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锡逊作品：《红楼梦》：美丽的谜 / 开普饭

请问世上有那一部小说，在历经二百多年的检阅后，仍妇孺皆晓？其成书经过仍被众人脸红脖粗争论不休？且人们竟以此书为中心形成了一门学问，登堂入室，径入高等学府的人文学科？

读小说只要知道这只“蛋”很好吃就行了，何必问它是哪只“母鸡”生的？可是，红学界称《红楼梦》为国宝，认定其作者为文曲星，这就连批判过考证派的那些学者，自己也不免陷入考证中去了。比如，认为胡适、俞平伯的考证为资产阶级唯心论、实用主义的李希凡毕竟也在1974年为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的《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写了20页前言，那李希凡不也在考证吗？看重档案中的曹、李两家奏折和康、雍两个皇帝的上谕不也是透露出对考证的兴趣吗？

大家一代又一代地前赴后继，死心要弄清《红楼梦》这只巨大的蛋是谁生的，非要破解这个美丽的谜不可。原因正如孟子说的：“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知人论世成了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诚如红学家蔡义江所说：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没有去采访过桃园三结义、智取生辰纲、花果山水帘洞，而曹雪芹笔下的故事却和他自己的阅历和家庭兴衰息息相关，成书问题当非弄清不可。

《红楼梦》书内书外都有大谜语，连作者是谁都见仁见智莫衷一是。其实，对于前八十回，不少著名学者都已认定作者是曹雪芹，如：袁枚、梁启超、蔡元培、胡适、鲁迅、俞平伯、李希凡、吴恩裕、周汝昌、周策纵、蔡义江。1921年，胡适作《红楼梦考证》，考定《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缘由是正文里提到了曹雪芹增删《红楼梦》。”

1980年，百花文艺出版社还出版了周汝昌的《曹雪芹小传》，1981年，山东人民出版社也出版了老铁写的曹雪芹小传《大观园春秋》。现当代关心“红学”的著名小说家对此亦无异议，如张爱玲、王蒙、刘心武、李国文。

可是，认为曹雪芹不是《红楼梦》的作者的，从晚清到今日也都有人。最早是二十世纪前就评“红”之裕瑞，在《枣窗闲笔·后红楼梦书后》说：“旧闻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借以抒其寄托。”他只认为曹雪芹是个披阅增删者。

上世纪70年代末，戴不凡发表《揭开<红楼梦>作者之谜》，认为小说作者并非曹雪芹，而是一个叫“石兄”的人，引起一场大争论的波涛。

有位老先生说作者是吴梅村，有人说是洪升。

1990年赵国栋在《河南大学学报》上发文说《红楼梦》作者不是曹雪芹：“……当时，此书称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只有批者，未标明作者是谁。他还指出曹雪芹与《红楼梦》的作者有三个不符合：一是经历，曹雪芹未经历过“锦衣纨绔，饫甘餍肥”之时；二是曹雪芹是名士气味很重的人，与“作者自云”中脂粉气、“不肖”形成鲜明对照；三是书中并未说曹雪芹著作《红楼梦》，脂批中的作者亦非指曹雪芹。赵国栋认为脂砚斋才是真正的作者。

还有提出此书是多人合作写成的，复旦大学统计系教授、数学家李贤平1987年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访问时，在电子计算机旁工作了几百个小时，以《红楼梦》中47个虚字为识别特征，将这些字在书中出现的频率进行统计分析，画出300多张图表，大量涉猎红学资料，结论为：《红楼梦》各回写作风格不同，各部分是由不同作者在不同时期里完成的。论文在《复旦大学学报》发表，部分转载于1987年9月11日《文汇报》。

作者非曹雪芹的观点不为大多数人赞同。

周策纵说：“关于《红楼梦》的作者问题，我认为目前仍只能肯定曹雪芹是主要作者。……就曹雪芹生前已完成的那一部分来看，绝不能说是集体创作。至少从前八十回看，虽前后文字略有差异，大体上小说的结构和风格都非常完整一致，不可能是众手合成。”

有趣的是，也是在威斯康星大学，也是用电脑分析，黄傅嘉女士和陈炳藻博士统计分析的结果却是：后四十回在文字上和前八十回有些差异，但又没有差异到出于两人之手那么大。这对于合作写成说是个否定。可见连电脑也无力读懂我国这部伟大的小说。

