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唯一留下“瑶厦”这两个字 的,就只有这所中学
瑶厦中学
刘述涛
瑶厦中学塘多,校内有两口塘,校外有三口塘。每当到了干塘的日子,那些原本站在讲台上,一个个斯斯文文的老师,刹时间都变了样,他们脱下沉重的外套,穿着短裤背心,在泥塘里大喊大叫,而那些下不了水的女教师,就站在塘边上,指着一些落在网外的鱼,同样是大喊大叫,她们指着仍在水里活蹦乱跳的鱼,大声的喊身边的男老师去捉,男老师自然是积极响应,一蹦一跳的往前去,脸上,鼻子上,都是泥巴,也顾不上了。
特别是一些戴眼镜的老师,更是泥巴糊在眼镜上,让他们不明拿下眼镜来擦,越擦反而越糊,他们干脆眯着眼,在水塘里摸。还有老师拍了身边的学生一把,然后指着摸鱼的老师说,什么叫浑水摸鱼,这就叫浑水摸鱼,懂了吗?
而那些调皮的学生,哪顾得上什么浑水摸鱼的成语,而是也溜烟的也冲进塘里,在塘里挖泥鳅,捉黄鳝,有些还在泥里掏出一只只的大田螺。当然,学生的胜利果实是拿不走的,都必须交给站在塘边上,像巡哨一样巡来巡去的总务主任,总务主任会把鱼、泥鳅、黄鳝各个分类秤好,分给全校所有的老师。
也就在这个傍晚,我们坐在教室里边,不时能够感觉到从窗外飘过来锅里炖鱼的鲜香,尤其是一些住宿的学生,更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吞咽口水。他们已经有好长的日子没有闻到过肉香,每个星期从家里带来的一些霉豆腐,萝卜干,黄豆之类的素菜,早已经满足不了他们身体成长的需要,他们无比渴望学校在干塘的时候,也能够吃上一顿鲜鱼。只是他们很明白,这样的梦想有些奢侈,要知道老师的桌子上也是一个月也难得见到到一次荤腥。
在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却听到这些住宿的学生无比兴奋的向我们描述,他们昨晚喝到的那碗鱼汤,是那么的鲜,那么的甜。原来所有的老师,在提鱼走的时候,都会自觉的拿出一条鱼放进总务主任早准备好的竹篮中,这个竹篮里的鱼就是为住宿的学生打牙祭而准备的。
看起来老师们的这么一个貌似无心之举,却让瑶厦中学的这碗鱼汤一直香到了今天,就在前不久,我们初中同学聚会,还有同学在说,如今出府出省出国,走过不知多少地方,可却从没有喝到过像当年在瑶厦中学喝过的那碗鱼汤,那汤可真正是甜到了心里。
其实,只要是从瑶厦中学走出来的学生,记住的又何止是一碗鱼汤。我就记得我吃过我们数学老师门后的腊肉,它同样香到了今天。我的数学老师姓王,他爱酒如命,哪怕是天要倒下来,地下往下陷,他也要喝上一碗酒再跑。就在他寝室的门后,总会挂着一些蒸熟的腊肉、香肠、板鸭、猪头肉等,这些都是他为自己准备好的下洒菜。
每次去上课之前,他要喝上两口酒,嚼上一小块腊肉,然后无比幸福,无比满足的走进教室。此时,坐在前面的学生,都能够闻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酒肉香。一节课上完,他又匆匆忙忙的往自己的寝室走,回到寝室喝上几口酒,嚼上几口腊味,再来上课。所以,不用担心王老师的课会拖堂,只要下课铃一响,他就会不要命的往自己寝室跑。但有趣的是,王老师的酒喝得越多,课上得越好。到了上午的第三节课,第四节课,王老师已经有几碗酒下肚了,这时候的王老师站在讲台前,脸是红扑扑的,但却是身子不乱晃,写字也不发抖,讲起课来,更是有板有眼,激动的时候,更是手舞足蹈,妙语连珠。
我们有时候去送作业,或有什么弄不懂的问题到王老师的寝室请教,他总会先拿起一小块香肠丢进嘴,然后再看着站在面前的学生,问我们是不是想吃?想吃就要好好读书,也像他一样,当个活神仙,那么就有得吃了。说完,他也不会吝啬,从门后撕下一个鸭腿,或是一块好肉,递到学生的手上说,来,吃了我再教你。他一边说,一边又端起茶杯,喝上一口酒。闻着王老师的酒香,咀嚼着手上的腊味,还别说,我们班的数学就是比别的班好,从来都是全年级第一。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得太多的原故,有个晚上,王老师起床上厕所,也不知道是不是起猛了,竟一头扎到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瑶厦中学为王老师在操场上搭起了灵堂,我们每位在瑶厦中学读书的学生,都来为他送行。送葬的队伍拉得长长的,最前面的都过了泉江大桥,最后面的才走出瑶厦中学。路上的人见了都说,还是当老师值得,你看多少学生为他送葬。他们却不知道我们的心里难过得要死,为再也闻不到王老师的酒香,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腊味而想哭。
的确,在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像王老师这样的老师了,所以,现在想起他,仍觉得他算是老师里面的一朵奇葩。
我到瑶厦中学读书的这一年,是在1983年的春天。之所以不是秋季入学,原因是我在泉江中学读了一个学期,然后才转到瑶厦中学来的。那一年,我的四哥分配到瑶厦中学教书,他希望我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好好读书,有出息。很可惜,我读书却一直偏科,导致我最后连普通高中都没能够考上,这也成为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在我们家除了我在瑶厦中学读过书外,我的三哥,四哥也都在瑶厦中学读过书,他们读的时候好早,那时候还有高中。
