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洋红

有文有艺聚

众家

磨  洋  红

文 / 郭宗忠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物质匮乏,却是孩子们的天堂。

处处环境生态天然,门不闭户,鸡犬相互串门,孩子们似乎是长在了一起,在谁家饿了就在谁家吃,睡了就直接躺在床上睡,家长们永远不担心孩子走丢了,或者遇到什么灾祸。

每家每户孩子多照顾不过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孩子们十多个在一起,大的照应小的,小的服从哥哥姐姐的“号令”,如果不服从,下次会要挟你说不带你玩了。所以一个孩子们的团队,有了不令而行的规矩。

郭宗忠画作

不能靠近水,洗澡游泳一起去;打柴只能捡落在地上的,不能扯断长着的小树和树枝;大点的孩子不能欺负小孩子,小孩子跟着玩就不能闹;爬树摸鸟窝只能大孩子上,小孩子在下面等着;生产队里的庄稼不能踩坏了,更不能偷那些瓜果梨桃;割了草打了柴,一律放在一起,等最后了平均分配……

这些自然形成的规矩,也不是大人叮嘱的,而是大人在生活中的做法,在孩子们心里自然形成了一些准则。看似简单,却是孩子们从小善良心地与自然的天性的结合。

我们爱每一棵树,每一片沙滩,每一个水潭,每一片树荫,每一条小河。那里都有我们的足迹,留下我们童年的影子和快乐。

等大人们上工走了,我们也吃过了早饭,家庙门前是我们每天集合的地方。家庙门台有五个台阶,两边是高高的石台,石台是厚厚的花岗岩石板,被几百年的岁月磨砺得光滑。

家庙门常年是锁着的,里面放着村里的锣鼓和戏团的服装道具等家伙什,所以只是在春节前到正月十五才打开大门,让我们这些孩子也蜂拥而进,看看神龛,摸摸庙门的木柱子,看看雕的各种辟邪的灵兽。可惜,我们记事时,那些塑像都已经化为了土,只剩下了这个空的家庙。

光棍汉三全和“伍子胥”是常年在家庙门前蹲守的人。台阶的西边有一架石碾,常年转动,给每一户人碾米、轧猪食,或者豆扁子;碾边上有一棵百年柳树,给石碾遮阴,也给石台子遮阴凉。

所以,三全他们几个老人,冬天蹲在家庙门前的墙角嗮太阳,夏天在柳树的树荫里乘凉,来了雨,他们就会靠在家庙门前避雨,看着雨打在庙前的家庙湾里的荷叶上,何等逍遥。

他们的一生,都是与这样的时光腻在一起,总感觉这样的时光会无休无止,一种悠闲岁月里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简单,也是和我们这些孩子一样的童心,我们那时候也是感觉永远长不大的,大家一样不计较什么,不高声喧哗,只是在自己安静的生活里。

他们吃穿的随意,没有攀比,有旱烟相互抽一袋烟,有话就不经意说一句答一句,没有话语就这样蹲坐着,一如那几个废弃的不用的碌碡,立起来在那里,不声不响。

这些老人在这里,我们也从来没有感觉他们的存在一样。只是等过了多少年,我长大当兵离开了故乡,才想念起他们,才每次回去给他们带上几条两元钱一条的雪茄烟,才感觉一次次回去,逐渐少了一个或者两个他们的身影,逐渐在我军校毕业几年之后,这些老人们也都相继去世,那个墙角才感到原来的充实没有了,只留下了空空落落,才感觉乡村与我越来越远。那个经常问我父亲的“老三什么时候回来的”庆恭爷爷和问我父亲“你那个喜欢捡石头的老三怎么还没有回来”的张清珠老爷爷,也都在父亲的讲述里过世了。

我好像再也没有人牵挂我,除了父母亲,这明净的清纯的故乡,这些老人,我还没有和他们待够,他们也想和我坐在墙角,给我讲往事,讲他们自己的童年,讲看着我奶奶清朝末年初才嫁过来时,掂着小脚,担着两个木水桶摇摇晃晃的情景,仿佛都在他们倏忽转眼过去的六七十年前一样鲜活。

想起这些老人,我总想大哭一场,想撕掉我所谓奔波理想忙碌的面具,没有好好陪伴他们的悔恨,会吞噬着我的心。

老人们讲,我当兵后,奶奶时常坐在家庙门前的那个碌碡上,她也是想突然有一天我回家来,能让她第一个看到。

真的是那样,我第一次考上军校后春节寒假放假,大冷的天,奶奶就是在那个碌碡上坐着等我,我跑过去,激动地站起来的奶奶有些颤巍巍的,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暑假再回来时,碌碡上已经空空荡荡。我没有在父母面前哭泣,而是到了奶奶的坟前,放开声喊着奶奶,却再也没有了奶奶的应答。

小时候就是奶奶天天陪着我们这些孩子,去河边拾柴割草,在沙滩上看大雁看河水,我们才开始等着奶奶来开门,逐渐地我们来开门,奶奶已经突然有一天连门上的锁都够不到了。我们看着奶奶踮起来裹着的小脚,奶奶越来越瘦的身体和满头的白发和稀落落的几颗牙齿,那时候我们却不知道奶奶也会老去。

然后,我们长大了一些,放了学,就去帮着住在另一个宅院的奶奶去水井里打水,给奶奶倒满了水缸;然后,等我上了高中,我每个月回家一次,周六晚上再晚,我首先去奶奶的宅院,把自己省吃买回的馒头,给奶奶送过去,然后再回家。

