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仲平 | 灰蓬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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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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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蓬草(四)
刘仲平
铁生死了,是跳河自杀的。
铁生的个性脆硬得像块生铁,承受的重压足够重了,没有前兆便会直接碎裂。听朋友描述,监控显示晚上十一点零九分他出现在桥头,虽然走路有些蹒跚,但是他目标明确步伐坚定,直直地朝桥中心走去,然后翻过桥栏,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了下去。陈健太了解铁生了,他是担心自己临阵怯场,才会走的那么匆忙,不给自己一丝徘徊犹豫的机会。所以,他应该是想好了的,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设想用哪种方式结束自己,既少痛苦又不那么惨烈。他该是何等的绝望?自己谨慎细微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钱,却听信孙政客的,胆大了这么一次就要了自己的命。这下好了,他还没来得及给别人送花圈,别人却可以正大光明的领着他老婆跑了。他女儿还好,毕竟还有亲生母亲,最可怜的就是他的老母亲了,没了儿子不知道她还能挺多久?
车隆隆,风呼呼,陈健心里翻江倒海。他想要么回去送送老朋友吧,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如果自己有钱,多照顾一下他的老母亲,多资助一下他的小女儿,这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了。可是,自己现在是泥菩萨,恐怕连一来回的机票钱都不够。给郝老板要工资吗?他现在也是一尊泥菩萨,更何况还不够满月呢?怎么办?又能怎样办呢?
天擦黑的时候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建在大山底部漫坡上的石料厂。小马把车驻停在厂外的空地上,泡了两桶方便面,陈健说不想吃就跳下了车。他沿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踩着满地的沙砾,倾一脚滑一脚的走出去很远,最后在荒野里的一处丘壑边停了下来。黑幕四合,周遭暗寂,深邃的夜空像一张嵌着晶粒的黑布从头顶上斜拉出去,越远越低,最终与一道黑的天际线连接起来,把无边冰冷厚重的大地笼盖了个严严实实。
野风有声,不停地吹。他独自一人身处在这空旷的漫坡上,淤积在胸中的伤悲左冲右突,回想往事,终于抑制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哭铁生,也哭自己。
他哭了一会,抽了两根烟,坐了一会,又抽了两根烟,站了起来,又抽了两根烟,直到他情绪平静了重重地长叹一声,才发现背后有个人影,吓了他一大跳,仔细辩清正是小马。他走过来沉声说:“回吧!” 俩人就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当俩人默默地躺下来,小马说了一句:“想开点,人都死了他也就解脱了,未必不是好事,睡吧!”
又问了一句:“这荒山野岭的你不害怕有夜狼?”
随后两天,陈健一直有些郁闷,心就像被抽空,无着无落。他郁郁寡欢,少觉少食,只是拼了命的干活。天气也慢慢进入了深寒,昼夜温差很大,小马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起,就好言相劝说:“你这样子可不行啊,心态不稳永远是开车人的大忌。”小马说:“我师傅他老人家教导我,一名合格的司机在行车中必须得做到不慌不忙,不闻不问,不喜不悲。遇上了恶心事,就是感觉如吃了茅坑苍蝇,也得心平气和地把它咽下去。”小马掐着手指又说:“我给你说,你认真听着哈。人身为肉为土,车为金为寒,地利是西北为乾又为金,重金泄土,加上天时又要进入寒月了,你说咱一个小小的肉身,不保重身体,能有多少能量够泄的?”
