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花对视的男人
与花对视的男人
他生于河北阜城,有十八年时间求学、工作、生活于吉林长春。十八年间,他的河北话里有了东北腔,在向别人介绍自己时也常说,我是半个东北人。他痴迷二人转,还专门写过一本关于二人转的书,由赵本山题写的书名,《万人围着二人转》,每次与朋友聚会,喝得来了情绪便会站起来说,我给大家伙儿来段二人转吧,大家想听点荤的还是素的?长的还是短的?大家呱唧呱唧拍手,表示欢迎。他清清嗓子,进入角色,便有模有样,有腔有调地唱起来。只要唱起来,沉闷的酒席便有了活跃气氛。我和他是形影不离的好友,泡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听他唱过无数次。唱二人转的他是满有意思,也满可爱的。
好戏需要好搭档,他唱得最好的一次当是和长春来的作家于德北。于德北是唱二人转的高手,两人对照,大大提升了他的演唱水平,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专业演唱二人转的演员了。以前他经常向我说起于德北,在他的办公室里,在他放着经典二人转的车里。有一件事他说过多次。在长春时,有次于德北对他说,我们假装要饭的吧,看看能不能要回来吃的东西。他说,好啊,试一试。他扮瞎子,于德北拎着他去讨饭,结果还真要来了。两个人在路旁边吃边笑,可见他们成人的身体里都还住着个孩子。我是喜欢着那样的他们人的。
他大学时学的是财经,却酷爱写诗,曾是响当当的十大校园诗人。当时他用笔名田田发表诗歌,还曾出过一本薄薄的诗集。他送过我一本,写得还真是有水平,起码比当时的我要好多了。他比我大一岁,我在当时可没他那种写诗的才气。大学毕业后他曾去杂志社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进了报社。结婚的对象是他当时还在读高中的一位作者。他们通信,后来见了面。他喜欢上了人家漂亮,个头高。虽然他个头有限,说话最初也有些结巴,可人家还是喜欢上了他的才华。他是个有脑子的人,结婚之前他信誓旦旦地对女方表白,说自己工资虽然不是太高,可只要努力写,完全可以用一两年时间赚上一套房子。说到做到,当年他用易水寒这个笔名,几乎发遍了全国各地的报纸副刊,稿费如雪花飘飘洒洒飞向他的信箱,让他在长春买了第一套房子,后来又买了一套。
我和他还没有见面时,就知道易水寒这个名字,见面后才知道,我们同一年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他是从长春的一家报社辞职来到深圳的,仍然是做报纸,工作氛围和待遇和过去却大不相同。不幸的是他成为了一向不太服从领导的我的领导,幸运的是他成了我的好朋友,渐渐把我从天空中拉到地面上来。他在深圳买了房子,学了车,买了车,又买了一套房子,那套房子是我陪他一起去看的,房子阳光充足,价格不高,我说,好房子,买下来吧。不久,他就买下来了。后来他也陪我看过一套房子,说那房子不错,我也看上了,后来也买了。深圳挺适合他,他也混得如鱼得水。他是喜欢深圳的,常对人说,我来深圳真是来对了。我倒不怎么喜欢深圳,我总觉得还是北京好。我们各有各的理由,其实我们都已在深圳安家落户,也都对深圳有着特别深的感情了。
相对来说,他对深圳的情感比我要深一些。工作之余,他会沿着深圳的大街小巷,或者一条河、一个公园,郑重其事地走一走,看一看,为的是发现深圳的独特之处,写成文章。处处留心皆文章,他是有心人,其中有一位总是在路上捡到钱的朋友,他说要为她写一篇文章,结果便洋洋洒洒地写了将近一万字。有一次我让他帮我写个印象记,结果很快他写了六千多字。他是个能写的人,也是个为写文章而疯狂的人。他曾对一位朋友发过毒誓,大意是说,某段时间这如果不能完成一篇散文,他要吃下一砣大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在写作上对自己有多狠。
他终于写出一本文字和内容质量较高的作品集,《街巷志》。这部书出版以后反响相当不错,不久卖花了,又加印了。其中有一篇,还被区委书记姚任打印发给参加某次会议的干部学习,后来还有一篇,获得了冰心散文奖。他在写作上永不满足,他四处向文学同道打听,你认为谁的语言好?谁写得好?我打算向他们学习。后来他在我,在远人兄,在一些人的建议下买来了很多书,其中有刘亮程的,有鲍吉尔·原野的。他尤其喜欢刘亮程的语言,为了训练自己的语言,他又重新开始写诗。一年多时间写了几百首,后来有机会整理出版了一本诗集。诗集我看了,堪称原于生活,高于生活之写作的典范,内容相当有质量。水平在那儿,他写什么都不差,但他说,我还是要专心一意地干好一件事,我以后争取不写诗,少写诗了,我要写好散文。
