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十八弯(节选续六)
胡守文与他创作的在
深圳、武汉等地书城畅销的《官路十八弯》
十八
包云河从欧洲回来,一上班就打电话过来,叫田晓堂去一下。
田晓堂从容地喝了几口茶,喝得浑身舒坦了,才起身不紧不慢地往走廊上走。他其实是故意磨蹭这么一下,当然也不可拖得太久。到了包云河办公室门前,他轻轻叩了叩门,里面马上传出回应声:“请——进!”用的是普通话的语调,显得很客气,很有修养。他不由得一怔。过去包云河可不是这样的。过去包云河只会说:“谁呀?进来进来!”口气总是生硬的,甚至有些不耐烦。没想到去了一趟欧洲,竟然也学得了一些文明礼仪,变得绅士起来。谁说出国“学习考察”无甚鸟用,包云河去了这一趟,回来都会礼貌地说“请进”了,收获还不够大吗?
进门后,田晓堂问起在欧洲的见闻,包云河颇有兴致地作了些介绍。讲到兴奋处,两只手还伸出来在空中一抓一抓的。包云河呱呱地讲了半天,仍然意犹未尽,又感叹道:“出国什么都好,就是中国话没地方说,憋得我呀,真是难受死了!”田晓堂在心里笑了,今天包云河几乎成了个话痨,原来是为了弥补周游欧洲时说不成中国话的损失啊!又想包云河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说什么话总有人听,有人奉承叫好,去了欧洲却连话也说不成了,他哪受得了这份寂寞!幸好他在欧洲只待了一周,如果时间长了,只怕会要他的命的!
说过欧洲见闻,包云河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说:“市委组织部已原则同意我局配备一名工会主席。你可能也听到了议论,说陈春方要进市局机关来。我的初步想法,把陈春方作为工会主席人选上报。陈春方近段时间在工作上是有点儿失误,但看他这些年来的工作表现,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能力强,口碑也还好。我们不能因他一时失误,就把人家一棒子打死吧?无论用哪个干部,难免会有一些不同看法,这很正常。我们用人一定要看主流,看优点,不可求全责备。一个有缺点的干部,有可能不是一个好干部,但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干部,只怕也不会是好干部。这是我的观点,有些武断了。总之,我觉得提名陈春方还是可行的。再说,早在一年前他就被提名为副局长人选,在组织部备过案。现在提出这个动议,对他来说已是迟来的爱了!”
田晓堂很是吃惊。他一直以为陈春方到市局来只会是平调,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竟然还要提拔他。包云河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替陈春方辩护。显然,包云河也感觉到提拔陈春方在局领导班子中只怕会有不小的阻力,所以才主动寻求田晓堂的支持。
包云河看了田晓堂一眼,见他表情暧昧,笑了笑说:“我打算下午开党组会议一议,在会前先跟你商量一下。我想听听,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田晓堂在心里暗笑,这哪是跟他商量,分明是逼他表态嘛。如果自己不表态支持,包云河肯定不会放过他。可要他表态支持,心里又一百个不情愿。怎么办呢?田晓堂一下子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思前想后,还是不得不作出妥协,可他又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痛快,就说:“我想,提拔陈春方在局内应该不会有太多非议吧,他毕竟也是多年的正科级干部了。倒是将来组织部公示后,就怕有人揪住洁净工程不放,一个劲儿地告他的状……”
听他这么一说,包云河的表情就有了几分轻松,笑道:“举报倒不用怕,我会做好工作的。”
下午党组会上,面对包云河投过来的暗示的目光,田晓堂只得第一个表了态,李东达紧接着发言,也表示赞同。田晓堂没想到李东达今天的态度竟会这么积极。他不明白李东达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莫非李东达觊觎已久的正县级党组副书记已有了一定把握,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得罪包云河?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不讨厌陈春方,一年前他又和陈春方一道成为提拔对象却均未如愿,两人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他对陈春方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田晓堂和李东达都表态同意,其他人就不好怎么说了。会议很快就散了。
会后,田晓堂忽然又感到有点儿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在会上带头附和包云河。可问题是,即便他不投赞成票,包云河也有办法把陈春方扶上工会主席的位子。这让他真是沮丧不已。
半个月后,走完一系列组织程序,陈春方顺利担任了工会主席。那个副局长的职位仍旧空缺。田晓堂暗暗琢磨,要是洁净工程不出问题,陈春方只怕就直接升任副局长了。包云河让他当个工会主席,这既是拉了他一把,同时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惩罚吧。也说不定,包云河的本意是想让陈春方做副局长,只是在市里通不过,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过,陈春方在工会主席的位子上大概只会过渡一下。那个空缺的副局长职位,只怕就是为他预留着的吧?
