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第一课

第一课

早年大学生就业十分简单，由国家统一分配。文京是恢复高考第一届大专毕业生，当年大学生是稀缺资源，他就自然很顺利地分配到了县城一个城关中学。

那是一九八一年元月，春节临近，文京刚安顿下来，就传来好消息，为了喜迎新春、丰富学校教职员工的春节餐桌，学校准备为每位教师采购新鲜猪肉20斤。

这消息无疑是一抹春风，抚慰着全校近百名教职员工的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买猪肉是需要肉票的，不管是平时还是过年过节，一个月只有一斤指标，这一下子就是二十斤，这种待遇还了得！文京窃喜，看来自己分到了一所好学校了！

期盼与等待会让人感到时间拉得很长，那批猪肉应该是消息发布后的第二天下午可以到学校。然而，当天下午，就有消息传出来，这批猪肉是从云南运过来的，当年是个暖冬，这批猪肉在运输途中就出了状况——臭了！原来这批猪肉是县法院从云南采购的。听说臭了，法院的法官们明确表示拒不接受，二千多斤猪肉，在当年这个损失相当大。于是，当时法院院长想到自己刚给教育局打招呼安排个侄儿在城关中学任副校长，于是，打了个电话，这位副校长心领神会，仿佛接到圣旨，二话没说，义无反顾的承揽下来了。

这个消息无疑在学校上上下下炸开了锅。文京当时在高中语文教学组，一个统间办公室，一共有十四名老师，大家先是找到消息灵通人士进一步证实这一消息的准确性，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并得知肉款已支付给法院后，这个办公室就热闹非凡了！

法院的干部是人我们不是人！要拍马屁你自己去拍，何必把我们卷进去！

坚决不要这臭猪肉！让学校退回去！

谁想吃臭肉谁要，我们是坚决不要的。

老师们个个脸上写满愤怒与慷慨正义，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把周边办公室的老师全都吸引过来了，并迅速加入到声讨的行列。

文京本来就是一个愤青，加上刚从学校分配参加工作，他的情绪之激动，言辞之激烈，是可想而知的。虽然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在这场面中看上去他是在老师中嗓门最大，上蹿下跳喊得最凶。一下子，他成为了这场同仇敌忾，愤怒声讨的中心人物。

这时，又有人传来消息，当天晚上，学校要开会，专门强调怎样度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相关事宜。

“今天晚上就开会，那岂不是太好了！我们一定要把我们全体教师的意见带上去，让他们当官的知道！”语文教研组年级最大的熊老师发话了，嘈杂的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思想高度统一的各位开始认真商量怎样把意见提上去，让领导听到全体教师的呼声。

意见由谁提？大家面面相觑，互不言语，场面有些沉闷。这时，文京站了出来，他自告奋勇地说：“大家的意见由我先打头炮，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到时大家响应一下。”

场面顿时又活跃起来，在场的老师几乎众口一词：“小文，好样的！我们声援你，你尽管放开大胆地讲，只要你开个头，后面我们都跟着起哄，一定把这口气争过来！”

晚上的会多数老师是提前到的，文京到得也很早，他特别选择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他回头看了看会议室的人，暗自揣度，今天教室是个火药桶，他是引爆人，后面便是即刻爆炸的连发炮！

准七点，学校领导一正三副坐在了前面布置的讲台上。会议一开始，那位副校长就笑容可掬地开讲了，他说：“这次学校从云南为大家采购了一批年关物质，学校胡校长十分关心大家，希望让大家过上一个欢乐、祥和、丰盛的春节。”

校长刚说完这话，文京就把手高高地举起来，校长见状，说：“小文老师你有什么话要说？”

文京从容地站了起来说：“是我想请教张校长几个问题。”

张校长说：“可以，什么问题？”

文京说：“听说这批肉起先不是我们学校买来的，是法院买的是吗？”

张校长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

文京又咄咄逼人地问：“我们还听说这批肉臭了，有这回事吗？”

张校长听这一问立即发火了，他把主席台上桌子一拍，怒道:“小文，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道听途说的一些消息，肉都没到，你怎么知道臭了？”

文京自知他身后站着一百多名教职员工，他底气十足，无所畏惧，反过来说道：“张校长，你不管我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反正如果明天到的肉臭了，我不要!”

见文京的态度这么强硬，另一位分管初中教学的丁副校长发话了：“学校照顾大家，辛辛苦苦为大家弄点年关物资，你却在这里说三道四，这样不好吧？你文老师好像不领情，如果大家都像文老师这样的态度，以后学校就不再为大家劳神费力了。大家可以发表意见，看我们辛辛苦苦为大家准备年关物资有什么错？”文京想，这下可有他们好看的，马上肯定是硝烟四起，万箭齐发，场面激荡！

结果完全出乎文京的意料，整个会议室在丁校长咄咄逼人的追问下，一片沉寂，死一般地沉寂！

停顿片刻后，丁校长语气平缓下来，他说：“大家没有什么意见，那好，今天开会是强调大家在春节期间，不要搞封建迷信活动，不允许赌博抹牌，会议精神传达给大家了，散会！”

不到半小时，散会了，老师们陆陆续续一起走出会议室，文京冲出会议室，他憋着一肚子气，想马上找那些曾表示声援地同事们说理，因为刚报到上班，跟谁也不认识，而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各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看也没人看他一眼。文京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个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学校的操场中间，傻眼了。

那一年，城关中学四排八栋教工宿舍的屋檐下，整齐地挂着一刀刀大小不一的腊肉，那腊肉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在空气中飘荡。

而这场闹剧使文京成为城关中学教师口口相传的笑柄，更成为了那位校长的眼中钉。他在这所学校工作了五年，年年挑重担，教毕业班、重点班，担任班主任，学校评先表模，没门！入党提干没分！建党积极分子表填了三次，每次因人不够成熟理由被拒之门外。

这是文京漫漫人生路上的第一课，这一课令他永生难忘！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刘景岗，男，湖北省仙桃市人。1958年3月生。大学学历，中文专业。当过知青，教过书，做过机关文字工作，担任过镇党委书记，市人社局长，市人大副主任，现退休。在职时，发表过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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