不雅视频要挟威逼我们……”阿美赶紧抹着眼泪解释说道。
李震宇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北墙的巨幅落地窗前,背着双手沉声说道:“不过在最后时刻,你们毕竟还能找我坦白情况,正所谓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念在这点情分上,我就不再深究了。你们走吧,带上你们的东西走吧!”
阿慧阿美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哽哽咽咽的叫道:“李总……”
“走吧!”李震宇摆了摆手,但却并未转过身来。
阿慧阿美只得跨前两步,拿起老板台上放着的信封和U盘,转身朝向门口走去。
“等等!”李震宇忽然急促的喝道。
阿慧阿美登时吓得满脸煞白,浑身哆嗦。
李震宇转身过来,面无表情、一字一顿的说道:“记住,刚才所说事情务必保密,不准对外泄露只言片语,否则就只能请你们去向警方说明情况了……”
“保密,我们一定保密!”阿慧阿美连声答应着;抖抖索索的走至门口处时,阿美复又转身过来,忐忑说道:“李总,那邬辛旻骗取密码的事情……”
“这个我自会料理的!”李震宇转身望着落地窗外,头也不回的答道。阿慧阿美这才放心的推门而去。
半分钟后,李震宇阴沉着脸回坐老板台前,伸手去拨台上的固定电话;一连拨打两遍,话机却均无声无息。“怎么回事?”他小声嘀咕着,双手捧起话机打量许久,又弯下腰去查看老板台下的电话线路。
老板台下的电话线路亦无异常。李震宇又推门走出办公室,信步走到位于楼道拐角处高高固定于墙面上的电话线路集成盒前,抬眼望去,发现通往自己办公室的那根电话线路的水晶插头被人拔了出来。
“难道有人捣鬼?”李震宇心里“咯噔”一响,暗自嘀咕说道;正要叫人搬上梯子过来将水晶插头重新插好的时候,手机却叮叮叮的连续响起接到信息的声音,打开看时,竟然全是“固话无人接听,手机暂时无法接通。到底怎么回事?收到信息后请速回话,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李震宇连办公室也没回,便立即将电话回拨过去;手机听筒刚刚嘟了两下就接通了,一个急切的声音说道:“怎么回事,打了半个下午的电话,竟一直联系不上你啊?”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李震宇语调平静的问道。
听筒里的声音说道:“下午一时二十二分,那个女人连同两个男人乘商务车离开禾襄,直奔省城而去。我们的人偷偷潜入房中,发现电脑上有网购省城至莫斯科机票的历史记录,用的正是三个人的身份证……”
“这么说来,鸟儿是要远走高飞了。”李震宇抬腕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十五分;他面色冷峻,嘴唇由于激动而微微的颤抖着,说道,“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赶到省城机场。立即联系省城方面的朋友,在机场高速出口处拦截他们!”
“好,好好!”听筒里的那个声音连连答应着,挂了电话。
李震宇收起手机,嘴角挂着讥刺的冷笑,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切都将结束,——是该起网捉鱼的时候了!”叫人过来插好固定电话线路的水晶插头后,便漫步走回了办公室。
“怎么回事,固定电话无人接听,那是水晶插头被人拔了出来,可手机怎么也暂时无法接通呢?”坐在老板台前,李震宇想起刚才的信息,忽然生出疑惑;重新摸出手机看时,——屏面左上方的中国移动竟然全无半点信号。
李震宇明白被人暗算了,立刻电话招来财务部的全体员工在办公室内的窗帘后、墙壁上及老板台下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十多分钟后,一名财会人员从门板后面扣下一款火柴盒大小的精密仪器:“李总快看,手机信号屏蔽仪!”
关掉信号屏蔽仪,李震宇再摸出手机看时,屏面左上方的中国移动信号立刻满格;他吩咐财务部的员工退出,然后倒了杯茶,独自坐在老板台后阴沉着脸慢慢的啜饮着。
“黄克敬啊黄克敬,为了这份产业你真可谓绞尽脑汁,谲计百端,损招迭出啊!”李震宇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的骂出口来,“可你知不知道,这份产业本来就该属于你的啊?”