陈春方做了工会主席不久,钟林来找过田晓堂一次。那天,钟林像个怨妇一样发了一通牢骚,田晓堂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些大道理委婉相劝。见钟林神情有些恍惚,不免暗自担心起来。
田晓堂没想到,自己那句玩笑话还应验了,姜珊果真接替了陈春方。田晓堂就觉得华世达用人还真是大胆,姜珊毕竟年轻了些。他给她发去短信,表示祝贺。她回道:“谢谢师兄!我没思想准备,很有压力,夜不能寐。”他调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过于担心。失眠可不好,容易让人长皱纹,把人催老变丑。”姜珊说:“本来就又老又丑,无所谓的。”田晓堂不由得哈哈大笑,又发去一条短信:“在师兄眼里,你可是咱们云赭的蒋雯丽呢。”在国内众多女演员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蒋雯丽了。短信发过去后,他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姜珊很快回话:“谢谢抬举!光是为了师兄,我也要力争天天睡个好觉!”这话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田晓堂不敢再往深处说了,岔开话题:“今后遇上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讲,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姜珊大概是对他的畏缩有点儿失望,过了两分钟才回了一句:“今后少不了要向你请教!”两人又彬彬有礼起来,就显得有些生分了。
一天晚上,田晓堂和刘向来在一家茶楼小聚。刘向来告诉田晓堂,陈春方这次未受处分反倒提拔,是唐生虎在背后起了决定性作用。刘向来说这个情况是组织部的一位朋友悄悄告诉他的。田晓堂这才意识到,自己把陈春方的不正当提拔想得太简单了。包云河就是再霸道,再有本事,凭其一己之力,是很难摆平华世达的,更摆不平组织部和市委。如果包云河请动了唐生虎,唐生虎再出面说说话,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只是,唐生虎凭什么要替陈春方说话?难道仅仅是看包云河的面子?不大可能吧。莫非,那个施工队老板真是唐生虎介绍去的?那个便条上真是唐生虎的笔迹?
这事让田晓堂很受刺激,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想,看来要在官场站稳脚跟,进而有所作为,最好还是在上面找到一个靠山。这靠山越大越好。李东达据说靠上了孟副书记,可这靠山还是小了点儿,而钟林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靠山,所以他们想有所进步,简直比登天还难。陈春方因接受了唐生虎介绍的施工队,无意中攀上了唐生虎这个大靠山,所以哪怕是带病提拔,竟也畅通无阻。事实就是如此,有无过硬的靠山,往往决定着你的仕途沉浮和命运走向啊。田晓堂原本对巴结领导,搞人身依附的行为嗤之以鼻,对周雨莹热衷于走夫人路线也不以为然。可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他也有些动摇了。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周雨莹却还没回来。直到过了十一点,她才跨进门。还在换着拖鞋,她就喜滋滋地说:“我刚才在唐市长家打了一场麻将,还见到了唐市长!”
田晓堂有些吃惊,问:“唐市长在家?”
周雨莹说:“他回得较晚。我提到你,他还表扬你了呢!”
原来,这天晚上唐生虎夫人邀请她和周青,干脆到家里去打麻将。打到十点多钟,唐生虎回了家,他夫人忙介绍周雨莹,周雨莹则不失时机地说:“我是田晓堂的爱人。”唐生虎眼里一亮,说:“噢!小田不错,笔头子挺厉害的!”
田晓堂听了难免有点儿激动。他突然想,既然唐生虎对他还保持着不错的印象,何不抓紧时机,赶快靠上去。他对周雨莹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却说:“现在就带你去唐市长家,火候还不到呢。是不是还等些日子,等我和他夫人的关系再深了一层,和唐市长也更加熟络了,再一起登门拜访,效果只怕会好一些。”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田晓堂当然懂得。他虽然着急,却也只好慢慢等待。
半个月后,市委关书记终于调走了。不过并非调往外省,而是调到省里一个部门任了个闲职,这就有点儿贬谪的意味了。却没有多少人关心关书记的去向,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谁来接任这个市委书记。唐生虎被一致看好,据说省委已找他谈过话了,可任命却一直不见宣布。面对这种形势,田晓堂不由得焦急起来,他想要是能抢在唐生虎担任市委书记之前和他搭上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可问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使上唐市长家登门拜访变得顺理成章。周雨莹说:“唐市长最近好像特别忙,前天我在他家打麻将,他回来得很晚,进门后只望我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一头扎进书房,再也不见出来。眼下是个特殊时期,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田晓堂一想她说得也在理,只得暗自叹气。
不想过了两天,机会竟不请自来了。
这天田晓堂和周雨莹刚吃过晚饭,突然接到周青的电话。周雨莹以为她又是约自己去陪唐市长夫人打麻将,可她在电话中急匆匆地说:“唐市长有急事找你老公呢,你们马上赶到唐市长家去。”
两人哪敢怠慢,慌忙搭了辆出租车直奔过去。一路上,田晓堂满心忐忑,他猜不出唐生虎会有什么急事需要找他,也不知道跑这一趟究竟是福还是祸。
按响唐市长家的门铃时,田晓堂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唐市长夫人过来开了门,把他俩迎进屋里。周雨莹向她介绍了田晓堂,她对田晓堂笑道:“我家老唐刚才点名要找你。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反正他的事情多,天天不睡觉也忙不完。”田晓堂暗想,唐市长夫人看起来好年轻啊,不晓得底细的人,只怕会以为她是唐生虎的女儿呢。又想唐生虎一直没有露面,莫非他不在家?正这么寻思着,唐市长夫人说:“我们两个女人就在这客厅里拉拉家常。田局长你去书房吧,老唐在书房里。”说着就起身把田晓堂引往书房。
唐生虎正坐在桌前批改着什么,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说了声“好,好,坐吧”,就又埋头去写写画画了。
田晓堂不免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唐生虎总算忙完了,这才揉着发酸的右手,抬起头来跟他说话。唐生虎嘴角挂着笑意,说:“怎么样?最近有点儿忙吧?”
