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桃花床》连载(22)从前的情人
长篇小说
桃 花 床
李本深 著
【作者简介】
李本深,著名作家,书法家。著有长篇小说《桃花尖》、《佛国情梦》、《疯狂的月亮》、《唐林上校》、《刀下泪》等多部,中篇小说集《西部寓言》、《昨夜琴声昨夜人》多部。编剧的影视作品有《铁色高原》曾在央视一台2006年元旦前热播,电影《甘南情歌》已在央视电影频道多次重播,他的小说《丰碑》被选入小学课本。
【作品简介】
主人公秦文轩是省群众艺术馆的专业作家。他越来越厌倦作家圈子里那种看似文雅却又委琐苟且的”雅生活“。他的婚姻在七年之痒的节点上出了问题,深陷困境,更多的原因恐怕在于他精神生活方面太过苛求。他曾一度从都市里出走,却又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年轻漂亮的柳茹是他的情人,但他和她的关系却总有几分捕风捉影的感觉,柳茹说到底是属于眼花缭乱的俗世,而秦文轩却怀着他的”哈纳斯之梦“,一直想追求理想中的灵界。一次笔会上,秦文轩结识了女作家蓝箐,两人意趣相投,视为知己。但两人的世界又太过相似,蓝箐差不多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两个病人不可能互相疗治,秦文轩又一次出门远行,在南国,邂逅了从山里出来闯荡的阿卉姑娘。天真无邪,本性自然的阿卉在他眼前的出现,让秦文轩美妙的哈纳斯之梦灵光乍现,他们住在同一座屋檐下,相处得形同兄妹,互相依赖,互相温暖,却又始终没越过雷池一步。阿卉最后告别的方式,是在他的床上撒满了鲜艳的桃花瓣,然后她就消失了。当桃花花瓣枯萎的时候,秦文轩却意外听到阿卉的凶信。死于非命的阿卉竟然是被他亲哥哥杀害的。秦文轩黯然离开喧嚣的都市,怀着缥缈如幻的“哈纳斯”之梦,踏上了流浪途程。然而他的“哈纳斯”之梦终究不过是个幻想中的灵界,一个永远无法回归的古巢……
捕风捉影的爱情,深陷困境的婚姻,眼花缭乱的俗世生活,精神追求的疲惫与无奈。这是一部俗世生活的浮世绘,这是一部充满幻灭感的作品。人们或可从主人公身上找到自己熟悉的某种精神密码。
22、从前的情人
秦文轩大隐于市的第六天,他百无聊赖地游荡在马路上,看街上过来过去的男人女人都觉没意思。
他溜达到股票交易所门口的时候,见拥在那里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每张面孔上都写着“欲望”二字。在那里他碰见了文化厅一个老熟人,问那人怎么没去上班。那人说:“上什么班,三位处长的股票都交给我一人在这盯着哪,这就是我的工作,哎哎,你不试试炒股?火啊,随便买一股,哪怕拉圾股呢,不翻倍你抽我!”
秦文轩恍惚地笑笑说:“祝你走运。”
汇进人流里的他,忽然不明原因地一筹莫展了,不明原因地踟躅期待了,似乎只想找个人倾吐倾吐,最好是找个异性朋友。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脚步:怎么把于丽君给忘了呢!
上次,他跟几个文友在一家回民饭庄聚会,吃着黄焖羊肉,喝着用冰糖、枸杞煮热的黄酒,他浑身发热,很快微醺。听大家扯的似乎多半是“下三路”话题,一生猛女作家听说北京人爱说谁谁“活儿好”,就问几位男士,什么叫做“活儿好”,男士们笑得很桃色。接下来,话题又从“活儿好”转到了男人的包皮问题。秦文轩顿觉无聊……
当下这社会究竟是怎么了?
我们古老的魏晋之风呢?到哪里去了?
中华民族的仁义礼智信呢?都到哪里去了?
我们的君子之风呢?士大夫精神呢?孝悌仁厚的传统呢?这些都到哪里去了?