接下来,李震宇又由黄克敬联想到了邬辛旻,重重一拳擂在老板台上:“哼,几个初出道的黄毛丫头、混账小子,就想在我李震宇面前玩起心眼来了。现在,你们就等着哭吧!”
再接下来,李震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幕图景:商务车减速驶下机场高速出口,正要驶进机场,却被挡在道路中间的两辆轿车拦住了;商务车立即后倒,正想掉头逃逸,不想后面也有两辆轿车挡在道路中间;商务车只得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脸色煞白、神情沮丧的邬辛旻和白毛黑皮……
李震宇的嘴角,慢慢掠过一丝得意而又冷酷的笑。
“嘀铃铃——”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李震宇迫不及待的抓起话筒,里面传出来的依旧是刚才的那个声音:“我们的人在省城机场高速出口处拦截到那部商务车了……”
“好!”李震宇刚刚欢呼出声,听筒里面却传来一句:“可是……”
“可是什么?”李震宇乍然一惊,厉声追问道。
那个声音答道:“车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要找的人。驾车的司机师傅说,他们在中途便下车了,吩咐他空车赶往省城机场接一个人……”
“调虎离山,——我们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了!”李震宇立刻醒悟过来,连连拍着脑门叫道,“他们故意在电脑上留下历史记录,又故意将直奔省城的行踪暴露,就是为了给我们制造错觉,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他们一定中途换车,然后掉头南下,赶往邻省机场去了……”
听筒里的声音说道:“我们立即电话通知邻省的朋友帮忙堵截!”
李震宇抬腕看了看表:下午六点十分,不由满脸沮丧的悲声呼道:“没用了,这阵飞机早该起飞了,只怕都快飞出中国国境了……”
挂了电话,李震宇浑身瘫软的坐在老板椅内,双目呆滞,表情愤恨,口中喃喃说道:“李震宇啊李震宇,你玩了一辈子的鹰,没想到到头来竟被鹰给玩了。可悲啊,可悲!!”
片刻之后李震宇又一跃而起,面上现出穷凶极恶表情,嘶声吼道:“都是你,黄克敬,都是你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先是拔了老子的电话线,后是在老子的办公室里安装屏蔽仪,害得老子坐失良机,害得老子方寸大乱,结果白白放走了那伙诈骗犯……”
一通声嘶力竭的发泄后,李震宇复又坐在老板椅内,面现悔恨悲观之色:“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黄克敬啊黄克敬,希望你从此能够领教世情的复杂,体会人心的险恶吧!”
“嘀铃铃——”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声再次骤然响起,惊得李震宇心颤肉跳,许久方才醒悟过来,伸手拿起听筒,里面传出的依旧是那个声音:“现在又有更严重的情况了!”
“都到这种地步了,”李震宇愤怒得腮帮绷紧,牙齿咯咯咬响,“难道还能有更为严重的情况吗?”
“有的。就在今天下午四点,'宏发’公司和北京一家借贷公司签订了借款协议;按照协议规定及发展趋向,只怕三个月后'宏发’的掌门人将不再是你了,也就是说三个月后除了你的私产你将一无所有了!”听筒里的声音说道。<br>李震宇直觉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他手按台面,努力保持冷静,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黄克敬大概根本就没有外出参加自驾游活动,那天乘车出发的很可能是替身,但也可能是他先乘车出发然后连夜又潜回了禾襄……”话筒里的声音说道,“今天下午,我们的人在市公证处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怎么三个月后'宏发’的掌门人将不再是我了,那怎么说三个月后除了我的私产我将一无所有了?”李震宇铁青着脸,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们的人在看到黄克敬的身影后,很快便通过关系打探到了情况:下午四点,黄克敬代表'宏发’和北京一家借贷公司签订协议:该公司为'宏发’提供一点三亿元的无息贷款;条件是'宏发’如果三个月内不能按期还款,则将'宏发’及其名下资产的所有权全部偿付给该公司。黄克敬下午在市公证处出现,很明显,就是为了请公证人员对这纸协议进行公证!”听筒里的声音解释道。
一点三亿元的无息贷款,三个月的偿付时间,这不是明明挖好陷阱让“宏发”跳吗?这不是明明把“宏发”往火坑里推吗?李震宇实在控制不住了,使劲的猛拍台面嘶声吼道:“为什么不早说呢?啊,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呢?”