单独跟唐生虎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田晓堂难免有点儿紧张。见唐生虎脸上带笑,说话也亲切,这才放松了些。他暗想,别看唐生虎在外头不苟言笑,在家里倒还挺和蔼的,便答道:“也说不上忙。不像您,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加点。”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借这个机会简要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情况,不想唐生虎却岔开了话题,说:“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田晓堂没想到如此客气的话会从唐生虎的嘴里吐出来,感到十分意外,忙磕磕巴巴地说:“承蒙唐市长您看得起,能为您服务我不胜荣幸。有什么任务您只管吩咐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把您安排的事做好。”
唐生虎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明天要上报一个材料,具体点儿说就是我个人的述职报告,要求全面陈述我担任市长这四年来的工作。任务早就布置下去了,政府办的一帮秀才们忙活了一个星期,修改了四五遍,可我还是觉得像差了点儿火候。现在时间已非常紧了,我不敢再叫政府办的人去弄,怕误了事。这样就想到了你,你的笔头功夫还是不错的,起草的材料也能对我的胃口。只好辛苦你一下,连夜替我修改润色。我先把想法跟你说一说,提供几份基础材料,你再回去着手修改。”
田晓堂答道:“我尽最大努力试一试吧,争取能让您满意!”他心头涌起一阵狂喜。没想到唐生虎竟然撇开政府办的秘书班子,把这么重要而又紧急的材料任务交给他。看来,唐生虎对他的笔头功夫几乎有些迷信了。他想,要是把这份材料弄好了,让唐生虎感到格外满意了,今后就不愁没机会靠上唐生虎。
唐生虎讲了一些具体要求,把桌上那份改得面目全非的稿子递给田晓堂,又说:“这事要注意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云河同志。对你爱人也要交待好,让她不要传出去。明天上午八点钟,你带着改好的材料,直接去我办公室吧。”
田晓堂答应道:“好的,您放心吧。”
田晓堂退出书房,唐生虎也跟着他来到客厅。周雨莹见了唐生虎,忙站起身来,甜甜地叫了声:“唐市长!”
唐生虎笑道:“小田今天晚上被我借用一回,可能连觉也睡不成了。小周你没意见吧?”
周雨莹笑吟吟地说:“没意见,没意见,高兴还来不及呢。唐市长您天天晚上给他派任务,我都没意见。”
唐生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天天晚上给他派任务?那也太不人道了吧。我如果真那么做了,你背后不知会怎么骂我呢。”
唐生虎居然也有这么风趣幽默的时候,田晓堂颇感意外。两人告辞,走到玄关处,唐生虎与田晓堂握了手,低声道:“拜托了!”田晓堂真有点儿受宠若惊了,慌忙回答:“您放心好了。”唐生虎就含笑点头:“辛苦辛苦!”两人打开门跨了出来,回过头正要说再见,那铁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田晓堂就愣住了,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但在下楼时,他马上就恍悟了。唐生虎匆匆关上门,只怕是顾及影响吧。
下了楼,周雨莹兴奋地说:“真没想到唐市长这么客气,这么平易近人!”
田晓堂笑道:“你说唐市长平易近人,倒还恰如其分。你上次说他夫人也平易近人,就有点儿搞笑了!”
周雨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刚才来时太匆忙了,竟然空着手,我们应该带上点儿好烟好酒的。”
田晓堂却说:“眼下拿不拿烟酒,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想,堂堂一市之长安排一个下属修改一下材料,完全可以公事公办,哪用得着这么慎重和客气?看今天唐生虎的重视程度,这份述职材料显然特别重要,唐生虎简直是把它当作私事来办的。那么,这述职材料究竟派什么用场呢?田晓堂想了想,忽然醒悟过来,这份材料只怕与唐生虎的个人前途密切相关,很可能就是上报到省委组织部,供省委领导在研究市委书记人选时作参考用的。想到这里田晓堂越发激动和兴奋。把这份材料弄好了,他也算是唐生虎这次擢升的有功之臣了。这样一来,唐生虎这棵大树只怕就靠定了。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按时赶到唐生虎的办公室。昨晚脑汁绞尽,通宵未眠,他早已累得够戗。他又不想让唐生虎看出自己的疲态,出门前就用热水狠狠地搓了几把脸,见到唐生虎时他看上去气色还是不错。唐生虎对外屋的秘书交待道:“无论哪个来找,一律挡在外面。”秘书连声说好。唐生虎又关了手机,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认真地看材料。见唐生虎眉头紧锁,坐在一旁的田晓堂心里难免直打鼓。好在唐生虎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田晓堂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看完材料,唐生虎抬起头,含笑道:“不错,不错!你把我的意图领会得很好嘛。经你这么一改,立意就高多了。重新提炼的几个小标题既有深度,又有新意,也很符合中央精神。跟你说句实话吧,这份材料让我心一直悬着呢,现在总算可以放下了。不过,还有几处小问题,需要改动一下。”说着,唐生虎翻开稿子,将他认为存在问题的地方一一指出来,提出了修改意见。田晓堂已将材料电子版拷了U盘,就在唐生虎办公室的电脑上按唐生虎的意见直接进行修改,然后再交给唐生虎审看。唐生虎看后又挑出了几点小毛病,田晓堂马上按他的要求一一改正。经过几个回合的修订,到上午十点钟,材料总算定了稿,田晓堂这才松了口气。
忙完材料,唐生虎并没有马上让田晓堂走,又和他聊了一阵。唐生虎说:“我以前想把你弄过来给我做秘书,可你不大乐意,我也不好强求啊。现在我真有点儿后悔了,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霸蛮一点儿,强行把你要过来!”
