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 第02章 生死之间
这一幕如幻如真,杨独翎不确定起来,是否身在梦境?那少年容色清美,世间罕有,难道是传说中的山鬼天神?
一阵气血翻涌,知是真气妄动,毒性上升。
居高临下,望见几个黑影晃动,杨独翎暂把疑思抛诸脑外,度地量势,躲在天险处一块大石之后。
听音辨形,约有七八人之多。
杨独翎一路上与对方交手多次,着实伤了不少人,但每回对方受挫而去,不过片日之间,又添了人出来,如此缠绵不绝跟踪下来。几次甩开敌人,过得不久,必然又会狭路相逢,对方对他的奔逃路线似乎全盘了然。
如此可怖,阴魂不散,他时时记挂起怀孕的妻子,究竟能否安然脱困,实无半些把握,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对妻子的安危挂念便重了一分。
危难中只能希望所有追兵都被他吸引过来,再无人有暇去追他妻子。
不过盏茶时分,已略略可见那些人的身形面貌。
以往交手,皆是黑夜突袭,蒙面匿形,倏忽来去,死者往往自毁,杨独翎甚至没能摸清对方形貌。
而在这千仞雪峰之上气压极低,因呼吸困难,那些追兵并没再遮着脸容。只见黑色斗篷连头盖住全身,右颊边一个状如火焰的赤红标记,居中一点褐金,峰峦间鼓荡的强风吹拂起黑色斗篷,露出大红底裳。
杨独翎立即悟到对方来历,虽在在阳光烂漫之下,不期然毛发直竖。
那些人已发现前路凶险,低声交谈几句,一人当先攀登。
方至石边,忽觉一股大力悄没声息袭出,掌力卷起高山的狂风,声势惊人,即使平地相交那人亦绝难抵挡,何况毫无防备,登时如弹丸泥星般直堕崖下,底下传来嘶声长呼。
杨独翎随即跃上石梁,伫于险关,冷笑着问:“谒金门?”
对方略有慌乱,随即宁止,魁梧大汉排众而出,哈哈大笑:“杨堡主端的好本事,好眼力,谒金门青龙有礼。”
一般杀手总是单人独干,见不得光。谒金门却以门派自居,结构严密,层次分明,门主以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为首。恶名昭彰,尤胜另一个神秘杀手组织影子纱。
看钱接单,首先采取暗杀,暗杀不成改强攻,甚至霸道至数十人围攻,置对方死地无所不用其极,常常血洗下手目标满门。只以红衣、刺脸为记,故杨独翎见到他们的形貌就想了起来。
杨独翎目中已蕴杀机,淡淡道:“很好,谒金门名气颇大,今日有幸领教你们的绝招。”
青龙状貌狰狞,身形既高且大,无论高度或宽度,一个人几乎有别人两个的庞大,象个武勇豪士远多过阴暗冷酷的杀手。他仰天大笑:“正—要—领—教!”
这四个字大声喝出,云雾松涛间皆有此声回荡。
但青龙外貌粗豪,毕竟是个杀手,心思精细。心知杨独翎虽中剧毒,仍旧神勇异常,他并不冲上前去动手,而是双手急扬,数十枚暗器轻重缓急分别袭向杨独翎全身要穴。
杨独翎除下外套,挥舞成棒,幻化成一片浅灰色光影,暗器如雨纷纷散跌。
与此同时两条人影随暗器一起扑出,逼近石梁,分别执兵器攻他上下盘。
杨独翎冷笑,指间已夹着两枚射过来的短箭,扬手间两声惨呼,向崖下坠落。
但杨独翎窒息的胸口如有一团烈火在焚烧,咽下一口腥甜上涌,傲岸的身形,猛然间有了一丝摇晃。
青龙目力如电,知他中毒极深,登时大喜,喝道:“接我一掌!”
与青龙双掌相交,杨独翎竟然后退一步。
“杨堡主年纪轻轻,名下无虚。”青龙看着他,彪悍的神色里亦流露出些许激赏,“你一路上杀了我们十七个人,重伤数十,上一回白虎死在你手下,你还不知道吧?嘿嘿,若非已经接下了这一单,怕坏了名头,谒金门还真不想耗这气力。”
白虎?杨独翎记得,一晚风雨如晦,突受敌袭,其中一人武功奇高,虽下狠手重创那人,他也负了内伤,一连几日缓不过来。
杨独翎念念不忘,下毒伤人的对头真相。可眼下虽说识破了杀手来历,反而又添一团迷雾:“倒底是谁雇了你们?倘无内线指引,你们断不能一举攻入金风堡!”