听筒里的声音说道:“我们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
李震宇感觉天旋地转,一股腥甜的液体在嗓眼里翻滚激荡,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他手持听筒僵立许久,直到里面传出嘟嘟的忙音,这才恨恨的将听筒摔向话机,同时一屁股跌坐到了老板椅内。因为用力过重,听筒从话机上脱落掉下,又被电线悬住,在老板台和地板间的空中来回悠动着。
“怪不得今天我的座机、手机统统都被做了手脚,原来竟是为了提防我得知协议签订的消息呀。”李震宇双目死滞,口中喃喃说道,“黄克敬、邬辛旻,看来我老李还真是太低估你们了!”
愤懑痛恨之际,李震宇重整话机,拨打了黄克敬的手机号码;听筒传出提示音道:“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李震宇呆坐片刻,忽然一跃而起,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行,我要面见黄克敬,我要立刻面见黄克敬;我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我要告诉他为了这份产业他原本不必费如此大的心思的……”
主意已定,李震宇随即便匆匆下楼,叫过司机,两人坐进车内;轿车一路扬尘,径朝城东方向疾驰而去。
轿车停在黄克敬和邬辛旻曾经租住过的独家小院门前,李震宇刚刚下车,便看到苍茫暮色里,两名警察正押着钱兴胤迎面走来;钱兴胤也看到了李震宇,挣扎着回头叫道:“李总拉我一把,李总救救我吧……”
“钱兴胤,这正是你应得的下场!”李震宇冷笑着说了一句,看也不看钱兴胤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二十分钟后,李震宇坐在了一座家庭旅馆二楼房间的窗前;从这里望去,独家小院内的一切动静尽可收于眼底,他吩咐司机自己驾车回家,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黄克敬,从现在开始,老子就要守株待兔的等你啦!”
第二十三卷
153
如今的仲景村,实可谓旧貌换上了新颜:环村的四条道路、村内的十字道路,以及由村西通往酒黍种植基地和“天凤宾馆”的道路,已经统统硬化为了宽阔平整的水泥路面。村中路西那口占地五十余亩的水塘,塘泥全部清理净尽,底部砌上长条石块,四围岸堤也完成了水泥硬化,又从扒淤河引来了汩汩清流重新注满;塘水中间横穿一条曲折迂回古朴典雅的汉白玉雕栏石桥,石桥正中是一座飞檐翘翅精致小巧的八角亭子;水中又栽种了参差错落的荷花,放养了五彩缤纷的鱼苗。雨后的夏日,但见塘内碧波荡漾,荷花飘香,锦鳞游泳,蛙声如鼓;人在桥上走,如在画中游,——竟成为一道绝佳的亮丽风景。
水塘四周,那些原本衰朽颓败、破旧不堪的屋架瓦房也已全部拆除,腾出来的空地经过碾压平整后,又铺上花样瓷砖,安装了单杠、双杠、跳床等健身器材,栽种了垂柳、玉兰、冬青等风景花木;水塘正北一百米远处,新建起了一座坐北朝南的大型戏台,两边台柱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这样一幅对联:谁说农民不爱美,手中有钱自风流;戏台东西两边,又分别竖起“中国梦,我的梦”的铁塑工艺品和刷写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二十字语录的喷绘图景。清晨薄雾似纱,黄昏牧童飞歌,常有三三两两的男女老幼村民在这里或散步健身,或闲坐聊天,更有外出打工归来的年轻男女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伴随着乐声翩翩的跳起了交谊舞。——这就是和“仲景公园”遥相呼应的仲景村村级游园广场了。