田晓堂的脸不由得红了,激动地说:“唐市长,您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值得您这般看重!我当时其实是怕干不好,误了您的大事,才没敢来您身边工作。”
唐生虎笑了起来,说:“还挺谦虚嘛。年轻人,谦虚一点儿好啊!”
田晓堂告辞时,唐生虎又说:“小田啊,回去好好干吧!今后要是有空,晚上也可以上我家去坐坐,别只让小周一个人去嘛!我也不是天天都那么忙的。”
田晓堂心里暖融融的,忙说:“我一定加倍努力。我会去看您的,只是您实在太忙,我真不忍心打扰啊!”
唐生虎慈祥地笑着说:“你去不算打扰,随时欢迎!”
从市政府回到家里,田晓堂躺在床上想补个觉,可他哪里睡得着。回想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他真怀疑是做了一场梦。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夜之间,他和唐生虎的关系就发生了重大变化。原以为高不可攀的唐生虎,竟是如此容易接近,如此富有人情味!田晓堂忽然意识到,过去其实是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唐生虎,并早日赢得其青睐的。只怪他那时太懵懂无知了,白白错过了机会。
十九
不久,传言变成了现实,唐生虎顺利升任云赭市委书记。代市长则由原常务副市长接任,而坊间盛传有望接任市长的孟副书记却意外地调走了。田晓堂暗想,李东达的靠山不在了,那个正县级党组副书记的美梦只怕是要破灭了。再观察李东达,发现他脸上像是挂着一层霜。田晓堂又想,包云河曾许诺让自己兼任党组副书记,只是后来再也闭口不谈,他原本对此没作任何指望了,但现在形势已发生了深刻变化,他跟唐生虎的关系发展有了巨大飞跃,办成这件事自然又有了希望,甚至弄个正县级的党组副书记也不是没有可能。田晓堂思来想去,却又觉得刚刚和唐生虎拉上关系,就去向人家提要求,未免唐突了些,只怕会引起唐生虎的反感和警觉,再说今后真是把唐生虎靠稳了,那做不做什么党组副书记也就无关紧要了。他要么对唐生虎不开口,要开口就应该争取更有实权的位子,至少是个不太冷门的市直部门一把手。
按包云河的要求,田晓堂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到开发区。两个月后,各项规划设计全部完成,总投资七千万元的主楼土建工程开始面向社会公开招标。包云河跑到市委,向唐生虎汇报了工作进展,唐生虎显得很感兴趣,答应第二天去项目现场看一看。
翌日上午,包云河和田晓堂早早地等候在市委大院里。八点二十分,唐生虎准时下楼,远远地冲包云河、田晓堂扬了扬手,就一头钻进自己的奥迪车里。包云河和田晓堂赶忙上车,催司机小牟开动车子,走在前面为唐生虎的车队带路。
到达项目现场,包云河没等车停稳,就急忙开门跳下,奔向后面的奥迪,田晓堂也紧随其后。包云河跑过去殷勤地打开右侧车门,唐生虎躬身从容地下了车。包云河忙说:“唐书记辛苦了!”唐生虎伸出手来,和包云河握了一下,脸上似笑非笑的。田晓堂趋前一步,亲热地叫道:“唐书记您好!”唐生虎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却看不出多少热情,几乎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好!”也不跟他握手,就别过头,和包云河等人说话去了。
田晓堂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笑得有点儿尴尬。他万万没有想到,唐生虎今天对他竟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满以为,唐生虎见了他会很高兴,亲热地跟他打招呼。他实在想不透,才过去了两个多月,唐生虎怎么像换了一个人呢?两个多月前,在唐生虎的家中和办公室,唐生虎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对他是那么亲切,又那么随和,还主动邀请他去家里做客,似乎已把他当作了自己人,让他真是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唐生虎可是云赭地面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啊,人家能这样对待他一个小小的副县级年轻干部,真是非常难得了。难怪他当时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现在看来,还真是好梦不长啊。这不,唐生虎突然就变了脸,看见他就像不认得似的,连笑容也不肯施舍一个了。
唐生虎在现场只逗留了几分钟,就匆匆离去了。田晓堂跟着包云河回到局里,那份郁闷却一直堵在心口。他仍在揣摩,唐生虎的态度为什么会陡然变了。难道,当时唐生虎对他那么亲切,只不过是作出一种姿态,以促使他尽心尽力弄那份述职材料,现在事情早做完了,唐生虎用不着他了,也就不需要再答理他啦?要不,就是如今唐生虎坐了云赭市的第一把交椅,架子更大了,为了彰显官仪官威,就更加吝啬笑容,对他也舍不得露个笑脸了?或者,是他这两个多月一直没去唐生虎家拜访一次,好不容易拉上的关系未能及时巩固,唐生虎贵人多忘事,跟他又生疏起来了?也说不定,唐生虎说欢迎他去家里坐坐,其实是一种暗示,可他一直没有悟透这一点,更没有作出积极的回应,唐生虎烦他不开窍,所以才懒得理睬他!田晓堂这么胡思乱想了半天,却没有理出一点儿头绪来。
招标公告发布后,先后有十多家公司报名竞标。田晓堂查看这些公司的资料,发现具有资质,实力较为雄厚的有两家公司,一家叫天成,另一家叫新一。他分析了一番,暗想如果天成公司真想角逐这个工程,那多半就非他们莫属了。对天成公司,他多少有些耳闻。近几年,天成公司在云赭包揽了不少大型工程,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天成公司的老板朴天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市政协常委。朴天成之所以能风生水起,据说靠山就是唐生虎。至于新一公司和该公司老板王季发,田晓堂还比较陌生,只知道这家公司过去一直在戊兆发展,今年才转到云赭市区来。
