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兰：逗你玩 / 开普饭

┃逗你玩┃

文/张秋兰

我正靠着墙根晒太阳、打盹，记者随一群村民找上门来，说要采访我。哈，在这狗都呆不住的山旯旮，天寒地冻的竟然招来了记者，太好玩了。

站在面前的记者问我，你成了远近闻名的问题老人，知道吗？问题老人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总骂我“鬼见愁”、“老妖精”，我还知道记者是村里人打电话叫她过来凑热闹的。

记者想知道我这样做有什么目的，自己没捞到好处，还讨人嫌。我抓了抓头发想了好一会，也没有想到满意的答案，觉得还是说“我喜欢热闹”比较合适。村里越来越冷清了，白天人迹罕至，晚上安静得连狗叫声都听不到，日子已经没有了烟火味。那些漫长的黑夜，我常常无法合眼，焦虑、恐惧藤蔓一般在心头缠来绕去。

旧时的农村生活多好啊，房屋破旧，物质匮乏，大家依然过得很开心。每家的孩子都很多，三五成群，大的看着小的。一栋围龙屋住着上百号人，左邻右舍和睦相处。每到吃饭的时候，大人小孩端着饭碗站在门坪上，边吃边聊边玩，其乐融融。那怕孩子们打架伤了皮肉，不一会儿，用袖口擦干眼泪，双方破涕为笑和好如初。

我喜欢热闹，喜欢有声有色的日子有什么错，人活着，不就图个开心吗？

你怎么不跟着儿子进城去享福？独自留守在农村孤苦伶仃让家里人担心。记者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举着话筒咄咄逼人。

城里有啥好？人多车多空气浑浊，住在高楼大厦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城里人耳朵不好使，我说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不过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记者问我，你这样顽皮，儿子怎么不管管。她语气平和，倒不像有些村里人，犀利的眼神，总是闪着寒光。

儿子才没空理我，他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每次我被人家投诉了，他回来瞧瞧，见无关紧要，一番敷衍式的赔礼道歉之后，就匆匆忙忙开车走了。嘿嘿，你不知道，那打投诉电话的人，见我儿子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更没有被拽着回城去，气得脸都绿了。

记者问我是如何逗人家玩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松树皮似的双手，捋一捋思路，想想活在世上八十多年，的确整蛊过很多人，也找到了好多乐趣。

几年前老伴离世后，我开始独居生活。儿子接我进城住了一段时间，每天跟没戴镣铐的囚犯似的，数着指头熬日子。在城里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只好呆在房间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多无聊啊，于是我又回到乡下来了。

我白天在村里四处溜达，那些遗弃老人的，或者在宅基地建高楼霸占公共资源的人，我比较喜欢去逗他们玩。一来他们不厚道，看着不顺眼，二来惹恼了他们，我也不觉得内疚。我把他们圈养的牲口赶出去撒欢，或把菜园里的蔬菜拔起来晒太阳，或者把水塔的阀门打开……当事主发现情况不妙后气得暴跳如雷，寂寞的村庄就开始闹腾起来了。

被我惹恼的有土豪、有干部、有普通百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财大气粗，爱欺负人。有些人自知理亏，说几句软话就让我走了。有些人想用金钱收买我，希望以后手下留情。遇上较劲的事主，就像这回，又是报警又是打电视台的报料电话。不过，我很淡定，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耗着吧，看到底谁怕谁，我的目的就是要热闹。能看到许多熟识或陌生的脸孔，又有人陪着说话，我就很开心，一天很快又过去了。

这次被媒体曝光了，你还要玩吗？记者穷追不舍，以为上电视可以吓唬我。

玩，怎么不玩了？许多人骂我没心没肺的“耐命鬼”，连阎罗王都怕，准能活到100岁。现在就不玩了，还有那么长的日子怎么过啊。不跟你聊了，听说东村最近静得离谱，我要过去了解下怎么回事，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我不顾记者的挽留，拍拍酸胀的双腿，戴上口罩，拄着拐杖，一边往身后挥手，一边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