与此同时,借着国家建设部投资建设“美丽乡村”“传统村落”的东风,借着由杨大眼争取到的每年市财政无偿下拨的三百万元专项扶植资金的东风,再加上镇村两级通过方方面面筹措到的六百万元资金,仲景村内保留下来的二十余座清代民居也已得到加固修缮;而每月两次的定期邀请国内知名中医专家前来坐堂问诊,则在吸引各类西医无法治愈的疑难杂症患者前来治病求医的同时,也招来了远远近近的驴友前来观光旅游。仲景村渐渐成了在全省、全国都小有名气的中医疗诊基地。
几件大事办成,赵夏莲在村里的影响与威信与日俱增,仲景村也真正走上了政通人和百业俱兴的平坦大道。然而赵夏莲并未就此罢手,又和杨大眼、张天远商量起了如何增加集体收入的门路;商量的结果是:针对当前农村文化文艺活动方兴未艾的现状,在村里挑选二十名青年男女,到禾襄市文化艺术学校强化训练三个月后,组建仲景村“红果红”秧歌队,开始四邻八乡巡游演出挣钱;针对当前农民手里有钱后争相盖房起屋的现状,招收一百名青壮劳力,进行劳动技能培训,办理建筑资质证书,组建仲景村“土老冒”建筑队,开始流动周边乡村为人建房挣钱。不到两月时间,“红果红”秧歌队、“土老冒”建筑队,连同原来的“喜洋洋”羊毛衫纺织厂在内,竟为村集体增加了将近二十万元的收入。
赵夏莲和杨大眼在全面充分的征求群众意见后,把这二十万元全部用到了正项上面:将学校教学楼的底层辟出,聘请幼儿教师,添置游乐器具,开办了“仲景村留守儿童乐园”,把那些父母长年在外打工的学前孩子全部招收进来,统一实行寄宿管理;又在“天凤宾馆”旁边建起一座两层小楼,开办了“仲景村老年公寓”,将麻叶婶、麦叶奶、瞎子八爷等三十多位本村鳏寡孤独老人全部安排进去,由村里统一出资供养。
由于仲景村、水源镇的土地“三权分置”改革、“三产融合”探索得到了省市领导的充分肯定,得到了中央和省市媒体全方位多角度的反复报道,自六月份来,省市相关部门已经连续三次在仲景村、水源镇召开现场会议,本省乃至周边十多个省市都有基层干部组团前来参观取经。一时间,赵夏莲竟成了禾襄市的知名人物。
更为意想不到的是,八月上旬,经省市两级组织部门反复酝酿讨论,层层推选考核,逐级公开公示,最后又报经中组部审查批准,赵夏莲的名字正式进入即将出席在北京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代表大会代表名单行列。消息传来,仲景村、水源镇乃至禾襄市一片欢呼沸腾。
省电视台公布全省出席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代表大会代表名单的当晚,赵夏莲的手机铃声便连绵起伏,再也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来自方方面面的朋友、熟人、同事纷纷电话祝贺,甚至还接到了二十余家媒体记者的电话,声称自明日起就要前来采访,新闻标题就叫“十九大代表风采录”。赵夏莲手把手机,耳朵里全是清脆的铃音和嘈杂的语声;九点时候,手机电池即将用尽,赵夏莲只好坐在电源插座旁,一边连线充电一边接听电话。
直到晚间十一时许,手机来电才渐渐的稀少下来;疲惫不堪的赵夏莲刚要关机休息,不想却又接到了两个特殊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市委值班室打来的:“赵镇长,请于明天上午九点前赶至常委会议室,尹书记有事约见!”
第二个电话是公安局的一位朋友打来的:“对不起,打扰你的休息了!”
