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20岁,我在马店头教初中
20岁,我在马店头教初中
河北 郭延昌
1983年9月1日,为新学年第一学期开学的日子。我带着行李,来到位于冀南东太行腹地的武安县马店头中学,开始了为期四年的教学生涯。那一年,我20岁。
马店头中学规模不大,单轨制,每个班容量40人左右。由于我是新来的教师,所以校领导安排我教新招一年级的语文、历史等课程,同时任班主任。在此之前的1981年7月,我从河北武安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马店头公社七步沟村(现在已成为国家4A级景区)小学任教。由于村子小,学生人数少,所以一直在一个教室内,同时给一至五年级的学生上课,也称“五级复式教学”。
刚到初中,一下子要教40多个学生,而且还要当班主任。所以,我心里感到沉甸甸的。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上课时的情景。
那是星期一上午第一节课,我拿着教材、教案、粉笔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40多名与我也就相差六七岁的学生,当时心里一阵莫名地紧张:这么多人!要知道,我在小学时,最多也就管理十几个学生啊!我先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名字,开始作自我介绍。我告诉孩子们,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今后三年,我们将在一起共同学习,共同进步。随后我讲述了几个古今中外名人勤奋读书成才的故事,并向同学们提出了一些学习和纪律等方面的要求。
令我惊讶的是,我讲话时,孩子们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在接受一场神圣的洗礼一般。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山里孩子对知识的渴求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教室里,出奇地安静,除了我的讲课声外,甚至连翻动一张书页的声音也能清晰地听得到。那一刻,我释然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走进了孩子们的心里。
为了尽快完成从小学教师到初中教师的角色转换,我经常利用星期天,到县城新华书店购买相关图书资料,还经常到贺进中学、武安一中等学校,向李丰田、梁书彦等我认识的前辈现场请教,听他们讲课,听他们传授教学经验。我还自费订阅了《初中语文报》《初中语文教学研究》等专业报刊杂志,又报名参加了河北刊授学院的中文专业学习班。我在抓紧一切时间,利用一切机会,为自己快速“充电”。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这样在教中学,在学中教,边教边学,边学边教,我很快掌握了初中阶段语文的基本教学要点,并在实践中总结出“五个一基础知识教学法”。在1984年和1985年武安县文教局组织的全县初一和初二升级联考中,我连续两次获得“全县语文教学成绩优秀奖”。1986年毕业班统考,我所教的第一届毕业生有10多人考入上级重点中学,其中全班语文考试成绩在贺进区十几个班级中名列第一。
现在想起来,当时之所以能考出比较优秀的成绩,原因绝不仅仅在于我的教学经验有多么丰富,也不在于孩子们的天赋有多么高,主要是学生们的心态好,思想压力小,综合素质过硬。一言以蔽之:功夫在诗外!
曾记得,在马店头公社团委王彦芳书记指导下,学校首次成立了团支部,由我任书记。结合教育教学实际和上级团委要求,我们适时组织开展了“张海迪事迹报告会”“我为团期添光彩”“重温入团誓词”等丰富多彩的“主题团日”活动,学校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师生的工作和学习劲头也被调动起来。团支部连续三年受到区、县两级团委表彰,我也先后两次被共青团武安县委授予“优秀团干部”称号。
曾记得,从初一开始,我们就在班上开全了教学大纲中所要求的所有课程,由我亲自担任音乐和体育课教学。这在当时的马店头中学可谓破天荒第一次。我们成立的“第二课堂”,成为每一位同学心中的“最爱”。在这个特殊的课堂,同学们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爱好,或参加各种体育活动,或演唱流行歌曲,或参加书法培训,或参加朗诵训练,或学习制作板报……每个星期六下午(当时只有星期日为法定休息时间),整个校园,就是他们尽情展示自己特长和能力的一片乐园。而在别的地方的学校,拿出整整半天时间,组织这样的活动,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他们眼里,这分明都是“不务正业”的行为,甚至是“离经叛道”。
曾记得,在我和几位年轻教师的倡导下,团支部和学生会每年都要组织多次室外和校外文体活动。春季,我们组织一年一度的体育运动会;夏秋时分,我们组织野外步游、登山等健身活动;冬季,我们到学校东边的山上踏雪赏景,组织情景作文比赛。每逢元旦、国庆等节日,我们会分别组织歌咏比赛、诗歌朗诵会等活动。至今,我的相册里还保存着十几张当年和学生一起参加登山比赛时的照片。
改革的旋律,创新的求索,青春的特质和浪漫,像春风,像细雨,吹拂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徐徐渗透到每一位师生乃至每一位学生家长的心田。悄然间,他们的思想渐渐飞越了大山的阻隔,一步步走出传统,走出封闭,走出保守,走向了成熟,走向了开放。老区义务教育的天幕中,平添了一抹耀眼的亮色。
