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魏新河|秋扇詞話(61—80)
六一
詞前小序或有較長者,務必簡練,如柳泉聊齋文筆,斯爲上乘。聊齋文筆古今第一,集大成而有自家面目者也。
六二
"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千古垂楊,都是折殘枝",所謂思力千古者,詞人須具此心眼。
六三
應酬之作不可輕易爲之,必也立意新奇,否則率而操觚,流於遊手好閒,吾至今未敢也。
六四
非一切字皆可入詞,作者須審度聲容,出手精嚴,摒棄俗字泛字,按一定之規矩,求新而雅,此等分寸,頗不易説明,先取南宋名家詞若干,細細品味,久之自得。
六五
王伯良《曲律》:"陰宜搭上,陽宜搭去,如《琵琶記》'長空萬里'以下幾處换頭,曰孤影、曰光瑩、曰愁聽。孤乃陰平,須搭上聲之影;"愁"是陽平,須搭去聲之"聽";"獨"光字唱來似狂,則以搭去之故,若易"光"爲陽,或易"瑩"爲上則叶矣。"
六六
《解語花》一調,前結五字,上二下三,後結五字,上一下四,句法不同,不可相混。如夢窗云"總似蘭昌見"、"宜晝陰庭館"。萬紅友云,夢窗詞中之皺、路、暮、半、弄、夜、鳳、暗、半、未等去聲,各家皆同,須謹守之,至所用上去去上尤妙,宜熟玩焉。是矣。
六七
梅溪詞"真須吟就緑楊篇,灣頭寄小憐","看花南陌醉,駐馬翠樓歌",集中大多此類。然則梅溪終是雅士,吾故得取其"兩袖梅風"四字喻之。
六八
梅溪詞一百十二首,最工咏物,盡態極妍,殆無敵手,與東坡、碧山、玉田輩專意寄托一類又不相同。其餘亦"鬱然秀整"(張鎡語),論者以爲白石羽翼,尚不如陳廷焯云:"梅溪全祖清真。"張功甫云:"端可分鑣清真,平睨方回。"姜白石云:"蓋能融情景於一家,會句意於兩得。"戈順卿《宋七家詞選》亦列爲一家,至彭孫遹云:"南宋詞人如白石、梅溪、竹屋、夢窗、竹山諸家之中,當以史邦卿爲第一",則實過矣。
六九
"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説興亡,斜陽裏。"此周美成金陵懷古也,最爲得體。
七○
"眠,月影穿窗白玉錢,無人弄,移過枕函邊",十六字敵得一篇六朝小賦。
七一
花外集六十五首,泰半絶唱,難以爲繼。
七二
初學詞最宜讀梅溪、碧山詞。
七三
《人間詞話》:"咏物詞自以東坡《水龍吟》咏楊花爲第一,史邦卿咏雙雙燕爲第二"。此語尤爲皮相,蓋東坡特以意勝,梅溪專事描摹,體物極工,手段不同,安可强爲伯仲。
七四
萬紅友云:"張翥詞風流婉約,在淺深濃淡之間,真絶唱也!吾安得起蜕巖於九原而北面事之。"予同意。
七五
"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確佳,然夢窗、白石最可愛者絶不在此,觀堂於詞殊多疑論。
七六
史邦卿《步月》"管絃將散,人静燭籠稀",看似濃密,實屬淡語,純爲寫實而饒韵味,此亦一體,置之篇中,可以調節氣色。
七七
阮亭小詞純爲詩法,聲家不可學也,若作绝句,可爲圭臬。
七八
"歌罷仰天嘆,四座淚縱横",詩可如此宣瀉,詞必不可。
七九
"香車繫在誰家樹",最斷腸語也,彼自言斷腸者視此何如。
八○
《湖海樓詞》汪洋恣肆,無美不臻。其用詞極新,又每以口語、文語入詞,使親切疏暢間饒莊重高古之致。遣詞無不妥貼,極有分寸,爲有詞以來於醇雅一派之外立疏朗淡雅之楷模。每讀迦陵詞,輒深覺與之暗通呼吸。
其年詞大多歸於淡雅,即其極淡處亦甚經營字句。學此類詞必先沈浮於南宋,參以北宋,嗣事博覽,始可臨習,醖釀鬱勃之情,推敲淡雅之辭,而後出之。捨此别無路徑,姜白石《永遇樂》便合規矩,學者可於此窺察端倪。世之填詞者起手便學蘇辛,不知蘇辛字面幾無法度,致使選辭全無標準,更無論聲色,隨意寫去,粗率無度,故張玉田云:"詞一爲情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矣。"
陽羡生實由北宋入南宋,三薰三沐而出者,稼軒初則於字面無所選擇,繼而恣意發揮,較其年自輸規矩。雖其渾化如《賀新郎》、《摸魚兒》亦非無瑕可摘,世皆以二公同途,非盡然也。若論情韵,稼軒滿足,其年老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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