我记得,那时候多小啊,也就是五六岁吧,我们没有玩具,就找到一半块,或者一小块红色的砖头,在奶奶的看护下,我们开始“磨洋红”。

所谓的“磨洋红”,就是把红色的砖头在石头上磨成粉末,粉末也是红色的,磨完了储存在一个个以前盛放药的棕色玻璃空瓶里,等到了冬天,大雪飘飞时,我们用这些红色的颜料,给堆砌的雪人点胭脂和涂口红。

在到处洁白的乡村,一点砖头磨成的红色,是乡村唯一的希望之色,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作家档案

郭宗忠,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著文赋诗,写字作画,著有作品集《回归》《隔世故乡》等。首届“剑麻诗歌奖”得主,获“军旅优秀作品”特别奖。现居北京,从事文字工作。

文艺众家
(0)

相关推荐

  • 【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碌碡/李维维

    碌碡是一种用石头做成的圆柱形大石块,以前在农村很常见几乎家家都有,人们夏忙用来光场,碾场,碾地基. 闲时不用放在场院的边上,我们小孩子玩耍时爱坐在上面,或者站在上面往下跳. 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 ...

  • 忆敬神乞雨 | 刘香梅

    忆敬神乞雨 刘香梅 我的家乡北庄坳村,在淳化县官庄镇西南一隅,处于邢家沟东边原畔,地势低洼,经千百年雨涝洪水冲刷,形成一个小盆地.小村子里散居着七八十户同为刘姓的人家.和旱塬地区其他村庄一样,靠天吃饭 ...

  • 城隍庙里的奶奶

    图片发自简书App 奶奶在我记忆里其实很模糊,许多印象都是根据母亲的描述像珍珠项链般串起,却发现每处记忆都如珍珠一样熠熠生光. 奶奶是典型的旧社会毒害的女人,一双金莲小脚.走起路来,颤颤悠悠,双手会自 ...

  • 神奇的后悔药_熊圃谕

    2021年3月创星小作家征文 神奇的后悔药 鄂州市东方红小学四(2)班 熊圃谕 二十二世纪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纪,那时人们已经发明出了后悔药,但没有任何人敢使用. 三年级的小强是一位爱犯错的孩子,就 ...

  • 墙角桃花落

    墙角桃花落 文/沙漠里的天 墙角那棵桃树 落樱飘洒一地 枝稠叶绿 偶尔还会有几颗玛瑙在枝头打颤 曾记得几年前 还有个驼背的老人 守着家来为它疏枝剪杈 他死后 没看见他儿子从城里回来过 儿子在城里买楼是 ...

  • 《墙角的父亲》:转给不用功读书的孩子!

    《墙角的父亲》:转给不用功读书的孩子!

  • 对付磨玻璃结节的新武器,气管里的“导航系统“来了!

    刚退休的张阿姨最近心事重重,体检报告肺部CT里的"磨玻璃结节"始终像一团阴云,笼罩在她的心头.随访了一段时间后,结合"磨玻璃结节"的形态和大小,瑞金医院胸外科李 ...

  • 该如何基于证据劝服≤5毫米磨玻璃结节且怀疑是早期肺癌的年轻人不要急于手术?

    据我关于肺磨玻璃结节患者随访观察:"没有任何一位肺小磨玻璃结节患者因为随访而影响生命". 当然,这句话也是有证据依据的.今天的科普主要是讨论该如何基于证据劝服≤5毫米磨玻璃结节且怀 ...

  • 阿丽塔|20年磨一剑,继流浪地球之后,又一大片来袭?

    继流浪地球之后,又一大片来袭,你准备好去观影了吗? <阿凡达><泰坦尼克号>原班团队,詹姆斯·卡梅隆历时二十年打造,全新科幻动作视效巨制<阿丽塔:战斗天使>,2月2 ...

  • 刘兰生||磨 房 边

    磨  房  边 文/刘兰生 在芦芽山自然保护区近千平方公里的针叶丛林中,散布着许多原始的.人口不多的自然村落.这里的人除农耕外世代以伐木.采煤和狩猎为生.这些活危险性很大,每年总有一些人早上出来时安然 ...

  • 李家磨

    黄河岸边的李家磨,是一个村庄的名称. 民国年间,富户李家在黄河岸边打造了一处水磨坊,利用黄河水为动力磨面.在以人力畜力推磨的年代,水磨的建成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成了方圆几十里人们争相排队磨面的地方,也 ...

  • 十年磨一剑——我的中医坎坷之路 (上):无奈入坑篇

    2010年8月1日,我在好大夫网站上写下誓言:要全面转型为中西医结合医生,在本身已经深入掌握西医外科和内科大部分知识的基础上,立足于中医的各种基础理论和整体观的特色思维,吸收融合西医各种先进的诊治手段 ...

  • 曾国藩:哪有什么天生牛逼,不过是慢慢地磨、笨笨地熬

    洞见 不是每一种观点,都可以叫洞见 1295篇原创内容 公众号 作者:洞见·李思圆 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 ♬ 点上方绿标可收听洞见主播简宁朗读音频 你身边有没有这样一种人: 曾经他普普通通坐在 ...

  • 十年磨一剑——我的中医坎坷之路 (中):成长进级篇

    作为病人,最大的迷惑莫过于明明自己身上的各种症状和医书上的症状描述很相符,看起来都很像,为什么用药后不行呢?!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呢?还是学艺不精吧,我又继续钻研.看书越多,发现自己的病越重,从六经系统 ...

  • 十年磨一剑——我的中医坎坷之路 (下):初步成就篇

    写了这么多,其实大家可能觉得我水平太差了,这么多年来进步不大或者是进步太慢,其实这些年我水平是逐步提高的,很多常见病看起来毫无压力,现在很多疑难杂症也不在话下. 说实话,2010年时候,我对中医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