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回家的路
寂寥的荒野,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没有车,没有方向,我在踽踽独行。莫名的恐慌攫住我……
这是我做过无数次的一个梦。
之所以做这样一个梦,大概是因为在十三岁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那一年暑假,我跟着叔叔回老家玩,眼看着要开学了,却没人送我回来。我知道,从老家返回,得翻山越岭步行一天一夜,然后到孔家寺再坐火车到兰州,在兰州还要住一晚,第二天才能坐火车回到家。这么远的路途,十三岁的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回不来的。
我心里很着急,央求叔叔送我回家,叔叔说他要拔麦子,顾不上,让我去找舅舅。于是,我就出发了,一个人,沿着记忆中的一条大路,向舅舅家走去。这条路,叔叔曾经领着我走过一回,虽然走的时候是晚上,但是隐约记得大概方向。路虽是大路,却是土路,半尺厚的溏土,没过脚背。路途中要经过几个村庄,趟过一道河,还要经过一座规模不大的寺院,以及如影随形的荒山。有时候,走上半天都碰不到一个人。
我一个人走着,既怕走错路,又怕遇见狼或者野狐子,走得提心吊胆又小心翼翼。叔叔家在甘肃永靖新寺乡,舅舅家在青海民和马营镇,至于相距有多远,我也说不上。那时别说没有车,连个自行车都没有,人们出门除了骑驴,就是步行,但是谁会给我驴骑呢,驴还要干活呢。我就只好步行,不停不歇地走到晌午,远远地看到熟悉的镇子,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到了舅舅家说明来意,舅舅很为难,地里的活儿实在撇不下,说谁把我带来的就该让谁送我回去。我忍着悲伤,一路抹着泪一路又往回走,因为走过一遍,回去的路快多了。暮色四合时,终于看见了叔叔家的山头,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回到叔叔家,叔叔说要送我回去也行,但是他没路费,让我去跟舅舅要路费。这样,第二天,我又迈上了那条让我终生难忘的路,如此往复六趟后,我被送回来了。最后是谁送的我呢,我已经忘记了,但我永远记得自己赌气说的一句话:这辈子,再也不回老家了。
那是真的,令人刻骨铭心的恐惧和无助。
后来,嫁给石头,他的老家便成了我的老家。
2000年临近春节,第一次跟着他回老家。坐在大班车上咣当咣当摇晃了四五个小时后,我们俩提着不多的一些年货,在大沟街上下了车。可能因为寒冬腊月,天气太冷,也可能因为不逢集,整个一条二百多米东西走向的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行人。几个不大的小卖店,烟囱里冒着青烟,又脏又旧的门帘随风摆动着。一阵接一阵的寒风裹挟着塑料袋和树叶儿扑过来扑过去。已经是下午,通往村里的班车已经停了。
幸好还有三轮车。看着蓬着破塑料布四处漏风的车厢,两条靠着车栏摆放着的仅能放半边屁股的细长条凳子,以及车上另一对穿着花哨的小年轻,我们俩犹豫再三还是爬上了车。
那时候,农村的路,都还没有硬化,三轮车屁股冒着黑烟在蜿蜒的土路上突突突地欢奔着,半尺厚的溏土被车轮碾起来,北风一吹,像一条黄龙在车后飞腾着。若是车拐个弯,或者那风使个小性子,那条跟在屁股后面的黄龙便调转身子,向我们扑来,霎时间,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黄土沫子。然而,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黄土路上雨水冲刷后形成很多沟沟坎坎,三轮车绕开了沟绕不开坎,坐在车厢里的我们被狠狠地抛起来,又重重地落下,冰凉的裹着一层薄布的凳子便成了刑具,而眼前是乱窜的小星星,只有紧紧抓住栏杆,才不至于被甩出车厢。
不过是二十多里路,我感觉走了半辈子。如此这般折腾,回到家时,五脏六腑均已叛乱。晚上坐在桌前吃饭时,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摇晃着抖动着。
2010年,我们买了车。买车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开车回老家。
在一个冬日下午,阳光正好,我俩突然心血来潮:回老家吧!于是,开着车,高高兴兴地上路了。那是结婚十年来我第二次去他家。开车不到一个月,第一次走远路,我心里捏着一把汗。走到甘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不知道开远光灯,车就被两束颤颤巍巍的短光牵着鼻子,在漆黑的马路上胆战心惊地挪动着。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终于到了村里,原以为可以松口气了,没想到在即将拐进他们家门口的麦场的时候,车卡在一条小巷尽头,熄火了。那是一个四十多度的上坡,而且要拐入一个近八十度的拐弯,开车经验刚刚破零的我,拿熄火的车毫无办法。一次次点火,一次次熄火,最后,家里人出来,帮着铲去卡住轮胎的土坎,几个人在后面推着,经过四十多分钟的折腾,才把车开到了门口。
第二天,当我们返回的时候,看清晚上走过的那些路,吓得我双腿发软。那是些什么样的路啊。路大概只有两步宽,刚刚能容下一辆车,一个轮子几乎就在悬崖边上,而另一个轮子紧挨着墙,倘若对面来车,根本无法避让。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陡坡加急拐弯。
后来,回老家的次数就多了,但每次回老家前都不由得要做恶梦。冬天怕下雪,坡陡路滑,夏天怕下雨,泥泞不堪。即便是不冬不夏,那路上的沟沟坎坎,以及那些陡坡和急拐弯,也令人望而生畏。那时候,天天盼着哪个大善人能把那条回老家的路修一修,哪怕铺上一层石子也行。
一直到了2014年春节,婆婆病重,我们遂她的心愿送她回老家。车过了河畔桥,左拐走车家渠到四房吴,整个一条山间公路竟然全部硬化并且铺上了沥青!这对我这个半生不熟的司机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呀!车疾驰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无声而轻盈,那种感觉真好啊。如果不是婆婆病着,我真想放开喉咙大声唱歌。更让我惊喜的是,通往村里的路也都铺上了水泥,而村路虽然还是土路,但是也扩宽了不少,进村时我再也不怕稍有不慎车会掉落悬崖了。
2016年,因为婆婆去世,公公搬到了会宁县城,县城便成了我们的老家。靖远至会宁的那条县级公路,也许是负担过重,也许是年久失修,路面破损不堪,到处坑坑洼洼,冬天沙尘弥漫,夏天泥水横流,车行驶在路上,仿佛船航行在狂风怒涛的海面,回一趟会宁,车和人都能被摇散架,每次回老家就像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回会宁又成了我的一个恶梦。
前些日子,会宁来的老乡说,靖远至会宁的公路已经完全修好了,跑起来美得很!再也没有狂颠巨簸,没有铺天盖地的灰尘,没有沾满车轮的泥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紧紧攥着的一个小拳头终于松开了。
回家的路,再也没有恶梦……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承接各种软文、硬文,影视剧本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