他第六感觉得邻桌似有双目光在朝他张望,果然,竟是于丽君,她是他的初恋。
于丽君一个人坐在邻桌,像在等什么人。样子显出几分困窘,一丝疲惫,不经意地看了看手机,露出一丝无奈和恍惚。
他走过去,叫了一声:“嗨,于丽君!”
她愣了……
屈指算来,他们分别已快七八年没见面了!
当年,他和于丽君都很年轻。他永远记得他在她家度过的那个夜晚。她单独住一间屋子,当时,他给她朗诵了自己的一首歪诗,内容无非是:月下,苍狼,冰雪原野上,孤独的嗥叫……那时她家没暖气,烧的是火墙,烧得烫人。后来,困了。
她说:“睡会儿吧。但咱得说好,谁都不准干扰谁哦!”
他表示完全同意。
于是他和她分床而眠,那屋里正好有两张单人床,一人占据一张。月光渗进来,夜其实很是骚动喧哗的。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她从那边的床上轻轻地滑下来了,猫似的,踮着脚,移到他床边……
他闭着眼睛,闻见了她甜甜的呼吸,他的嘴唇感觉到了她柔软的唇,她俯身吻了他好久……
他也有一股冲动,但却尽量克制住自己:“去睡吧。”
她在月光里笑笑:“……做个好梦。”
第二天,他睁开眼,对面的床空了,被子叠得齐齐整整,罩了一条洁白的被单,一条红纱巾醒目地放在枕上,如一簇火苗。门被轻轻从外面推开了,身影一闪,是她进来了,将一杯热气袅袅的牛奶放在床头柜上。
这镜头便永远留存在了秦文轩心里。多年之后还如在昨日。
奇怪的是那个夜晚,他居然没跟她作爱!
回想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讲给别人听,连傻子也不会信,在那样的夜晚,他们居然没有作爱?
但事实的确如此,他无法杜撰自己的情感经历。
现在他们都有了家。但各自的状况似乎都不那么轻松。
闲谈中,秦文轩得知她的老公在一家企业搞采购,三天两头出差,曾想自己干公司,干了几天装潢,但一塌糊涂,很快便歇菜了。
正说着,于丽君的几个女伴到了,于是他和她的谈话也便就此打住,互相留下电话就分手了。
此刻,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的秦文轩忽然想起了于丽君。
对,为什么不给于丽君打个电话呢?
秦文轩拨了几遍当初留给于丽君的手机号,回答却是“空号”。他沮丧之余,转而想,从上次和朋友们吃饭撞见她,到现在又过了一年,她留给他的号码一准变了。他又在脑子里搜寻,忽然想起她的最好的一位女友,就打电话跟她那女友打听,果然就打问到了于丽君的新手机号。
这次,一拨就通了,但响了半天没人接……
他失望将手机扔在一旁。
没过十分钟,他的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正是于丽君。
她十分惊讶:“……天,怎么会是你啊?”
他说:“我好不容易,拐了八道弯,才打听到你这手机号。”
于丽君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哦,刚才我在洗澡,没听见手机响……”
其实,他打来电话的时候,于丽君一直在望着窗外发呆呢。学校里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都放假走了,但还有个临时的教师进修班,她负责这个班。她朝窗外望,窗外没风景,只是一丛丛野蒿草,纠结成一片乱麻,草丛里杂七乱八地扔着塑料袋儿、破包装箱、可乐罐儿等等。这是一片屋后的死角,从来没有谁想去打扫一下。这座建立在半山学校,外表更像一家乡镇企业,比如一家草酸厂,或小造纸厂,唯独不像是一座学校。
于丽君正不知该到哪里去捱过这个热得叫人烦闷的周末,却接到了他的电话。
他说:“巧了,我也在发呆。”
于丽君问:“在家里发呆?”
“不,在个朋友的据点里。我从家里躲出来,想在这一个人清净清净。”
“你怎么突然想起我了呢?”于丽君问。
“反正就想起你来了,今儿周末。你没别的安排吧?”
“没有。“
“那……咱们见个面吧,上我这儿聊聊?”
“你是说,两个发呆的人凑到一起发呆?”
“两个发呆的人在一起,也许就不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