赵夏莲客气的回道:“没有打扰,没有打扰!”
朋友仍旧十分歉意,说道:“之所以这么晚打电话,是因为有件事情要通知你。——钱兴胤现正羁押于看守所内,情绪非常不好……”
“他……”尽管对于钱兴胤,赵夏莲早有“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预判,但当事实真正突然降临,她还是猛吃了一惊,“什么时候被羁押的?”
朋友答道:“大概两个多月前吧。因为涉嫌参与制造'3·18’事故,我们公安方面一直在查寻他。后来据他供述,出事那天,他的情人要他去往城东一座独家小院等候,她将给他提供三百万元的资助,谁知随后便有人报警,详细说明他现身的时间和方位,警察立即出动并于当晚抓捕了他!”
“……为什么不早告知我呢?”尽管努力保持平静,赵夏莲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朋友答道:“是钱兴胤不让告知你的,他说他早就和你情尽义绝、一刀两断了,不想让你听到他的事情;再说你正参选党代表,市委领导明确指示严格封锁消息,不能因此给你造成情绪波动……”
放下手机,赵夏莲独自斜倚床头,望着窗外澄净明澈的天幕,望着天幕间犹如钻石般闪闪发亮的颗颗星辰,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这天夜里,赵夏莲失眠了;这失眠里固然有成功当选党代表带来的喜悦成分,有对当下身陷囹圄的钱兴胤的追忆和惋惜,但是更多的却是出于对生活、对社会的深入思辨。她想到了两年多来工作上的种种不易,想到了领导、同事、朋友给予自己的诸多理解帮助,当然也想到了王安平和钱兴胤、钱兴茂、钱二狗等这些曾经专门和自己作对、专门给自己使绊的人。她甚至将她和王安平、钱兴胤等人之间的对立上升到了社会发展学的高度。她想当一种新生事物出现的时候,代表新生事物的一派必然会受到代表落后思想的顽旧势力的抵抗;而随着这种新生事物逐渐为绝大多数的人的接受,那么代表新生事物的一派必将获胜,而代表落后思想的顽旧势力必将落败。她和王安平、钱兴胤等人间的对立结果便是如此……
次日上午八点五十分,赵夏莲和李颉走进市委常委会议室;两人刚刚入座,尹昭河便手端茶杯,大踏步的走了进门。
尹昭河首先对赵夏莲顺利当选党的十九大代表进行了祝贺,接着便开门见山的说:“赵夏莲同志,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进行到了今天,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作为这次改革的亲历者和执行者,你能否谈谈其深层次的重大意义!”
赵夏莲略作思考,答道:“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目前看来意义重大,在加快农村人口城镇化进程的同时,它对于增加农民收入、改善农村人居环境、增强村级党支部的凝聚力号召力,甚至对于解决农村许多深层次的矛盾、实现农村的稳定和谐发展都有很大作用!”
看到尹昭河点了点头,赵夏莲继续说道:“农民将土地流转出去,拿到了流转费,与此同时还可在新型经营主体流转的土地上参加劳动,又能额外拿到一笔劳务费,这不是增加了收入吗?而村集体在将土地流转出去,拿到流转费,流转费分给农民后,中间有部分差价掌握在村党支部手中,村党支部便可拿着这笔钱办成许多农村公益事业,群众由此对村党支部更加信任更加拥护,这不是村党支部的凝聚力号召力增强了吗?”
“那么解决农村深层次的矛盾,实现农村的稳定和谐发展又是什么意思?”尹昭河点了点头,面带赞许的望着赵夏莲问道。
赵夏莲说道:“这个话题探讨起来可就复杂了,而且也很带有隐秘性:譬如过去某些村组干部或者家族势力大的,往往在土地承包过程中私下里多占耕地,结果群众意见很大,酿成很多矛盾;还有一些村民因为地块相连,地界年代久远弄不清楚,便你说我多占了你的耕地,我说你多占了我的耕地,由此又引发了多少冲突事件。在农村,上述现象可谓数不胜数,极其普遍。现在通过流转,全部统一整理成为大方田,不是再也不会出现上述问题了吗?还有,以前一到麦秋二季,乡村干部便要为了秸秆禁烧而忙碌奔波;现在土地由新型经营主体承包了,秸秆自然统一处理,不是连秸秆禁烧的问题也解决了吗?”
