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动物七说(年终总结六)
动物七说
狗事诗
黑贝、苏联红、拉布拉多、金毛犬,
次递而来,在我眼前跳跃、摆尾、打滚。
发出低沉、浑厚的吼声。我仔细打量,
看出了它们的不同,黑贝凶猛、苏联红胆怯,
拉布拉多灵巧,金毛犬温顺。在我的面前,
它们都显得欢快。盯着我的眼睛,
似乎有所乞求。它们是想吃东西了吗?应该是。
我起身想寻找食物,瞬间又跌坐椅子上。
这动作后它们全从我眼前消失。令我怅然不已。
我的确有理由怅然。这些品种不同的狗,
在我生命中已是过往。留下的仅是晃动的影像。
时不时显现。都是细节。黑贝,在院子中追逐鸡,
对着墙头的喜鹊狂吼,挣断铁链扑向人。
苏联红,远远地盯着我走进院子,匍匐爬到我身边。
金毛在我的指令下坐、站,滚。面对它们,
我说过很多话,不管是在上苑村,还是洞背村,
很多时候,它们成为我唯一的表达对象。
他们的存在,伴陪我度过了很多寂寞的日子。
对它们我不能不充满感激。但问题是,最后它们
都以走失的方式离开了我。我至今搞不清为什么。
这一点成为悬垂在我精神中的巨大困惑。
我真是太困惑。尤其是它们反复在我眼前
晃动。晃动一次,我的困惑便加深一次。
回忆喜鹊
……你写到的喜鹊我已经多年不见。
只有记忆中,它们还在飞翔;一只
刚落在院墙上,就被狗的狂吠吓得坠落,
一命呜呼。情景让人胆颤。还有的落脚
在白杨树顶端,用叫声寻找配偶。
在苍凉空阔的冬天,它们几乎是北方的象征;
杨树高大枯枝上的窠巢,
犹如黑铁般装点天空。我观察过它们筑窠巢,
反复飞起又落下。把细树枝衔向空中的举动,
犹如西绪福斯推动石头;说明命运
存在某种不可言喻的同构。那些年正是它们,
让我在田里踩着玉米桩的徒步
显得不那么突兀。很多次,我都是数着一路上
有多少个喜鹊窠巢度过下午。
不无攀附地把自己与喜鹊联系在一起。
觉得生命存在的方式与它们颇有一致之处。
只是我没有固守一地。还在不断漂泊。
如今我呆在南方。这里有更多鸟供我观察:
鸦鹃、草鹬、乌鸫。但它们太优雅。
没有一种鸟让我感慨良多。它们永远不会
让我一想便如感冒寒冷涌来。喜鹊每一次
在回忆中飞,都把我带向孤独,和寥廓。
谈谈鹞鹰
关于鹞鹰,我们知道些什么?晴朗的天气
我见到它在空中盘旋,姿态轻盈、优雅。
在我看来,它就像天空中的精灵。的确,
它的飞翔如有睥睨万物的气度。对于我,
它永远神秘。不单是这样。我还在少年时见过
它捕食其他鸟类;鸽子,或麻雀。空中的追逐
惊心动魄,令仰望的我和其他人心弦绷紧。
记得有一次我亲眼见它追逐鸽群,其中一只被它
用翅膀拍打直向下坠,又被它俯冲用双爪抓住,
带向高空,消失在天际线。那一刻,它带给我的
除了震惊,还有赞叹不已。尽管我早知它
不是鸟中王,还有雕、鵟、鹫、鹗比它更凶猛。
但我一见到它的身影,心中便出现一幅血腥图,
弱肉强食这样的词亦会蹦出来——现在,
就是这样;现在,天空清明,只有一只鹞鹰
盘旋,但是在我心的天空,鸽子正惊恐逃窜。
谈谈麻雀
小小麻雀曾经历过巨大的悲剧;突然,
中国没有了它们的藏身之所。那一年,
它们在人民的追赶下纷纷从树上、房顶坠落。
命大的,仓惶逃窜(历史书中,它们
成为让我们难堪的一笔)。现在我想到那时,
耳中还锣鼓掀天。眼前出现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
举着长扫帚不停挥舞的情景。可笑乎?
