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裴继钊| 钱 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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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裴继钊,男,1948年生,山西芮城县阳城镇人,现居运城。1968年至1976年在海军某部服役;1976年至1984年任大队支部书记;1980年代初陆续在《汾水》(后为《山西文学》)、《晋阳文艺》、《河东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

钱  包

治保主任丢了钱包。小毛贼敢偷治保主任,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张法师让鬼迷住了,法器不灵了!他的钱包平时总是小心地装在上衣的内兜里。刚才,他正是习惯地一摸,钱包没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钱包怎么会没了呢?他冷静了一下,想起来了,是昨天晚上掏过。

当时是生产队会计来送前儿天外出报销的差旅费。他正在擦澡,上衣脱在炕上。他拖着鞋取了钱包,应报销二十一元八角,他收了二十二元,找了两角钱, 顺便把钱包装在裤兜里。正在这时,二苟抱着孩子来了,坐了一会,说是清理他前年为偷盗被罚的二百斤粮食的事。可二苟先是坐在椅子上,后来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二苟走了以后, 他哪里也没去就睡了。早上还是二苟来了一趟,说是昨晚走时小孩的一只鞋掉在这里,再无别人来过,难道……

不能随便猜疑人。于是他在炕上翻起来,把被褥全翻腾了一遍,连炕席下边都翻了,没有。对,早上去了一趙厕所,他急忙到去厕所的路上寻了一遍,还是没有。这就日怪了!他点了一支烟,吸着,挖空心思地回忆着昨晚至现在的一切细枝末节。好在自己现在还没有出门,要找的范国很小,接触的人也只有会计和二苟俩个。会计这个人,他认为可以排除。一来是搭班多年知根知底,二来是会计给完钱就走了。可二苟呢,不得不让人生疑!

前年生产队场上丢了半袋小麦,他做为大队治保主任,根据现场勘查结果查到二苟头上,破了案。这小伙子倒也干得麻利,不到半天时间粮食就变成了蒸馍,几个已经下了肚。根据当时制度,应罚他二百斤小麦,可他家里已是囤底朝天,一直挂在账上。昨晚他突然来主动要求清还,还口口声声表示忏悔。是不是这小子以忏悔为幌子来报复我一下呢?这家伙平时看来蔫里巴叽的,显得很老实,手段能有这样高明?在身边站了那么一下,就能把钱包偷走?

他想到这,便有些忿忿然,恨不得马上把二苟拧来整治一顿。但又一想,并没拿住真凭实据。贼没赃,硬似钢!他为这过去吃过亏,那是为二队一起库房失盗案冤枉了人,差点出了人命。从此他是暗暗下了决心,要改掉草率的毛病。可钱包一案,除了二苟来过两次外,再也无其它线索,要是屈了人家可不好交代。于是,他又不甘心地在家里翻起来。明知早上并未打扫厕所,却不由得用脚在粪堆里刨来刨去。手也不住地在口袋里摸,连个干馍花都不放过。最后,他不得不相信,钱包确实是丢了——钱包绝不会自己飞走,总是通过人的手拿走的。

这个人无疑是二苟。

至于二苟作案手段的高明,他还猜不透。据说世上是有些盗贼手段是很高明的。传说民国时期,有个山南飞盗,能从胡宗南脸上偷走眼镜,并与人打赌,在胡宗南作报告时戴在他脸上,还不能让人抓住。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凭他这两年家庭经济的明显变化,确实令人生疑。二苟说不定也学了这一手。前几年是个连煤油灯都点不起的人家,现在却安上了日光灯。去年又一下子盖了五间房,买了自行车……他又把二苟昨晚和今早两次来家的行为琢磨了一通,越觉得这个疑点越来越清重……

他开始地在脑子里拟着行动方案:要想办法跟踪他的行迹,查清他的赃款去向,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好找个人分头协助侦察,这比自己直接出头便于接近,这个人最好找队长,到时也有了人证。掌握了一定证据便连夜突审。于是,他找到队长,把前后经过和自己的行动方案述说了一遍。队长皱着眉头疑惑地说:“你还是再找找,别弄成那个'偷斧子的人了’,冤枉了人家可不好收场。”

“冤枉不了他,再没人来过我家里,他昨晚和今早连续来了两次,肯定是别有用心!他做贼心虚,早上是来试探我的反应哩。你从侧面先敲他一下——这叫敲山震虎,看他有什么反应,咱们再见机行事。”

“没拿到真凭实据,人家翻了脸就不好下台了。”队长说。

“我料他翻不了这个脸,他的把柄在咱手里抓着哩,没做贼?没做贼前年场里的小麦怎么能跑到他家的?昨晚还在我这装模作样的哭哩!”

“那几年'大锅饭’弄得人没啥吃,小伙子也是饿急了干下这糊涂事。这两年二苟家过得不错,在外学了点手艺,听说每年能收入一千多元哩,不可能再干这种事了。”

“哼,狗改不了吃屎。我估计他是以学养鸡为幌子,在外边学了盗窃这一行。光凭那么小个鸡能富得这么快?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外财不富。”

队长琢磨了半晌,也觉得这钱包确实丢的蹊跷,只好答应去试探一下。

到了二苟家没见着人,听说是和他老婆上集去了。

治保主任也没闲着,他暗里跟踪了二苟,并从邻居那里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二苟在集上花了二十多元钱买了不少东西,他怎么正好就花二十多元哩?这不就是急于销赃吗,根据这一情况他很快和队长交换了意见。

二苟赶集回来,便一头钻进他那刚盖好的毛呸瓦房里——临时育雏室。精心料理那上万只小生命去了。听得有人叫,出来一看,是队长,便热情地迎进屋里,忙着倒茶递烟。忽听队长问道:“你夜黑了在治保主任家里坐了一会儿?”