尹昭河站起身来,踱步说道:“赵夏莲同志,看来对于土地'三权分置’改革你是做了一定的深层次的思考的,但太限于微观方面,现在我需要从宏观方面为你做些补充!”
赵夏莲打开纸笔,目不转睛的望着尹昭河。
尹昭河说道:“我国现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四十年前的土地制度相比,确实有了很大进步,但与向现代化强国转变的要求相比还远远不够;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虽然保证了'耕者有其田’,但是这种一家一户单打独斗的经营模式,制约和阻碍了科技、资本、农机的大规模进入,结果粮食产量偏低,粮食生产能力弱化,进而造成了农业竞争力低下,农业生产成本显著高于世界多数国家。美国生产的粮食运到中国,成本连同运费叠加起来还比中国的粮食价格低出许多,为什么?因为美国农业实行的是规模化经营、机械化耕作、集约化管理,投入成本低而产出效率高……”
尹昭河端杯喝了口水,继续侃侃说道:“所以说开展土地'三权分置’不但是当前形势发展的需要,如果上升到一定高度,那还涉及到国家的粮食安全问题;因为按照目前我国的土地经营模式,一旦遇上战争、灾难、瘟疫,作为国家生存基础的农业,便有可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我们必须通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来实现农业的规模化经营、机械化耕作、集约化管理,我们必须通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来增强中国农业的竞争力,加快中国向现代化强国转变的步伐!”
赵夏莲和李颉对望一眼,两人均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
最后尹昭河望着赵夏莲说道:“赵夏莲同志,我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深入思考认真总结,以一个亲历亲行者的身份写出一分关于农村土地'三权分置’的总结报告,届时就带着这份报告进京参会!”
赵夏莲豁然明白了尹昭河这次约见自己的目的,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154

时已正午,李进前仍独自坐在阔畅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内,默不作声的侧耳倾听窗外两辆消防车愈去愈远的鸣笛声,一门心思的思索着近来发生的诸多蹊跷之事。
这座办公室刚刚装修不久:天花板、木地板及四面墙壁的饰品均采用了当前流行的最新花式材质,老板台、皮转椅、靠墙的书柜和会客的沙发茶几统统做了更换,同时老板台旁边的那座巨型地球仪已经搬走,取而代之的,是后面墙壁上的一幅巨大的世界城市分布电子地图,图中的许多城市都分别亮着红旗或者蓝旗,——红旗表示公司已在该城设立了“香雪”酒屋,蓝旗则表示公司下步的进军目标。上次同学聚会,分手时李进前一一记下了各位同学的居住城市及联系电话,然后通过他们的关系大力对外宣传推介“香雪”黄酒;在这些同学的积极奔走帮助下,“香雪”公司已在国内八十八个大中城市设立了“香雪”酒屋,在国外二十六个重点城市开辟了“香雪”黄酒专卖柜台。按照三年规划,公司明年春季还将在欧美的伦敦、纽约等城市尝试设立“香雪”酒屋,现在这些城市已经全部亮起了蓝旗。
除此之外,在老板台对面的墙壁上又挂起了一张狭长的精心装裱的条幅,却是万嘉乐去年关于“香雪”酿酒公司的批示原文放大后的真迹,其笔力粗犷遒劲,字体豪放饱满,看上去极有气势。
然而近段时间,一些针对“香雪”公司的蹊跷事件却频频发生:就在半个小时前,竟然有人拨打了禾襄市武警中队的消防报警电话,声称“香雪”公司总部酿酒车间失火。武警消防中队立即派出两辆消防车鸣响警笛一路疾驰而来;然而到了公司总部门口,竟连值班的门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双方闹腾半天,这才明白有人慌报火情,于是两辆消防车只好又鸣响警笛悻悻的原路返回。
到底是谁在暗中捣乱故意说谎呢?这段时间,公司营销、酿酒各项工作运行正常,一丁点儿的差错都没有出过,工人情绪稳定干劲火热,生产营销指标节节上升,国内市场上的黄酒销量已经连续四个月稳居全市第一,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么些事情呢?