这些天,我去查一些当年的资料,却没有看到瑶厦中学是从哪一年开办的,从有限的资料中推测,很有可能是在1958年,那一年全县召开了一个“大力发展农村初级中学”的会议,会议开完后,许多乡都纷纷响应,开办了中学,我想瑶厦乡一定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只是开办之初,瑶厦中学是开在刘氏家族的祠堂里,到我们读书的时候,还能够看到祠堂的一点影子。那栋没有完全拆除的祠堂,成为了学校的广播室,每当做操的时候,我们就看到小窗口里有个人头探出来。
在祠堂的南面有两栋老师宿舍,都是青砖到顶,只是一栋是木板的楼板,一栋是水泥浇筑的楼板,祠堂的东面,是我们学校的食堂,食堂边上,还有一口井。挨着食堂的北面是后来的中医院,一开始也不叫中医院,而是瑶厦乡的卫生院。中医院就在泉江大桥的边上,也不知道是谁选的地方,怎么会把一所医院建在大桥的边上,而且很窄,我现在仍记得,中医院的大门一开始是在楼下,然后又变成了楼上,从楼上浇出一层水泥板,与大桥相连接。
我们上学的时候,就经过中医院,汽车队,然后是瑶厦供销社。瑶厦供销社就在瑶厦中学的旁边。有一年,瑶厦中学为了扩大教学规模,还买过一些瑶厦供销社的土地。我们读初一的时候,教室就在瑶厦供销社的隔壁,瑶厦中学的后门也开在瑶厦供销社的边上,我们从后门出来,就能够见到一个米厂,然后再往外,就是现在的龙川大道,那时候也不叫什么龙川大道,就是一条砂子路。砂子路上,有瑶厦饭店,还有一个烧柴的砖瓦窑。
我们每天沿着砂子路回家,在回家的路上,还有好多也是转学转到瑶厦中学读书的同学,我们的家都在水北。那时候,瑶厦中学的学风比泉江中学不知好了多少,许多家长都抱着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想法,希望我们这些水北的孩子,到了水南的瑶厦中学,能够成为他们眼中香甜可口的橘子。可是,这只是我们这些家长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们的班主任夏老师说,真的不会读,就算老师坐到你的肚子里,也不会读。
我们夏老师是上海人,她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才来到的遂川。在那个年代,很多上海的年轻人到了遂川,有些成为了老师。我现在还记得有一位姓陈的上海老师,长得高高大大的,非常帅气。对了,还有我们的物理老师阎老师,还是一位东北人,她读的竟然是哈尔滨工大。在当年,这么响当当的一所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来到了我们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里,给我们上课。有时候,在我们不认真听课的时候,她就会同我们说,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怎么可能来这么个穷山沟里教你们?早也在某个研究当研究员去。想想也是,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多高学历的老师来教我们,只是在那个年纪,哪里会管老师的学历高不高,只会管自己好不好玩。所以说,唯有人长大后,才会感叹可惜,才会感叹时光不会倒转。
我在瑶厦中学一共读了四年,初二留了一个级,那时候流行初二留级,留级打好基础,好去冲刺小中专。那年代的小中专还包分配,现在我的许多初中同学都是初三的时候考上了师范,医专,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走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我就算是留了一个级,仍然没有抓住命运之神伸过来的手,仍然怎么来怎么去,回到了家,成为了一名碌碌无为的人。但我从不后悔在瑶厦中学的这四年时光,直到今天,我仍记得在那一层砖瓦结构的初三教室里,我们的英语老师对我说,你人很聪明,怎么就不把心用在学习哇。我仍记得,我们站在瑶厦礼堂的舞台上,吹响口琴,口琴曲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妈妈的吻》,我现在仍记得,我们元旦的新年猜迷晚会上,我猜得最多,拿到很多的奖品,我现在仍记得……
瑶厦中学!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把我最美好的回忆都留在了这里,在我现在写的时候,我的眼前仍不时浮现出那些教过我的老师的音容相貌,我知道,是他们,让我这么一位懵懂少年,开了窍,有了梦想。就在我现在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仍能感觉到,我飞向天空的翅膀,就是瑶厦中学的那一群老师给我安上的,我飞到哪里,都明白,他们是我永远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