“谒金门的规矩,从不透露雇方姓名。你能这么猜,上路子了,黄泉路上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想通啦。”
斗篷飞扬,露出红衣。那是无数人鲜血染成。
杨独翎一凝真气,内息绞痛如沸。
嘴角溢出一缕深色血痕。
在最危急的关头,体内所中的无名剧毒,终于突破了真力的压制,肆意蔓延,侵蚀了心脉。
“英雄末路。可惜,可惜!”青龙张狂大笑,双掌急电般拍出。
或许是连老天都不愿意见到这被誉为不世奇材的年轻人惨淡收场,天气说变就变。
远处的风声低沉轰鸣,万丈阳光骤然收去,青灰色天幕当头罩下,山角上隐隐传来数声“喀啦”脆响,声音极低,却足以令每一个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那是冰雪破裂的声音!
仰望山上,一团云状灰白尘埃扑下。
“雪崩!”
尘埃排云挤雾的卷来,来得好快,就在这么一转头间,铺天盖地压上了人。
杨独翎和青龙手掌再度相接的刹那,破空而来的狂风中,两人齐齐飘入深渊。
杨独翎心头一凉:“我终究命丧于此。”
——死固然不可怕,可究竟是谁觊觑金风堡,令杨家上百性命遭血洗劫杀,妻子终究能否平安无险,放不下的血海深仇,割不断的柔情满怀,便将这么无形无迹地葬送在这冰峰雪谷。
胸中悲愤难抑,发出一声狂啸,风雨层层卷住了这声悲啸,带一丝余音吹向天边。
无尽向下落去,他无法分辨仅仅是电光火石的一刹,还是已经很久很久,恍惚间一团物事卷向腰间,风雪重重压上了全身。
耳边风声吼叫,犹如虎啸山林,永无止歇。
猛然一阵剧痛袭来,杨独翎悠悠苏醒。
但见一间小小石室,桌椅历历,窗明几净,自己睡在床上,身盖一领素净的青布被褥。
风声虽响,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雪青色棉纸糊窗,映着点点明耀跳跃光芒。
墙上一琴一剑,认是他此行欲寻的那位故友之物。
杨独翎欠身欲起,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来自心脏的麻痹一直传到手足。
毒入肺腑之后,遇大风雪挤压,肋骨齐断,伤势着实不轻。但胸口伤处,早已细致包扎妥当。
脚步声踏雪而来,在门外驻足。
杨独翎叹了口气,说:“葛先生,此番若非得你相救,杨某可真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
门透一线,冷风灌入,人未现,笑先闻:“你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谁知是个莽张飞脾气。”
蓝衫少年笑盈盈推门而进,“认准了人再打招呼不迟啊。”
容光照人,风采绝伦,正是险道上遇见的那少年。
少年转到床后,那里设了一只暖炉,一只锅子正在嘟嘟煎着。
他盛了一碗粥,笑着说:“这山上没什么可吃的。你昏迷了两天,且喝一碗粥充充饥。”
杨独翎傻呼呼的,一碗粥到了面前,方才醒悟,慌不迭起身来接,稍一用力即痛得眼冒金星,丝毫动弹不得。
“多谢……少侠。原来……是你救的我么?”
他还记得山道上那段公案,“兄台”二字,始终不再出口。
少年似有察觉,不由得格格一笑:“你这时知道痛啦?半仙好心指点你下山,你不肯也就罢了,还蛮不讲理打人家。嘻,亏得我是半仙,不然现在你见的可就是整一只鬼。”
口中促狭,见杨独翎行动困难,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用匙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杨独翎脸上一红,自五岁以后,再没人喂他吃过东西。
“这里是少侠居所?”杨独翎犹存三分疑惑,那石壁上挂着的琴剑,分明是知交好友的旧物啊。
“不是。你来访你那葛先生,不会到了他家里还不认得罢?”少年霎霎左眼,神态顽皮,“可你要失望啦,我把他赶走了。”
杨独翎微凛,见识过了这少年绝世轻功,但那人乃当代不世奇人,若说他能将那人赶走,那是不可能的:“少侠说笑了。”
募地热血上涌,把喝下的那几口粥一股脑儿呕了出来,吐了那少年一身。
他心中歉然,可是全然说不上话来,喉头鲜血狂涌,再度人事不知。
少年郁闷地端着那碗粥,瞧瞧前襟喷的米汤血痕半身都是,苦笑道:“这下可糟了。”
杨独翎醒来时,有人按定他背心,一股柔和力道缓缓输送进来,猜到是那少年在为他运功疗伤。
但觉对方力道源源不绝传来,温和而不霸道,感激之余暗自讷罕,这少年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这般运行了半个时辰,丹田里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流经四肢百骸,胸口压力微松。
那少年松开手掌跳下床来,笑道:“暂时只能这样啦。”
杨独翎见到他,忽睁大双眼:“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