不久,朴天成、王季发分别来拜访了包云河和田晓堂。
朴天成是个大胖子,坐在沙发上一直不停地挪来挪去,好像屁股上生了褥疮似的。田晓堂怎么看他都像个暴发户。朴天成一边挪动屁股一边跟田晓堂说话,无非说些请他关照之类。田晓堂清楚,自己的关照其实有限。对这种投资较大的工程,就是包云河只怕也做不了多大的主,必定会有更大的领导插手,最终还是由更大的领导说了算。田晓堂也看出来了,朴天成表面上似乎还算谦恭,其实骨子里是有些傲慢的。朴天成对拿下主楼土建工程,只怕已是志在必得了。
王季发则戴着副无框眼镜,皮肤又白净,看起来就文质彬彬的,像个大学教授。田晓堂怎么看他都不像生意人,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感。只是再有好感也没用,看目前的形势,新一公司只怕很难中标了。田晓堂当然不会道出这些内情,只是客客气气地跟王季发说些套话,又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心里却莫名地替王季发感到有些遗憾。
这天黄昏,田晓堂难得地早早下班回家。吃过饭,他忽然心生一念:今晚有空闲,何不上唐生虎家坐坐去?自从那天唐生虎在项目现场对他不大理睬后,他一直感觉十分压抑,又满腹狐疑,很想找个机会弄清真相。而最好的试探办法,就是去唐生虎家里拜访一次。事实上,周雨莹多次催他去唐生虎家,可他这两个多月确实有点儿忙,难得脱开身,加上他对上门去巴结领导仍有些抵触心理,态度不那么积极,便一拖再拖,始终还是没有去成。周雨莹为此埋怨他几回了。那天在项目现场的情形,他是不敢告诉她的。
田晓堂对周雨莹讲了自己的想法,周雨莹高兴地说:“行啊。我早就劝你去拜一拜,你就是榆木脑壳不开窍。该有多少人巴结唐书记啊,你老不去,人家哪能还记得你!”
田晓堂说:“你看是不是给唐书记家里打个电话?一是看他们两口子在不在家,有没有空;二是表示一种礼貌,招呼不打一个就贸然上门,总不太好。”其实他还有另一层心思,打电话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唐生虎不愿见他,就会找个托辞谢绝登门。
周雨莹想了想,说:“电话当然要打。不过,现在时间尚早,唐书记多半还没回去。据我了解,他一般回家都在晚上十点左右。我看不如我们先去买点儿烟酒什么的,等到十点以后再打电话,那样更牢靠一些。”
田晓堂笑道:“你考虑得倒是挺周到的。好吧,我们先去买点儿礼品。空着手去总是不大合适。不过,唐家最不缺的,恐怕就是好烟好酒了。”
周雨莹说:“他家里的礼品就是堆成山,我们也得带上点儿烟酒。这是个礼数问题。拜菩萨就得烧香,如果不烧香,反倒会得罪了菩萨!”
田晓堂开玩笑说:“上次我替他熬通宵改材料,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他没怎么感谢我,现在反倒让我带着礼品去看他。这世界还讲不讲道理啊!”
周雨莹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就不去嘛!人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改个材料算什么,送点儿烟酒又算什么,人家随便帮你说一句话,对你可就是天大的忙!你想想吧,如果唐书记不点头,你能坐上这副局长的位子?”
田晓堂感到理屈词穷了,忙辩解道:“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你还当了真了!”
熬到晚上十点二十分,周雨莹才打了那个电话。听她说她和田晓堂想过去坐坐,看一看唐书记,唐书记夫人说:“老唐刚回来,我去问问他,看他晚上还办不办公。你稍等,别搁电话。”片刻过后,唐书记夫人又拿起话筒说,“老唐说了,欢迎你们来。”
见没有被拒绝,田晓堂才稍微放心了些。两人赶忙打的过去,一路上,田晓堂都在考虑等会儿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按响唐家门铃时,田晓堂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还不知道唐生虎见到他会是个什么态度。如果还是像在项目现场那样不冷不热,那他今晚可真就颜面扫地了。
唐书记夫人过来开了门,见周雨莹手上提着两包东西,就责怪起来:“都是老朋友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把他俩让进屋里。倒上茶后,她说,“田局长你去书房吧,老唐在书房里。”
田晓堂来到书房门口,只见门虚掩着,里面却传出一阵说笑声。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来还有别的客人呀,这人是谁呢?该不会是相识的人吧?他迟疑了片刻,才轻轻叩了叩门。唐生虎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是小田吧?快进来呀!”田晓堂轻轻推开门,叫了声:“唐书记!”唐生虎坐在书桌后面,笑得很慈祥:“好,好!坐吧,坐吧。”见唐生虎这个样子,田晓堂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却又越发迷惑起来。不过他没时间细想这些,转身往沙发那边挪去,这才看见深陷在沙发里的客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前两天刚找过他的大胖子朴天成。田晓堂觉得有点儿尴尬,走过去跟朴天成打了声招呼,在另一把沙发上坐了下来。
唐生虎略显惊讶地说:“你们认识呀?哦,好好!”