就在这几天里,陈健深刻感觉到了小马的本性善良,使得在这苦寒之地相互间有了温暖的依靠。铁生死了就死了吧,发生的已经过去还想他做什么?振作吧!一切总要面对现实,车还要开,路还要走。那辆车也要修好了,郝老板打电话说就这两天过来。“兄弟,谢谢!”陈健感激地想抱抱他,可又忍住了,看着他,坚毅地说:“一起加油!挣钱!”说完伸出拳头做了一个努力的姿势。
“这就对了嘛!”小马得意地歪着脑袋说:“人穷的时候啊什么都短,狗都会看你不顺眼。何以解忧,唯有金钱。只有钱,才能彻底的武装自己,使自己硬起来,什么都硬!”他那笔挺瓷白的鼻子越显得英俊了,桃花般的双眼也笑得更灿烂了。
车里的录音机里播放着阿宝的民歌,这是小马最喜欢的。如果出现别的歌,他会按下一首。陈健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阿宝?小马说:“我不是单单的喜欢阿宝,而是喜欢民歌。”
戏曲太厚重太苍凉,曲调拖曳的欣赏不了,流行歌又显得单薄,总觉余韵不足,只有民歌是恰恰好,是骨子里的呐喊,悠扬缠绵,像一穗穗土生土长的红高粱,真诚野辣奔放。小马的解释自有他的一番道理,陈健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不然呢,老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弄蝶戏蜂的轻荡浪子。小马说:“你听你听,三道道蓝,见面容易拉话话难。多真诚,多朴实。”
羊啦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
咱们见啦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哟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个话话哎呀招一招哟手
瞭啦见那村村哟瞭不见那人
我泪格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
……
我大概七八岁的那一年,我妈死了。瑞香随她妈过来的时候,一点都不香,还很丑,胆大且蛮横。她比我大了三岁,和我一样又黑又瘦,干瘪的胸脯,削平的屁股,纯粹一个黄毛丫头。但是,谁能想到多年以后她会变的如此妩媚多情,且成为我命中注定纠缠不清的女人呢?
春暖花开,在我家窑洞门口土堎边的那株斜桃树下,她唱歌,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村里路过的大爷停下来,听得满脸的皱纹都活泛开来,指指点点地感叹说:“这女女,一看就不是咱这山沟里的娃,以后迟早要飞出去的。”我懵懵懂懂地对她说:“姐,我长大了娶你做媳妇好不好?”她一脸娇羞,嗤笑说:“滚蛋吧,癞皮狗,我才不嫁给你哩。”
我小时候爱跟在她屁股后面疯玩,上山采花捉鸟,下河摸鱼逮蟹,跟着她能吃上些好吃的,打打牙祭解一解肚里的馋虫。有一次,在河边无人的草丛里,她忽然神神秘秘地唤我钻进去,红着脸说:“听说你的牛牛像棒槌,让我看看。”我脱下裤头,挺着小铁棍似的牛牛在她眼前,她看的目瞪口呆,伸手捉住捏了捏,学着《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的口气说:“好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号。”
后来我辍学在社会上晃荡,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整天无所事事,打架斗狠,闹事逞强。我爸又气又急,没两年忽得疾病也死了,她妈没多久就又改嫁给一个姓牛的老头了。村里的人长叹短嘘说:“这娃没人管了,这辈子算是废啦。”印象中,她再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一年我满二十,刚被劳教出监。
不得不承认她是美丽动人的,所以人缘极好。她双目含情,眼波流转, 很多男人心甘情愿地供她驱使,尤其是那些傻傻的小男孩,拼了命也要办好她嘱托的事。她做过零售员,卖过保险,还做过模特,更多的是售楼小姐。按她的说法,楼盘里自有黄金屋,楼盘里更有她的金龟婿。她在城乡结合部租住了一座青砖平房的独居小院,不大却很精致,三卧一厅,院子里有一棵七扭八歪的石榴树。
我开出租车的日子黑白不分,昼夜颠倒,很多时候都能听见从她的卧室传过来她肆无忌惮的呻吟声,有时候也能碰见不一样的男人进入她的房间。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一本正经的中年人,居然还有白发银须的老头。她在别人眼里含蓄矜持,一派清纯靓丽,在我跟前却一脸的无所谓,像一个妖魅的狐精。“女人,总得为自己攒点资本才行。趁着年轻,再玩几年,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了。”
“弟呀,你是男人就不一样了。咱农村出来的娃,凭什么在城里过活?还得靠自己。”她谆谆教导我说:“咱违法的事不干,不偷不抢,不哄不骗。咱有手有脚,不傻不憨,只要勤勤恳恳好好干,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此刻她又端庄的像菩萨。
她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山花,招蜂引蝶的同时也吸引来了两脚兽。一个片区的社保主任觊觎她的美貌,居然跟踪她到出租屋,百般威胁骚扰,还恬不知耻地想要金屋藏娇。那人吃得肥胖,脸上的横肉堆积,像极了满脸褶皱的沙皮狗,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骚味。她这时表现得像个铮铮烈女,誓死不从,他就骂她是婊子骚货狐狸精。我得知后勃然大怒,逮住一机会一记重拳让他鼻脸开花。就这一拳,几乎花光了她当时所有的积蓄,她却夸赞我说为她打人的姿势真帅!