我忘记了他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花,他决意要写一写深圳的花儿。在此之前,他写过十几篇关于水果的小散文,写得相当有想象力,有灵性。我赞美了他那组文章,他很高兴。在此之前,在他眼里我是一个纯文学作家,他是一个专栏作家,因此他不太把自己当成是“真正的作家”,尽管他那时也出了十几本书了。他是谦虚好学的,有着一股子不服谁的劲儿。他也是骄傲的,谁写的差,谈起来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屑一顾。在深圳的文学圈里,他也有特别佩服的人,例如远人兄。远人也是后来来深圳的,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几乎什么都写,写得又快又好,又特别勤奋。他与远人是好朋友,虽然两个人离得并不近,可他还是常开车过去和他见见面,聊一聊。因为他,后来我与远人也成了好朋友。我们惺惺相惜,臭味相投。记得有一次去外地参加文学活动,他,我,还有远人不忍分开,结果下车后在松刚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大排档点了菜,要了酒,边喝边聊,聊得非常开心,感觉十分美好。
我和他常去走公园,有次他说,我要写写深圳的花,我要给这座年轻的,没有忧伤的城市增加一点忧伤。忧伤会让这个缺少文化底蕴的城市增加些文化气息。我说,好啊,你写。于是他见花就走上去,仔细观察,用鼻子闻一闻,甚至用手摸一摸。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爱花的人,不管是什么花,只要在一片绿色中发现了,总是走上前去,总是摸出手机来给花拍照。我们在同一个单位,他是我领导,我常到他办公室里喝茶。在不同的时间里,他对我说,我写了七十多种了,附近的公园我都走遍了,下一次要去别的区看看了;他对我说,我写了一百多种了,我去了仙湖植物园,以后可能越写越难了;他对我说,我写到一百七十多种了,现在想要再发现一种花可真是太难了,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写到两百种。他会把当天写下的花拍照发到微信上,每一种花,他都曾亲自找寻和拜访过,每一种花儿,他都曾经与之对视过,用心与之对过话。后来,他终于完成了两百种花的写作,我心想,写得那么辛苦,他也该歇歇了吧。结果,他整理好所写的花,很快又进入了下一部书的写作。他要写一写深圳的地标,第一站,他去了机场。
这个与花对视的男人,身上有着不少让我服气的地方,例如就拿接送老婆上下班这件事来说,一般男人很难做到,可他,只要不是值夜班,几乎每天早起送老婆上班。只要不是出席活动,他也会按时去接老婆下班。他不只是对老婆好,对朋友也特别好。那怕是一位让他相当讨厌的朋友,只要是个写作的,他也会对他多一些理解和包容。对于德北是如此,对我大约也是如此。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的身上在他看来有不少缺点,同样在我看来,他的优秀和缺点一样明显。例如他开车时性子急,是一个典型的路怒。明明自己车技还不是特别好,是自己犯了错,还会把错归到别人身上。我坐在他身边,充当他的“师傅”,几年说下来,他已经改变了很多,车技也大有提升。他常在停车的时候说,瞧我啊,我能一把倒进去,你信不信?如果他真的一把倒进去了,他会说,你服不服?他是搞笑的,有趣的,积极上进的,也有着正义的,良善的,乐于助人的一面。
这个与花对视的,热爱生活的,执着于写作的男人,便是其貌不扬,但身怀绝技的诗人、作家,出版了二十多部书的王国华,笔名易水寒、王大块。我相信他只要努力写下去,会成为中国文坛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现在他已经是相当牛了,只是在这大时代里,方方面面的牛人太多了,我们写作,不大容易显得着。没有关系,我们热爱写作,热爱生活,在为这个时代而写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