可笑。……以至我不得不猜测,
如今的麻雀是否从它们的先辈那里,得到过告诫,
对人类要永远保持警惕。我觉得情况很可能如此。
我有这种经历:任何时候只要一接近麻雀
停栖的地方;树丛或菜地,它们,
总是像箭飞窜出去。哪怕偶尔地碰到受伤的麻雀,
把它带回家精心照顾,也不会成功。
最后的结果,它宁愿撞窗而亡(只是我发现好像
在其他国度情况并非这样。……我曾在柏林的公园,
见到麻雀悠然地在人身边跳来跳去。
个个长得特别肥硕)。我想过是不是种群不同。
仔细观察,又没有看出哪里不同。作为一个问题,
我感到有一些困惑。它们完全打乱了
我对天下麻雀是一家的认识。难道麻雀也有
麻雀的命运。关键是看,它们经历过什么?
想到一条狗
金毛犬,五岁,左前腿关节处有褐斑,
右前腿关节有小块毛被磨掉,结了痂瘢。
七月十七日从八卦岭鸿基工业区走失。
这是一条温顺,亲善的狗,把每个人看作好人。
喜欢坐车,看到打开的车门会跳上去。
如果有谁见到了请与我们联系。这段寻狗启事
写于去年。最终我们没有找回它。一年过去,
它变成我的记忆。记忆一、某日,带着它走绿道,
突然路边树林中传来几声野猪的吼声,
它吓得一怔。记忆二、有朋友来,我恰巧不在,
进门见它趴在我卧室,它只是斜眼看了朋友一眼。
不再理会。记忆三,小梅沙下山处的凉亭,
我打电话,一不注意,失去了它的踪影。
结果找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从派出所监控录像
发现它的身影。记忆四、仅教了几次,
它便学会打滚、直立、开院门。这些记忆都很平淡。
但常出现在我的脑袋里。一年过去还是如此。
如果说没有了这条狗,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最大变化是我再没有每天下午出门走山。
我把这看作不再带它出门洒尿拉屎,缺少动力。
结果怎么样呢?我的肚子又长起来了。
见到我的人都在说:老孙,你应该多锻炼啊!
这样下去不行。我知道不行。我的确变懒了。
原因在于再没有谁让我为它洒尿拉屎负责。
蜂戏
我没有写到过蜂;泥壶蜂,霸王蜂,
或者大黄蜂。我总是对它们敬而远之。
但我熟悉关于蜂的很多知识;
它们怎么筑窠,怎么采蜜。能一眼认出
其中几种属于什么蜂。语言中与蜂
有关的词汇,我也了解不少;蜂拥而至、
蜂目豺声、蜂虿之祸、蜂猜蝶觑、
鼠窜蜂逝、蜂媒蝶使……不过,我真正
感兴趣的是那些养蜂人,他们风餐露宿,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追着季节寻找
不同花期,只为了收集蜂蜜。每当我看到
商场中的不同蜂蜜;桂花蜜、茶花蜜、
金盏花蜜、菊花蜜,总会想到他们——
我认识一对养蜂的夫妇,每年冬天
都会带着蜂来到大岭古,采鸭掌木花蜜。
虽然我从不吃蜂蜜,但喜欢蜂蜜褐色
的液体在光线中结晶般闪烁。因此写蜂诗
是我的愿望;我写泥壶蜂在黄灿然家墙上
筑窠。写一只马蜂迎着阳光飞到
我的窗前。也写叫杀人蜂的蜂很厉害。
能够瞬间蛰死人;不过它只活在南美。
蚂蚁论
昨天写蜂诗。今天要写蚂蚁诗:
厨房洗菜池靠墙角落的瓷砖缝,
每天都有一小撮黑乎乎的细灰出现。
开始看到我困惑了一阵子,
最后发现是蚂蚁干的事。它们可能把巢
筑在墙缝里。这让我感到有点恐怖,
天长日久,会不会出问题?这些蚂蚁非常小,
比芝麻还要小,褐色,不知属于哪一种类,
是不是白蚁?只要洗菜池周围
遗留一点菜渣,它们就会出来一群,
搞得我一看到心里就很烦。不像黄灿然有
不杀生的美德,我总是狂暴地将它们
用抹布抹进水池,用水冲走。当然,有时我
也静静观察它们忙碌,一群围着菜渣拖拽。
书上说它们是在寻找过冬的食物。
想到自己成为了它们食物的供应者,
我不免心里有些傲慢;生物链上我是比
它们高级的一环。有生杀予夺
它们命的能力。我知道这不仁慈。仁慈?
面对这个词,我脑袋里响起一句话:
“生如蝼蚁,死如尘埃”。哦?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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