1986年9月,在我送走初三毕业班之后的第一个新学期之初,也就是第二个“教师节”前夕,我被乡(1984年10月,马店头公社改名为马店头乡)文教任命为马店头中学教导处主任,负责学校的全面工作。由于工作需要,我不再任班主任,但是仍然担任初三毕业班的语文课教学。按照业内流行的说法,这叫“以教学领导教学”。经过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包括校舍建设和向上级中学输送新生在内的各项工作,在贺进区八个乡镇同级学校中分别走在前列。
自古年少鲜烦忧。奋斗的青春无疑是充实的,也是快乐的,但期间也有过迷惘甚至彷徨无措的时候。有一件事情,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有一位同事,我的一位师范同学,他早我两年到乡中任教。按流行的说法,他是一个新潮青年。尤其在衣着打扮上,喜欢撵时髦。当时就是因为留着大背头,又买了一件黑色的羊皮上衣外套,引起了一些老教师乃至部分学生家长的非议。事情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县文教局一位领导竟然把这件事情拿到了全区教育干部大会上。大概意思是说,你在马店头这样的山沟沟里,留着长头发,穿着皮衣服,这算什么事啊?太不像话了,与教师的身份太不相称了!不久之后,全县教师推行全员招聘上岗。他和另外一位年轻教师,因喜欢穿着“奇装异服”之故,双双落聘。
后来,我的这位同学先后在几所国办中学担任领导职务,另一位同事转行后也走上某行政单位领导岗位。前些年,每每谈及当年的事情,大家除了摇头一笑,每个人都无置可否。但在我看来,那纯粹就是一场闹剧。
现在再回头想想,在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发生那样的荒诞不经之事,绝对不是偶然的。是啊,思想的解放,观念的更新,包括生活方式和传统习惯的改变,从来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也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大胆改革,需要标新立异,更需要发扬斗争精神。而那些敢于“吃螃蟹者”,有时可能会付出一些代价甚至是悲壮的牺牲。有朝一日再见到他们时,我会当面对他们说,你们是好样的!我同时还要告诉他们,假如时间可以倒流,我也会加入你们!
1987年9月,由于要照顾在城里上班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我离开曾经工作了整整四年的马店头中学,调入位于城东的宋二庄中学任教。
在我接到调令的当天晚上,住校的几位同事为我摆酒送行。大家觥筹交错,开怀畅饮。酒至半酣之时,我们纷纷打开话匣,个个泪沾衣襟。说不完的心里话,道不尽的分别情。那个场面,让我一辈子刻骨铭心。
是啊,想想我在这里工作生活的四年,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新旧观念的强烈碰撞,外面世界的诸多诱惑,社会上各种思潮的泛滥和流行,对当时的人们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年轻一代所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但是我们排除了各种干扰,牢牢抓住了机遇,通过我们脚踏实地的努力,向党,向人民,向社会,也向自己的良知交上了一份圆满的答卷。我们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使命,无愧于青春,无愧于“人类灵魂工程师”和“八十年代新一辈”这两个神圣的称谓。
奋斗的经历总是让人难忘,但真诚的友谊和感情更让人留恋和难以割舍。至今不会忘记,我在七步沟当老师时的房东大娘大婶大嫂们,不时到学校来看望我和妻女。每次过来时,篮子里总是盛满各种山货:金黄的小米,饱满的核桃,红红的苹果,油亮的板栗……多少次,多少回,我为这份特有的情意而感动,而泪目。
在我举办婚礼前几天,班长赵福祥,一个特别精干的小伙子,组织班上所有的同学,集资为我买了一副彩色玻璃山水画,并冒着风雪,和几位学生代表一起,亲自送到30里之外的我的家中。“祝敬爱的郭老师新婚快乐!”玻璃画上的这句祝福语,我这辈子都会一字不差地牢牢铭记在心里。
四年间,我和这里的每一位教职员工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尤其是长年住校的外地几位同事,我们同吃一锅饭,同饮一井水。我们自己动手,在学校后面的空闲地里种植应时蔬菜,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课余饭后,工作之暇,我们聚在一起,或吹拉弹唱,或大话水浒三国;星期天,我们一起动手,拉面炒菜包饺子,想尽一切办法调剂和改善生活,关系融洽得如同一家人。
四年,1500多个日日夜夜。在历史的长河中,可谓短暂的一瞬。但在人生的旅途中,又是这样的漫长。
中国革命先驱李大钊说过这样一句话:“青年者,人生之王,人生之春,人生之华也。”真的好幸运,一生中能有这样四年的时间,在这里,在东太行深处的一所普普通通的乡村中学,留下我曾经快乐工作和生活过的一段美好回忆!留下我激情如火、活力四射的一段“高光”时刻!留下我热情奔放、无怨无悔的一段青春岁月!
年轻真好!年青真美!
郭延昌,籍贯河北省武安市。《中国作家》杂志社特约撰稿人,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于当地党委机关报武安市报社。当过记者,做过经济版和周末(文化)版编辑,现任副刊编辑。先后采写刊发各类新闻和文学作品千余篇,偶有作品获奖。著有报告文学集《大碑无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