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现场创作后的师生对话
又是一个双休日集中培训的时间。和往常一样，张青山老师先逐一点评学员的作业，再按篆隶楷行草五体分别示范。然后，他突然宣布：现在进行一次现场创作。铺纸、蘸墨，他略加思索，15分钟后，一幅六尺作品就完成了。
图1 张青山 篆书中堂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张老师，请您给大家讲讲创作这幅作品的整体构思吧”。杨坚的倡议得到了学员们的一致响应。“请从章法、墨法、字法、笔法等全方位讲讲，让我们学习您现场创作时对章法处理、字法变化、笔法把控和墨法调整是如何考虑的。”我补充道。
“好的，首先来看章法。这件作品（图1）写成三大行，再加一小行落款，这样比较合适，也比较大方。一般情况下，如果书写内容是一首古诗，正文最好写成三行或者是五行，尽量不要写成两行或者四行的偶数行。”
“古人有墨分五彩、墨分五色的说法，怎么理解您这幅作品的墨色变化呢？”陈雄祥平时就很注意用墨。
“这幅作品墨色丰富，同时又比较统一，不凌乱。作品中墨色有多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半’'亩’'天’等字很润；第二个层次是'渠’'活’'水’'为’等字，较润；第三个层次是'塘’和'云’等字，较燥；第四个层次也是最极致的'影’字，最燥，但总体上墨色有主流，以'润’为主。如果一半都是'燥’，那就不合适；整体为'润’，稍稍有点'燥’，能够把金文的苍茫感、斑驳感表现出来。”
“但如果是行草书或者楷书、隶书呢？”
“那就应该以润为主，中间稍稍加一点燥的元素。”
“请张老师详细讲讲字法，这其中有很多写法的妙处，我们一时领悟不到。”李润玉、叶敏慧等几位写篆书的同学建议道。
“好的，那我们现在来看看字法。这幅作品在字势的长宽大小上有所考虑，有所控制，也是有意做'势’。如'开’字后面还有两个字的位置，那就要想到把'天’字压小，如果'天’字写得过大了，'光’字就得压小。而且'天’字本身就是可以写小的，就顺着字形压小。同时，把第一横'肥笔’加重、加粗形成一个块面，再把'光’字写大拉长，同时'光’字的最后一笔加枯，写成'跪’形，但后面的'头’'那’的'跪’形就要注意不能与'光’字雷同了。'鉴’字是有意写大一点，错落一点，'渠’也是为了错落感强一些而有意为之；'得’字可以写成横势，也可以写成纵势，但如果写成纵势，下面空间就小了，所以就有意写成横势；'活’字的三点水可以写在左边，也可以在右边，为了与前面'渠’字的三点水写法形成变化，就写在了右边；对'如’'许’这类左右结构的字，也有意形成错落。'塘’'共’'天’'活’'有’等字都适当加了'肥笔’，以增加块面感，形成对比；'头’字的最后一笔有意加上斜势，以避免与'如’'光’等字笔画方向一致。这里特别说明一下，篆书笔画书写无固定顺序，所谓'篆隶无笔顺’，古文字也有'字无反正’一说，可以根据字的形态把握安排笔画，体现出字的态势和情趣，也可以从右到左，从下到上写起。金文在古文字里，像这样左右结构和上下结构移位和倒置的并不少见。”
“里面有几个字好像不是原诗中的字。”王安灿眼尖心细。
“是的，这幅作品中'影’'徘’'徊’'那’'源’都是通假字。在创作时如果遇到帖上没有的字，可以用其通假字来代替。金文里有不少都是通假字，可以通用的。所以，学习书法的同时要注重文字学和古文字学等方面的知识，这样才能正确辨识、合理应用通过隶变、篆变、古今音韵、训诂的变化而导致的同源字、异体字、假借字、通假字、别体字等。比如'天’字，早期金文是人之象形，头部特大，以表示人之顶巅，《大盂鼎》中'天’字即是如此。”
“看您在创作时不停地调换笔锋，偶尔还捻笔管，是不是不论哪种书体，都要强调中锋用笔？”李卫东更关心的是笔法。
“对！用笔千古不易，中锋为主，侧锋辅之。锋无论中侧，即使金文中装饰块面重叠之笔，也必须笔路清晰而不混乱。再小的笔画都要有逆入、涩行、回收的完整过程。历代书家对篆隶楷行草的用笔都有很贴切的比喻，如'锥画沙’'印印泥’'孤篷自振，惊沙坐飞’'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屋漏痕’'长年荡桨’'折钗股’。现代黄宾虹先生则说用笔之法在'平、圆、留、重、变’，不一而足。有人还编了用笔口诀：笔是将军，犹若登阵；鹰望鹏逝，游鱼得水；景山兴云，长年荡桨；惊沙坐飞，孤篷自振；夏云奇峰，坼壁之路；惊蛇入草，飞鸟出林。锥画沙，印印泥，折钗股，屋漏痕；悟得其中奥妙，用笔定能通神。值得大家细细领悟。”
“您常常说，落款和钤印也要认真对待，处理得好就会给作品增色，否则就会减分，那您刚才落款和用印时有哪些考虑？”朱剑萍、杨美清异口同声问道。
“问得好！落款和钤印都很重要。如果正文是金文，落款最好用厚实一点的章草，二者的质朴凝练、苍茫雄浑，于风格更合拍，于意境更高古；行书落款也可以，但要考虑调子上敦厚一路的风格。落款的字也不能一样大，也要考虑字的大小、错落、粗细、长短、轻重、变化。这幅作品中，'朱熹观书’四字较厚较密，我有意把'有’字放开，又有意把'时’字的线条拉长，制造出一个小空间，又对'感’字进行夸张，这样整个落款参差不齐，更显得错落灵动。”
“那落款是落一行好还是落两行更好？”
“这要根据想表达的内容和纸面空间而定。如果落一行，字要稍微大一些。落两行的话字略微小一点。顶部可以与正文齐平，第一行有两种落法：若短行，不要写到半行或小半行，最好到2/3的位置，不能太高；若长行，就基本接近正文底部。第二行的位置可以落到4/5的位置。注意观照第一行、第二行和正文底部的高低，不要处理成斜三角状。然后再加盖印章，不必盖太多，一朱一白两枚印章就足够了，两枚印章大小要接近，不要一大一小；钤首印能不盖尽量不盖。”
“整体来说这幅作品相对完整。如果说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的话，第一，有些字如'塘’'云’'活’'水’'那’'得’等，如果再润一点，效果也许更好；第二，'来’字可以更简化一些，因为右边的'清’字笔画较繁，可以形成对比；第三呢，落款如果是两行小字，可能会更灵动一些，正文和落款的对比可能会更强烈一点。”
图2 张青山第二遍创作的作品
“那就再来一遍！”拗不过学员们的热情，在大家的簇拥下，张老师又重新写了一遍（图2），有意对部分字法和墨法略加调整，并用两行小字落款，和第一幅作品形成对比。
（文/杨立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