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个故事——家卫,家卫

家卫从国外回来了,半个月,天仿佛一直都在下雨,他的心情没有好过。

这天风很疼,是北风。树木在家卫旁边张牙舞爪,叶子落了,打在雨里变成玻璃碎片。要是踩在雨里,脚也会渗出血渍吧。他看了一整天的雨,坐在屋子的门口。早上来了一只狗,他逗着它玩,狗用力讨好他,但他却想念远方的那只猫。

离开的那天,他很想杀死那只猫,毕竟是他亲手养大的,扼住猫的咽喉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家卫的耳边,又念念回响着猫饥饿时的叫声,同这凄厉的风雨混为一谈。早上,猫走了。家卫整理行礼发现什么都没有落下,唯独少了一只猫。

有天夜里,家卫梦到猫死了,溺死的,它的灵魂不能往生。为此猫漂洋过海找家卫,湿涔涔的毛发粘着他,他从梦里惊醒过来,被褥湿成一片。那晚他没有盖被子,有些梦醒了,就再也做不了相同的。后来家卫总很早睡觉,他不是不想晚睡,是没有陪他的睡觉的姑娘。一床被子一个人睡,横着盖会感冒。一床被子两个人睡,竖着盖也会感冒。

二十岁以后,每年的清明,家卫都要回一个地方,也总有一个地方他回不去。地方的名字,她大概也忘了,他只是记得路。

这年清明节的后第十天,家卫去了一个地方。他以为花还会开,但是季节没有等他。他以为人还会在,但是季节没有等他。很多的原以为是我们的一意孤行,很多的一意孤行都不是我们的原以为,看起来是这样。

在那个地方,家卫遇到一个女孩。女孩倒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胸脯和强烈的心跳使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感觉身体在蓬勃发芽,他很想要扎根在那片阴茂葱郁的土壤里,但是他克制住了。

很久很久以前,家卫连女人都不看一眼,他只看男人,欣赏那些美好的骨骼和线条,他看男人的手臂,看男人的大腿,看男人的体毛。男人看他,他又觉得很羞耻。外国佬总记得请家卫喝几盏伏加特,顺势用手揩住他的右手臂,又会问,你手臂上伤疤,真神秘。

这年头,家卫的朋友很多,愿意找他喝酒的人很多,结账的很少。奇怪的是他总是和陌生人喝酒,替陌生人付账。后来朋友找他喝酒,他总是拒绝,因为他没有很多话要说,冷冰冰的酒和甜言蜜语不配。

因为写作的需要,家卫已经习惯了独处,然而,他却从来没尝试过在热闹人群里找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把女孩子带回家正式见见长辈。可能是他的房间很乱,书架却摆的很整齐。只有在小旅馆里,家卫才会在对着镜子自慰。窗外那些烈艳风尘的女人啊,和那些绝艳出尘的女人啊,经过他的窗前,他连做爱的欲望都全无。

家卫呀,家卫。

他总认为不在一个档次的爱情很掉价。就好像现如今的爱情总有一个标价,有的时候看一场电影喝一杯奶茶几块钱就好,有的时候谈婚论家少一两万都不行。以前家卫认为牵一次手可以解决的约会,到现在连房钱都付不起,年满十八又怎样,长夜渐冻身越冷,餐风露宿易着凉,不归家。

几乎这一年的空白,凭吊回忆是祭奠不了的。其实回去一个地方并不难,只需要看那个地方还有谁。如果谁也没有呢,就当自己从未存在过,又或者我们的回忆组成了别人的过去,现在重新开始,就好。

家卫遇见的那个女孩,很喜欢王家卫。于是家卫很嫉妒王家卫。那时家卫才明白,嫉妒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就像一场暗无天日的惩罚。他的好与坏,都是用来惩戒的刑具,好是酷刑,坏是极刑。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发现我们比不过一个人的好处,却坏得到一个人的极致。

女孩曾经在一间时光当铺写下家卫的名字和诗句,从没有人誊写过他的名字和诗句,即便只是一张明信片的长度。女孩觉得家卫很远,就算到了她的面前还是一样,摸不着。家卫总觉得有许多话想对女孩说,为了她写下的时光当铺的名字和诗句。他想要知道在她的记忆中,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爱抽烟爱喝酒的男人,还是,忧愁于此的男人。

可是家卫和她,才第一次见面。

家卫说他在读《易经》,这一次他读到了讼卦。讼:有孚,室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家卫没有说经书的内容,也没有告诉女孩这一讲,利见大人。

言外之意,女孩你愿意跟我回家去交欢吗?

我的家很远,上路便是。

有些话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有些事会变的。

家卫就是这样,不喜欢说很多的话,再没有同他的谈论如此艰难,三句已缄默。

相反,家卫的身体一直都很诚实。

家卫呀,家卫。

一杯酒就让你燥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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