后来,我听说开大货车虽然辛苦危险,但是工资高待遇好。她也赞同我的想法,就给我拿钱学习考驾照。我记得当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她的时候,她满脸的骄傲自豪,说我是个男人了。她说她会把我的工资存起来,积攒着以后给我娶媳妇用。看着她绯红的脸庞,恍惚间,她就是我姐,就是我妈,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女人。
我算是安定平稳了,一年四季奔波在外。偶尔回来,我会迫不及待地带她去逛商场,去吃她喜欢吃的饭。看的出来她也很得意很满足,小鸟依人般地挽着我的胳膊,逢着熟人她就说这是我弟弟,有合适的了给介绍个姑娘做媳妇。有人就嗤嗤地开玩笑说:“看你俩哪像姐弟,倒是很像情侣嘛。”她也不辩解,望着我一脸幸福地笑。终于在一次醉酒后,她抱着我哭,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看着她楚楚动人的娇弱模样,我心尤怜,情不自禁地紧紧地和她抱在了一起。
“咱俩是乱伦吗?”
“不是,咱俩没有血缘关系。”
“那我是你姐吗?”
“是。”
“那咱俩就是乱伦。”
“不是。”
“是。”
“不是。”
“是,是,是,就是乱伦,呜呜。”她哭得梨花带雨。“滚蛋,你这条癞皮狗。”她一脚把我踢下了床。
她到底还是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在售楼部里,她一眼认定那个软弱的男人背后有一座结实的靠山,所以她不费吹灰之力,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俘虏了。她原以为掌控了这个男人就拥有了以后的幸福,但是,她没想到在这个肥胖的男人背后,有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紧盯着她,监视着她。
有一段时间我心灰意懒,心想着和她结束了罢,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可是,我忘不了她,忘不了她委屈的眼神,忘不了她说她过的不顺心,心里也就很难再装的下别的女人。我也觉得自己离不开她,她就像我心里的一围墙,虽说破败不堪,可到底还有家的感觉,亲情的温暖。一旦拆除,便无依无靠,自己就变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她说她的婚姻不幸福她谁都不怨,前有因后有果,这就是报应。我俩在一起时,她又哭又笑,有时甜言蜜语娇滴滴地说:“我就不信,我这白花花的大腿勾引不了你。”有时又恶狠狠地说:“来来来,让我一口咬掉你的狗XX喂狗去吧。”
就这样,我俩在矛盾中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她是一条鱼,一条妖邪的美人鱼。你握紧了,她滑不留手,看着你笑笑地游开;你放手了,她又绕在你身边,低言耳语诱惑你,让你无力抵抗。我抱着她时,分不清怀里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还是别人的老婆。
“姐呀,你说我马家是不是上辈子欠你娘俩的,这辈子转世当牛做马来了?”
她噗嗤一笑,说:“谁让我也随我妈姓任呢?人骑马,天经地义。”转而又妩媚地说:“你爸那时候天天欺负我妈,现在又轮到你该天天欺负我了,应该是我娘俩欠你父俩的好不好?”
她裸着身子,盘腿坐在一朵淡蓝色莲花的床单上,一边抚弄如黑绸缎般的秀发一边落落大方地对我说:“等着吧,等我把这婚离彻底了,咱俩就结婚!”她和她老公现在毫无感情可言,冰冰冷冷,在街上碰见了都不说话。只是还在一个屋里住着,各做各的饭,各过各的活。“呸!他就不是一个男人,窝窝囊囊,白活几十年。他就是一个蹲地撒尿的主,一个只会听他爸妈的傀儡!”
她的婚姻岌岌可危,破裂是迟早的事。一个是因垂涎年轻姣美的容颜,一个是因贪恋丰厚殷实的家底,所以注定是个悲剧。“屁,一户老百姓能有多少钱?全家就是一个抠,从牙缝里抠!我俩闹的这几年,他不给我钱我能理解,可是,他一家子谁管过我丫头一下了?。”
“他就不是男人!娘货,还软小短,只会像狗一样地舔!”她抱着我吐气如兰,喃喃细语说:“我的亲弟哟,姐的委屈能给谁说去呀?只有你。你要是走了,可让姐怎么活呀?姐知道全世界只有你心疼姐,姐知足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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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诗歌编审:姚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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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闫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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