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三)
南院门商业广场的秦腔纳凉晚会总共要唱一百场戏。到昨天晚上,拢共唱了十八场。
十里八乡远远近近的男女老少,已经养成了习惯:日头快要舔到西边山头的时候,便纷纷锁院门,提着圆凳方凳马扎,或步行,或骑自行车、电动车,更多的是老头子开着老年代步车或者带棚子的电动三轮车,载着白发老太,还有子女开车私家车拉着父母,像潮水一样朝着南院门广场这一处涌来。
这阵势,跟我们小时候赶着看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有得一比:锄地的扔了锄头,吃饭的丢了饭碗,写作业的丢了书本,撒腿就往生产队场院上跑。
在所有戏迷中,有一个最为惹眼最为特别的戏迷:年约六十岁左右,头发灰白但浓密,满脸的皱纹像是顽皮的小孩子用刻刀随意划上去的。上身经常光膀子,只穿一件八十年代流行的蓝背心,一眼能看到是一片的黝黑。搞笑的是他骑的自行车:九十年代流行的二八自行车,车右手把上插着一根红布条,就像我们小时候村里常见的阉猪狗的装扮。
那天他正好站在我不远处看戏,一边看戏一边跟一个熟人拉话:单腿独立,另一条腿搭在自行车脚蹬上。原来,他家是祖庵镇——离县城约30里,在30里外秦镇人的一家工地上干活。每天忙完活下班,骑30里路赶来看戏;看完戏,再赶30里路回家。
“老板叫我加班,我说不加,我要看戏呢。”他说的很果断,嘴唇还要鄙夷地往上一咧。
我看戏纯粹是“皇上他妈捡麦穗儿——为的是散心”,看不懂,就是个凑热闹。我自己深知自己大有叶公好龙之嫌疑:不爱装爱,故作可爱。
我这几天看戏基本是这样的:站在乐队老师跟前看着他们叮叮咚咚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地打开场,然后沿吕公路向西散步,到西河边折返回来;看二十分钟戏,溜达回家。
前天晚上,我西行散步有点晚了,往回折的时候戏已经结束。刚好碰到“背心哥”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迎面疾驰而来,一路叮铃铃摁着铃铛,嘴里全力吼着《辕门斩子》唱段:“与胡儿打一仗败回营来......”
夜深人静,残月未起。他在凉爽的夜风里把个自行车踏得飞快,浑身在车座上疯狂地扭动着。
工地上的活,哪有省力气的。按照我们的想法,下班了就赶快回家,吃饭好好休息好恢复体力。可他却乐此不疲:下了班,看完戏,再回家。天天如此,如此天天,那精神头真比一个精壮小伙儿丝毫不差。
昨天晚上,我看完哐里哐当的开场,就朝西边散步。等我这回来到戏台下面的时候,台子上正在演一个丑角戏:编了一长串顺口溜,吧嗒吧嗒地说了好一会儿——我从一里地外就听到他在台子上说叨,我走到台子下面的时候,他开始表演《教学》。
丑角戏啊,就是荤的素的说的唱的一锅乱炖,一股脑儿给你端上来。这家伙把英语里的“mother”“father”都给啰里啰嗦地拉了出来。有意思的是他唱的时候,观众都一直担心乐队老师的伴奏:猛然他就只张着嘴做痛哭流涕状,——只张嘴不发声,好像哭得要背过气儿去了。然后猛然一下子又开腔接着咿咿呀呀地唱,把个观众和乐队老师紧张的,眼睛不眨地看着他搞怪演唱。
“胡折腾。”旁边几个老戏迷说,“丑角没啥实力,就凭个嘴胡说胡闹逗人笑。”
我看过一些丑角戏,很具有讽刺意义,表演其实也蛮显功夫的。可见,要演好丑角,得花费更大的气力才行啊。
接下来登场的是戏曲梅花奖得主赵阳武,听旁边人说是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秦腔团团长。他唱的先是《辕门斩子》杨延景的那段唱词,然后在观众的呼喊声中又唱了一段《二进宫》。吐字清晰,声音饱满,功力深厚。过往车辆纷纷停下来,司机探出头来看来听。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一正一丑的对比,看来,越显得刚才的丑角表演还真只能做陪衬了。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看了戏,还是有点感触的。戏里和生活里还是有点区别的:在戏份里,丑角是戏的一个构成部分,但往往不会成为主打。而生活里,丑角却往往会成为主打,而且还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
尤其这几年,人们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做“网红”——大有“只要能红,什么手段都行”的态势。
前几天,看到大衣哥朱之文家门前老晃荡着一个肥腻的中年女子,穿着醒目的大红大绿衣袍,浓描眉重画目,背上背着一个锦带,上书红底黄字:“亚洲小姐。”我的眼球差点儿掉下来——亏得我捂住了双眼。
贾平凹先生在他的《丑石》里说了:丑石是以丑为美的。有人就超常发挥:丑到极点就是美到极点。
可是,依据美学原理:美就是美,丑就是丑。正如西施就美 ,东施就丑。所谓的以丑为美,不过是丑的有分寸低调朴实,才显出了另一种的美而已。不敢想象,当这个社会都在以丑为美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掉进了丑陋不堪龌龊透顶的臭泥塘里了。
(摄影:何震)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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