李进前一面梳理思路,一面信步走出办公室,走进公司院内;此刻正是生产时间,偌大的公司院内但闻机声隆隆,却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除了这次的慌报火情事件之外,李进前又联想起了之前的几起蹊跷事件:
三个多月前,有人向省质检局、省消费者协会投诉“香雪”黄酒存在锌、镁、钙等微量元素严重超标的问题;
两个多月前,有人向禾襄市劳动监察部门反映公司酿酒车间湿度过大酒糟太多,工人工作环境恶劣的问题;
一个多月前,再次由深圳偷偷溜回禾襄的周海丙因在街头与人发生口角而被警方带走,事后周海丙说,警方并未追究他与人口角的事情,反倒详细查问了他当日冒充领导帮助李进前骗取银行贷款的经过并全部笔录在案;
……
尽管这些问题大多或无中生有或夸大其词,完全不值得追究,但周海丙事件却引起了李进前的高度警觉,迫使他不得不静下心来,认真的思考着应对策略。
透过现象看本质,将几件事情联系起来综合分析,李进前的心里渐渐的有了底:有人躲在暗处窥察,并伸出一只无形的大手伺机给自己、给“香雪”公司制造麻烦!
那么如何斩断这只无形的大手并顺藤摸瓜,将那位躲在暗处伺机给自己、给“香雪”公司制造麻烦的家伙揪出来呢?李进前翻来覆去的想了几条主意,最后却因均不可取而不得不一一放弃了。
然而无论如何,公司里的各项工作是决不能再出现半点疏露,决不能再给对手以任何可乘之机了。想到这里,李进前立即一一拨打了何宇力、齐同勋、柳康健和吕向阳的电话,要求他们这段时间一定要严格落实各项安全生产制度,加强各项防范保障措施,确保不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差错。
打完电话,李进前复又漫步走回了办公室;刚刚坐下,老板台上的固定电话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异地号码:
“李总,别来无恙乎?晚上想单独约见你一面,不知肯赏光否?……先别问我是谁,见了面,你自然就会知道的。怎么样,有胆量赴约吗?……”
是一个干涩沙哑的老年男人的声气,似乎极其熟悉,又似乎极其陌生。李进前尽管满腹疑问,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什么胆量不胆量的,你说个时间地点吧!”
……
晚九时许,按照约定,李进前独自一人步行走进中国农业银行禾襄市支行大厦的底层,然后乘坐电梯,一直上到了二十层的大厦顶楼。
这座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大厦顶楼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敞蓬时钟,时钟每天自上午七点始至晚上九点止整点报时,声音清亮悠扬,一波一波的传遍市区;于是太阳就在时钟整点报时的声音中冉冉升起,又缓缓落下,人们就在时钟整点报时的声音中熙熙奔波,又攘攘歇息。当李进前走出电梯又踩着一道狭窄陡峭的钢板楼梯盘旋着攀上楼顶的时候,时钟刚好开始整点报时,宏大的声音直震得脚下阵阵颤动,耳朵嗡嗡轰鸣。李进前抹了抹眼睛,终于在一片激越重浊的天籁之音中,在一片灰黄浓黑的混沌夜色里,看到了紧靠顶楼边缘静静枯坐着的一个干巴净瘦的背影。
天幕黑得密实,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时令已经进入初秋,浓云低垂,也该是凄雨绵绵的时候了。站在足有篮球场地大小的大厦顶楼,环望四周低矮匍匐仿若丘陵波浪一般铺陈而去的各类建筑,感受四面八方无阻无拦浩荡而来的寒凉晚风,李进前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悚然惊惧,也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下”的豪迈豪壮。
在城市里,无论夜晚怎样黑暗,然而要想找到光亮,却并不困难。李进前静下身心,一动不动的站稳脚跟,借着远远近近楼房民居的微弱光亮,无声的打量着面前十丈开外处那尊一动不动枯坐如钟的干瘦黑影。
原来是他!联想到那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干涩沙哑的老年男人声气,李进前在暗自做出判断的同时,又骤然心生疑惑,黑灯瞎火的,他约自己到这个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地方来,究竟是何目的?