田晓堂本来早已想好了跟唐生虎怎么说话,可朴天成在场,他想好的那些话都不便说了,不由得暗暗有些懊恼。唐生虎笑道:“我刚才正在跟天成讨论中国的房价问题,小田你也发表一下高见。”
唐生虎和朴天成继续谈论着,田晓堂只得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时不时也插上几句,不过他却老是走神。他注意到,朴天成跟唐生虎说话时,屁股也是挪来挪去的,像是沙发上有钉子似的,显得非常随便。看来朴天成和唐生虎的关系,还真是不同寻常啊。蹊跷的是,他怎么会在唐生虎的书房里遇上朴天成呢?一般来说,领导都是忌讳拜访他的人撞在一起的。按常理,如果朴天成在周雨莹打那个电话时就已登了门,唐生虎应该找个由头让田晓堂改日再来拜访;如果朴天成是在周雨莹打过电话之后才到的不速之客,那唐生虎也应该让田晓堂先在客厅候着,等朴天成谈完后再把他叫进书房去。可眼下这种情况,分明是唐生虎有意让他和朴天成撞在一起的。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莫非是为了向他传递一个信息,朴天成跟我不是外人,那个工程得考虑让天成公司中标。想到这里,田晓堂忽然意识到,朴天成恰好和他同一时间前来拜访唐生虎,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只怕是得知他要来,唐生虎才打电话把朴天成叫过来的吧!
听他俩闲聊着,田晓堂渐渐感到兴味索然了。好在朴天成接过一个电话,就先告辞走了。田晓堂见时间不早,打算稍坐片刻也就离开。唐生虎却没有一丝倦态,似乎不经意地向他问起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筹建情况,田晓堂一一作了回答。他以为唐生虎接下来会说到天成公司竞标的事,可唐生虎并没有说,甚至连朴天成三个字都没有提,好像朴天成刚才并没有在这里挪来挪去地一坐半天。田晓堂马上又觉出自己的浅薄了。唐生虎只需让他看见朴天成在这里待过就足够了,哪还用费什么口舌?
问过情况,唐生虎说:“你主抓这个项目,看来工作做得蛮不错嘛!你年轻,脑子又灵活,今后要大力支持云河同志,多给他当参谋,出点子……”
田晓堂连连点头,表态道:“我一定遵照您的要求,支持包局长把局里的工作做好,让市委放心,让您放心。”他暗暗感觉唐生虎这话有弦外之音。看来,唐生虎到底还是不放心,忍不住要对他旁敲侧击地提醒一番。唐生虎吩咐他给包云河多当参谋,出点子,而眼下要当的高参,要出的金点子,还不就是让天成公司顺利中标!
唐生虎显得很满意,颔首道:“好,好!小田真是不错,好好干吧!”
告辞时,唐生虎送至玄关,瞟见了地上的两包东西,冲夫人暗暗使了个眼色,他夫人会意,去储藏室提来一盒礼品,递给周雨莹,让她带回去。周雨莹慌忙摆手,不敢接东西。田晓堂也颇觉意外,忙说:“唐书记您太客气了,我们哪受得起!”唐生虎笑了,说:“要说客气,也是你们讲客气在先。我不收你们的东西吧,显得不近人情了。收了吧,又过意不去。所以我想在领受你们心意的同时,作点儿回赠,这样就扯平了。古人早就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周你就拿着吧!”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田晓堂和周雨莹大为感动,连声道谢,拉开门退出门外。还没等两人转过身来,那铁门砰的一声,迅即而又无情地关了个严严实实。
铁门一声闷响,让田晓堂心头一震,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唐生虎对他的态度其实一直并没有多少改变,那天在项目现场之所以待他不冷不热,只不过是刻意要在公开场合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就像出了这道铁门,唐生虎就绝不会跟他说一句热乎话一样。唐生虎这样做,当然是大有深意的。唐生虎这样的厅级干部、地方大员,对老百姓需要显出热情,那叫作风亲民;对副手和直接下属需要显得随和,那叫作风民主;而对田晓堂这类不大不小的干部,则需要拿拿架子,显示威严,那叫作风泼辣。如果唐生虎对其他干部不大答理,唯独对他流露出亲热,就很容易让人看出两人关系的特殊。两人的不寻常关系这么轻易地暴露出来,让别人认定他是唐生虎的人,对他不一定是好事。最起码,树大招风,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招致有些人的嫉妒和忌恨,被一些人当作假想敌,视为仕途上的竞争对手。甚至,有人觉得他挡了道,就会暗暗对他使损招,下绊子,置于死地而后快。那样,他在官场上的风险就增加了许多。田晓堂想起包云河在当局长之前将自己与唐生虎的关系隐藏得那么深,确实是一种高明之举。如果李东达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这种关系,还不跟包云河拼个鱼死网破,那样一来包云河任局长只怕就没那么一帆风顺了。
两人下楼,周雨莹说:“哪有上门送礼还回赠的?看来唐书记真没把咱们当外人。”
田晓堂笑道:“大概也是他家礼品多得放不下,请我们帮他处理掉一点儿吧。”
周雨莹将礼品盒提得高高的,说:“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刚才带了两条软中华,两瓶茅台酒,我想这盒东西的价值应该不会超过那些烟酒吧。”她就着楼道的灯光,仔细打量那个礼品盒。田晓堂也把头凑过去细看。
礼品盒上全是外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瓶洋酒,酒瓶的造型十分别致。田晓堂心里暗暗吃惊,说道:“这洋酒肯定也是别人送给他的。单是从这酒瓶和纸盒的精致程度看,档次也不会低。这种酒价钱自然是不菲的。我估计,这两瓶酒只怕是路易十三之类的高档酒,少则近万,多则数万。”
周雨莹大惊,说:“这么贵?玉液琼浆呀。他们把这洋酒送给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田晓堂哑然失笑了:“你真是没见过世面。人家哪会在乎这点儿东西呀。”
二十
翌日上午,包云河把田晓堂叫了过去。闲扯几句后,包云河说:“还有四天,就要进行公开竞标了,对目前报名的公司,你有什么看法?”
