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的人生哲学: 人生贵适意,何不笑凭栏
梁实秋(1903年1月6日—1987年11月3日)是我国现当代著名的学者、作家,是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尤其以其隽永散文享誉海内外。
他的作品向来平淡冲和,充满家常趣味,前些年《雅舍小品》进入中学课堂还曾引发论争,我当时也觉得他的文章还是给已入中年的人来读比较好,阅历也有了,人生也过了一半了,事业、生活的激情也日渐消退了,读着正应景。
如此,我现在倒适合读梁实秋了。于是近日便读了《我的人生哲学》,竟然还真找到了“什么阶段读什么书”的支撑,梁先生说:
“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地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起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懂得戏的内容。”
01
有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自己不想要的,不要施加给别人。这诚然不错,但反过来,其实自己所想要的,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也不要随意”分享“给别人。
书中有这么一段:
写字的人有瘾,瘾大了就非要替人写字不可,看着人家的白扇面,就觉得上面缺点什么,至少也应该有“精气神”三个字。相传有人爱写字,尤其是爱 写扇子,后来腿坏,以至无扇可写;人问其故,原来是大家见了他就跑,他追赶不上了。
这就是己所欲、硬施于人的结果。
这恐怕是中老年人更容易犯的毛病,特别是在年青人面前,自以为要年岁有年岁,要阅历有阅历,“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就施施然地好为人师起来,觉得年青人这个不对,那个欠妥,“非要替人写字不可”。当然,换成当下的父母也未为不可——不是有句话嘛,“有一种好,叫我是为你好;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值得反思。
02
梁先生说:
本来开杂货店的卖花生的摇身一变可以成为总统,做大官的摇身一变也可以成为什么董事长总经理之类,其间没有太大的区别,打高尔夫,有钱就行。
这是从人的根本样貌来看,不管外在身份如何变,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如果就是“开杂货店的卖花生的”性状,即使当上总统、成为董事长,他根本上还是没有变;打上高尔夫这样的“高雅”的运动,其实也是用钱可换,并非这个人变成高雅的了。如果人的根本样貌不变,那便是“沐猴而冠”,化装成个人样,骨子里仍是畜生。
有人说现在有钱人多了,但暴发户气息太浓,“贵族精神”不足,说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03
梁先生引用马尔库斯·奥勒留的话:
“每天早晨我离家时便对自己说:'我今天将要遇见一个傲慢的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说话太多的人。这些人之所以要这样,乃是自然的而且必然的,所以不可惊异。’”我觉得这态度很好。
马尔库斯·奥勒留是古罗马一位仁明的皇帝,又是一位哲学家。这段话与我们习见的“和光同尘”正相契合。
我们活在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既做不到与世隔绝,那就须适应与各种各样的人事打交道,并且不能因为别人与自己观点不一样,对自己不客气,甚或不知恩图报之类,就大发“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之慨。“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更不用说这芸芸众生了。
况且,在别人眼里,“我”正如我眼里的别人也未可知。
04
谈父母看待小孩:
哈代有一首小诗,写孩子初生,大家誉为珍珠宝贝,稍长都夸作玉树临风,长成则为非作歹,终至于陈尸绞架。这老头子未免过于悲观。但是“幼有神童之誉,少怀大志,长而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这确是个可以普遍应用的公式。“小时聪明,大时未必了了。”究竟是知言,然而为父母者多属乐观,孩子才能骑木马,父母便幻想他将来指挥十万貔貅时之马上雄姿;孩子才把一曲抗战小歌哼得上口,父母便幻想着他将来喉声一啭彩声雷动时的光景;孩子偶然拨动算盘,父母便暗中揣想他将来或能掌握财政大权,同时兼营投机买卖……这种乐观往往形诸言语,成为炫耀,使旁观者有说不出的感想。
这实在是常见不过的场景。
当然,在梁先生那个时代,这不妨看作父母的自得其乐。现在不同了,是更进一步,除了幻想自家孩子天姿卓越、与众不同之外,更用林林总总的兴趣班(实际大部分是“无兴趣”的培训班)来强化,就怕输在起跑线上。有的中止在半路,有的坚持到最后;有的终于平庸,有的出人头地……
但差不多一样的是,欢乐或忧伤的却往往只是父母,明明应该是主角的孩子却缄默无声。近年来,年青人抑郁,自杀,甚至杀母弑父者大有其人,尽管诱因很多,父母为了孩子前途的加压以及隐秘的虚荣难辞其咎。
如果哈代的诗太极端,何不领会“幼有神童之誉,少怀大志,长而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
放过孩子,放过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