“哈哈哈哈……一叶扁舟,单刀赴会,李总果然是个爽快人!”良久,黑影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面笑又一面起身转头过来。
尽管看得并不清爽,但李进前还是一下子就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是李震宇,是禾襄市“宏发”酿酒公司的老总李震宇,是多年来一直稳坐全市酿酒行业头把交椅的领军人物李震宇。
李震宇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跨步走上前来。李进前隐约感到这位多年来的商场竞争对手的笑声有些异样,但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李震宇伸过来的巴掌。<br>两人并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李震宇握完手,请李进前席地而坐,自己则绕到黑魆魆的钟楼后面摸索半天;出来的时候,双手捧着一包东西,当着李进前的面窸窸窣窣的打了开来,却是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
“这是十元钱一瓶的'高粱烧’,这是买'高粱烧’时人家店主免费赠送的花生米;没办法,在这里潜藏整整三天,实在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招待李总了。——酿了一辈子的酒,到头来却连自己酿的酒都喝不上,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悲哀啊?”
李进前目带疑惑的望着李震宇,但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怎么样,我们两人在这样蹊跷的地方,以这样的怪异方式见面,李总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吧?”李震宇说完,用牙齿咬开“高粱烧”的瓶盖,仰头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猛灌两口,然后把瓶子递给李进前;自己则一面巴咂巴咂的品味着,一面捏起几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喀嚓喀嚓的津津有味的大吃大嚼起来。
风小了些,雨却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这场秋雨虽然来势微弱,雨线极细极稀,然而撒在身上却还是有些丝丝的冷意。李进前接过酒瓶也猛灌一口,这种显为人工勾兑的廉价的劣质白酒有些呛,有些辣,香精味浓得几乎令人反胃,赶紧捏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但却依旧没有说话,——在这之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约见他的竟然会是李震宇,更没有想到堂堂的禾襄市酿酒业界的龙头老大竟会落魄到如此的田地,——只是静静的耐心的等待着李震宇开口。
果然,几口白酒下肚,李震宇便开始说话了:
“年轻人,李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凭着我的年龄,摆出倚老卖老的架势,我是可以叫你做年轻人的。今天约你单独见面,实在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说清挑明。但我首先要告诉你一件大事:我破产了!”
“什么?”李进前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据他所掌握的情报,“宏发”酿酒公司眼下正在与台湾一家企业秘密签订合作开发养生黄酒的协议,根本没有破产的消息传出;不过因为历来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事业,除非迫不得已,对于“香雪”之外的传闻流言并不愿过多留心,所以李进前并不知道这条情报准确与否。
说到迫不得已,李进前联想到了近段时间以来针对“香雪”公司发生的诸多蹊跷事件,这正是逼使他把目光投向“宏发”公司的最大原因;根据种种情势判断,他很怀疑那只无形的给自己也给“香雪”公司制造麻烦的大手就来自“宏发”内部,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面前坐着的这位“宏发”公司的掌门人!
李震宇根本没有注意到李进前的异常,只管侃侃言道:
“……意外吧?'宏发’马上就要破产了,——其实说破产可能并不确切,而是即将更换门户,迎来新的主人罢了。不过消息现在还在严密封锁当中,外界并不知道。作为多年的竞争对手,你愿意听听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那些事情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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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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