显然,包云河在探他的口气。田晓堂从容答道:“我觉得实力最强的还是天成公司和新一公司,而天成公司的实力还略胜一筹。据我了解,天成公司近年来在云赭做了不少大型工程,质量都还不错。我想,我们这个工程也交给他们去做,可能更放心一些。”
包云河连连点头,笑容一下子爬得满脸都是。“我也作过一些分析,天成公司的实力确实是强一些。看来,我俩是不谋而合啊。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操作吧。虽说是公开招标,我们也得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田晓堂笑道:“行啊,我按您的意见去落实。”他想,哪是什么不谋而合,肯定是唐生虎也对包云河打过招呼了。包云河大概没料到唐生虎会对他作暗示,刚才只怕还有些担心他不支持天成公司呢,没想到他竟主动开口投天成公司的赞成票,包云河顿时放了心,难免就有点儿喜形于色了。
田晓堂离开时,包云河起身把他送到门边,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田晓堂便有些激动了,暗想包云河这么一拍一笑,是欣赏他的识时务,赞许他的练达呢,还是有别的意思?会不会是发现了他与唐生虎交往的蛛丝马迹?他就想,应该让包云河知道他与唐生虎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了,这样包云河才不会小觑他。但又不能让包云河知道得太清楚。如果让包云河晓得唐生虎对他相当信任,包云河心头肯定是酸溜溜的,暗地里也会防他一手了。他越过包云河这个直接上级,去跟更大的上级唐生虎套近乎、拉关系,这本来就是犯了大忌的。
天成公司揽下主楼土建工程,至此已经毫无悬念了。不想就在公开竞标的前两天,突然又节外生枝。
这天下午快下班时,包云河过来叫田晓堂:“走,我们一起上宏瑞去,尤主任来了。”
田晓堂有些奇怪:“尤主任过来啦?他到了才跟您联系啊?”
包云河微皱着眉说:“是啊,真是有些蹊跷。以前他过来,哪次不是还未出门电话就先到了。刚才他在电话中说,他这次来云赭只是办点儿私事,本不想惊动我们,又怕我们今后知道他来了这里却没打声招呼,会怪罪他,所以还是通报一声,让我们不用管他,他自有人接待。你看他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既不想惊动又何必告诉我们,既告诉了我们,又可能不被惊动吗?”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这个尤思蜀,就会故弄玄虚。不过,上次争取便民服务中心那个项目,他可是出了大力的。他这次来,我们还真是不能怠慢,得借这个机会好好感谢他一番呢!”
包云河说:“是该好好答谢人家。只是一想到要跟这个大酒桶拼酒,我就双膝发软,头皮发麻!”
田晓堂笑道:“今晚只怕又有一场恶战!他上次没把您喝趴下,肯定一直不服气。再说,我们还欠他一顿酒呢。”
尤思蜀这次来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田晓堂无来由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包云河只怕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没和他点破。
进了宏瑞大酒店五楼房间,包云河和田晓堂都感到有些惊讶,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几分。跟尤思蜀在一起的,竟是新一公司的老板王季发。
尤思蜀笑道:“叫你们不用管我嘛。我这次是被季发老弟强拉过来的,也没什么公干。”
包云河一脸的笑:“领导哪还有什么私事!你只要到了云赭地面,无论来干什么,我们都不可怠慢。”
尤思蜀大笑:“我算什么领导,一介白丁而已!”
王季发给包、田两人递上茶水,插嘴道:“思蜀兄还真是被我绑架来的。我到省里办事,顺便去看看他,才知道他的肾结石又犯了,疼得很难受。他说看过好多医生,吃了不少药,结石却始终不见下来。我想起戊兆有个老中医用中草药化解结石很管用,就推荐他过来治治。他却不大相信,不肯过来。我左劝右劝,连推带搡,总算才把他弄上了我的车。”
包云河说:“感谢你呀王总,帮我们接来了省厅领导!对这个结石尤主任你可千万不能大意,这次既来了,就安心地住下来,慢慢治,治好了再一身轻松地回去。中医是很神奇的,小偏方也能治大病哩!”