蔡义江始终认为此书系曹雪芹一人创作，而非增删他人之作。他还引用曹雪芹同时代人的诗文来证明此观点。如永忠借阅别人手头的《红楼梦》后有绝句，其中曰：“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如明义在《题红楼梦》二十首诗序中说：“曹子雪芹出新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抄本焉。”

至于对后四十回作者之争论，那更是碧落黄泉，评说悬殊，有趣至极。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有言：“晚出全书，乃高鹗续成之者矣。”鲁迅是同意胡适的考证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几种《红楼梦》都署“曹雪芹高鹗著”。大多数学者持此观点。

但也有学者不同意此观点，周策纵提出“高鹗实在没有著作权”，他按照武英殿排活字版的速度和写引言的时间计算，“现在我要说明的只是程甲本的排印需要六个月，高鹗修订百二十回全稿的时间只有四个月，……试问哪儿还来得及补作后四十回二十三万七千字的大书？”周策纵同意周绍良、王利器、潘重规的研究，推测高鹗可能用过一百二十回的残稿做过底本，残稿不一定全出自雪芹之手。在修订工作中，程的功劳大于高，全书还是只能题作“曹雪芹著”。

刘逸生也对高鹗续作说存疑，他说长篇小说是作者经历、体验、才情、学问、嗜好、倾向、写作习惯、文字运用、兴趣修养的总表现，连兄弟间模仿亦难，高鹗模仿四十回不大可能；何况写黛玉之死等大段落，不可能是第二人手笔所能达到。他认为可能是高鹗在残稿的基础上整理的。刘的观点是接近周的。

你蔡义江认为后四十回“没有曹雪芹自己写的一个字”，还说如果以为是高鹗续的“这在我看来，简直荒唐。”因为高鹗在当时是个名声不低的文士，而那个时代写小说并非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即使高鹗想冒充雪芹原作也不会留名。蔡也认为高鹗没有著作权，只是后四十回另有底本，不是曹雪芹的残稿。

对于续书的文学价值看法也是各有千秋。

鲁迅认为续作“大故迭起，破败死亡相继，与所谓‘食尽鸟飞独存白地’者颇符，惟结末又稍振。”这还是大体上肯定的。

蔡义江也是大体上肯定的，他说：“如果没有程高本的刊行，《红楼梦》能在社会上得到如此长期、广泛热烈的反响吗？”
李国文则说：“在我看来，高鹗是位了不起的《红楼梦》的功臣。……虽然有‘兰桂齐芳’的市俗之气，但能保持悲剧气氛到底，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手笔。”也许正因为李国文是写长篇小说的，深知其中甘苦，才有如此平和的评论。他也是基本肯定的。

张爱玲可能出于对《红楼梦》爱之甚切，说“《红楼梦》未完还不要紧，坏在狗尾续貂成了附骨之疽——请原谅我这混杂的比喻。”“《红楼梦》被庸俗化了！”“《红楼梦》遗稿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我一直恨不得坐时间机器飞了去，到那家人家去找出来抢回来。现在心平了些，因为多少满足了一部分的好奇心。”从这里可以看出她如何渴望一睹雪芹原书的全貌呵，爱之切切，言之汹汹，她本是作家却做了个“考证派”，据她考证，《红楼梦》书中人物有两套年龄系列，《红楼梦》有可能是在《风月宝鉴》和《石头记》两部作品的基础上合成的。她也经受了“十年辛苦不平常”，写出了一部《红楼梦魇》。她真是曹雪芹的一位知己了。

无论众人对续作的褒或贬，其实都是对于《红楼梦》的深切的爱，爱之极至，求全求真之心就愈急切。

至于“脂评”问题，从前辈红学家一直到当代学者蔡义江，都在证明脂评的存在及价值。

而认为脂评作假者也有，如李国文说：“1927年以后，胡适之先生倡红学研究的自传说后，一下子发现了那么多的脂评本，巧合得令人蹊跷”他根本否定脂评之存在。

林辰在1992年第五期《中国图书评论》撰文认为脂砚斋和曹雪芹不是同时代人，认为甲戌本非但不是原本，而且是抄自程高本的。许多红学家是把脂评作为研究的重要支柱的，所以争论起来是十分激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