尤思蜀说:“我这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住下来肯定不现实,厅里还有一摊子事呢,再说龙厅长也离不得我。我明天上午去戊兆瞧了病,就直接赶回去。”
包云河就叫起来:“这么急干什么!好像省厅离了你就不能运转,龙厅长离了你就发不出指示似的!”
尤思蜀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没办法。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包云河试探着问:“尤主任你跟王总……”
尤思蜀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哦,我忘了介绍了。季发和我是老朋友啦!我们已交往了十多年。我认识季发,还是因为他舅舅呢。他舅舅王老书记——现在已退了——是龙厅长的老上级,也可以说是他的伯乐。当年龙厅长隔些天就去王老书记家坐坐,我也常跟着去,那时季发就住在他舅舅家里,这样我俩经常碰面,龙厅长和王老书记在书房说话,我就和季发待在客厅聊天,慢慢就混熟了,直至成了朋友。”
包云河就笑,说:“王总你和尤主任关系这么铁,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啊?”
王季发也笑了一下,说:“不过是些私人交往,怎么好意思向您汇报。”
进了包厢,包云河问尤思蜀今天喝什么酒,说还欠他一顿酒,今天得还上。尤思蜀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说:“你们喝吧。我今天可是滴酒不沾的。如果碰了酒,结石肯定会疼得更厉害。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事,我才不干呢!”
包云河、田晓堂一听这话,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却仍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激将尤思蜀还是多少喝一点儿。尤思蜀早已铁了心,根本不上他们的当。见尤思蜀实在不想喝,王季发又称不善饮酒,包云河就干脆叫服务员给在座每人斟上一杯“王老吉”。大家端着“王老吉”相互敬着,气氛倒也融洽。没有喝酒的压力,田晓堂感觉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但他知道,此时包云河的心头,只怕根本就轻松不起来!
从酒店出来,包云河说:“晓堂,我们回局里去坐坐吧。”田晓堂意识到包云河是要和他商量事情,就答了声好。
一路上,田晓堂暗想,尤思蜀声称这次过来是为了治什么结石,天晓得是真是假。在这招标在即的节骨眼上,王季发把尤思蜀搬到云赭来,用意其实已十分明显了,尽管尤思蜀只字未提王季发参加竞标的事,更没说半句请他们关照的话。如果只是一个尤思蜀倒还好办一点儿,可事实上尤思蜀只怕是代表龙泽光来的。没有龙泽光的授意,尤思蜀这么谨慎的一个人,也不会贸然来跑这一趟。
在包云河的办公室坐下,包云河一脸凝重,沉默良久,才苦笑着说:“我原以为,那四本烟标对争取到这个项目起了决定性作用,现在看来,远非如此啊!”
田晓堂一惊,忽然想,龙泽光该不是考虑到这个工程要给王季发做,才决定将项目放在云赭的吧。他这么寻思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包云河,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了,是不必卖弄聪明说穿的。
包云河又说:“让王季发做,也不是不行。问题是,我们已经答应人家朴天成了,朴天成背后又是唐书记。不给王季发吧,龙厅长那边又没法交待啊!”包云河叹着气,仰靠在沙发上,眉心拧成一团。
田晓堂想,这个事的确棘手。顾及了唐生虎吧,就得罪了龙泽光,不仅这个项目资金下拨会有麻烦,而且今后只怕再也难以得到省厅其他项目的支持,那包云河这个局长就没法干下去了;顾及了龙泽光吧,又冒犯了唐生虎,而包云河的乌纱帽正捏在唐生虎的手上,那包云河的仕途只怕就有些凶险了。左右都得罪不起,谁碰上了这种事都只能拿脚跳。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包云河看着田晓堂,把问题抛给了他。
田晓堂不知道包云河是真的感到束手无策,需要他帮着出出点子呢,还是只不过想借此事考一考他。思索了片刻,答道:“我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只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妥否。我觉得,工程交给王季发去做,可能更合适一些。”
包云河唔了一声,急切地问:“那朴天成呢?”
田晓堂笑了笑,说:“这机关大院到时不是要拍卖吗?我们让点儿利,给朴天成算了。还有那个附楼和广场的建设,也可以交给朴天成去做嘛。这样,两个方面都兼顾到了。”
包云河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哪怕我们拿出了这些补救办法,朴天成也不一定就满意啊。”
田晓堂说:“让他绝对满意是不可能的。您跟他好好谈一谈,争取把他的思想做通,唐书记那边更要去作一些解释,赔个礼,求得他的谅解。”
包云河问:“这工程就非得给王季发,而不能给朴天成吗?”
田晓堂从容答道:“单就这个项目而言,龙厅长那边显然更为重要。没有龙厅长的支持,项目只怕就玩不转了,甚至有可能无疾而终。唐书记毕竟是地方领导,是您的直接上级,加上您和他又有一定的交情,恳求他的谅解,应该比去恳求龙厅长要容易得多。”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包云河点着头说。又愁眉苦脸地思忖了半天,才终于下了决心,“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看来也只好这么办了。只是,唐书记肯不肯体谅,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田晓堂宽慰道:“我想,他应该不会太为难您。”
包云河不置可否,只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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