“嗯”二苟停住手,问,“咋啦?”

“他的钱包不见了,怕是孩子捡了拿去耍了,里边有二十几块钱。”

“钱包?没有!”二苟直愣愣地望着队长。

“如果捡去了就还给他,他一定会酬谢你的。”队长委婉地说。

“我确实没看见。”他意识到队长此话的全部意义。自己有不光彩的过去,门楼子低。一听见有人丢了东西,不由得脸就发烧,甚至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这次显然是老猫寻着旧窟窿,又盯上自己了。他顿时神色紧张,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搁,一种跳到黄河洗不清的滋味泛在心头,竭力辩白着:“从他家里出来时孩子从炕台上拿了一个小镜子,哄不下,治保主任是知道的;孩子一只脚没穿鞋,不是,孩子一直在我怀里抱着,回到家才发现一只脚掉在他家,不是,一只鞋……今早上还镜子时才取回来。”二苟紧张得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说不清,脸上沁出了几滴汗珠。

队长看到二苟那种紧张的模样,心里突然产生了几分怜悯,便尽量不伤和气地说:“他的钱包确实是找不见了,让我帮他打听打听,你也别见怪,丢了东西总是要到处打听的。今天集上人多吗?”队长分开话题想缓和一下气氛。

“嗯,多。”二狗本来就不灵活的嘴巴,这会更显得无话可说了,只是无趣地打了几个哈欠。

“听说涤纶一类布减价了,你没买一些?”队长用话探着虚实。

“嗯,买、买——”二苟本想把买到的减价布拿出来给队长看,脑子急速的转了一下,怕这成了他们怀疑的把柄。于是矢口否认,“没。我今天没、没买什么。”世上最难的是说谎,因为一说谎就显得表里不一,所以他更加地惶恐不安,说话难免结结巴巴。

队长注意到二苟神色的细微变化,不免有些生疑。他开始细心地把屋子环视了一遍,忽然看到炕上一只鼓鼓囊囊的提包,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踅到跟前,二狗慌慌地跟着,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队长突然停止了行动,没有翻看他的提包。他不想让二苟当面难堪,但心里已经有了数,计划把侦察的情况反馈给治保主任,由治保主任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二苟后悔自己向队长说了谎话,反而说得得漏洞百出。他觉得应该亲自去向治保主任说明情况。

天已经傍晚,二苟却没有勇气走大门。他越想越觉得冤枉,自己确实没拿他的钱包。孩子肯定也没拿。此时,二苟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小小的蚊虫,撞在了蜘蛛织好的大网上,无法摆脱被吞噬的命运——都是因为自己有把柄握在人家的手里,理缺,有口难辩。人生如果能倒回去,或是有什么清洗历史的洗涤剂,他愿不惜一切代价洗净以往的污点!

他终于壮着胆子走出家门。当他快走近门前那棵大皂角树跟前时,猛然看见树后一双眼睛正好与自己阴郁的目光相遇。那是他曾经吃过苦头的威严的眼睛,在窥视自己的行动,他不由低下头回避着,本来想好辩白的话,霎时忘得一干二净。他怯懦得不敢向前挪动脚步,乃至一步一步地往回退着,掉头缩回了自己家的大门里。

治保主任看到这一切,更加自信了:哼,做贼心虚!

掌灯时分,队长来到二苟家传话:

“叫你哩!”

“谁?”

“还有谁,治保主任嘛。”

“……”二苟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又不得不怯生生地跟着去。嘴里还不住地带着求饶的口吻辩白着:“我确实没拿他的钱包。”

“审讯室”设在治保主任偏院的磨坊里,这儿离巷道隔着一座空院,如果弄出什么动静外边听不到。

二苟五指并拢,很规矩地站在门边——他很懂得受审时应有的姿势。队长坐在一个长凳上默不作声地抽着烟。治保主任板着脸,来回踱了一会,突然问道:“二苟,你知道我今天晚上叫你来干啥?”

“我确实没拿你的钱包,孩子也没拿。”二狗壮着胆子说着,并补充道:“我向毛主席保证!”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钱包的事哩?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既然你自己往这上边说,咱就摊开说吧。我们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天这事虽然是我的私事,但我作为大队的治保主任,这事同样关系着社会的治安问题,查明事实,保一方平安,是一个治保主任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话又说回来,从个人角度讲,在处理上还是有通融的余地。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和队长可以为你保密,不扩散出去,怎么样?”

“好哥——好爷哩!我昨晚找你是想还清前年罚的那二百斤粮食的事哩。过去的事都快悔死了,怎么还能再拿你的钱包哩!”

“你还是很不老实,我问你,会计给我送钱的时候你在不在场?”

“我刚进屋,见你收了钱,把钱包装在裤兜里了。”

“这就对了。你认为你的'手艺’很高明是吧?再高明的手艺也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我是干啥的,你不知道?这几年在全大队搞了多少案子,哪一宗失手了?当然,除了二队库房那个案子。”

“好爷哩,我真的——”

“小伙子,不要狡辩了,你那两下子还不行哩,我让队长提前给你透个信,是想给你个主动坦白的机会,等了你一天,看你仍然抱着侥幸心理,只得把你请来。不过,现在交代还不晚。你再考虑考虑!”

二狗还想再辩白,主任却把话全堵死了,他低着头不知怎样才能说清楚。脑子里嗡嗡地响。一抬头发现治保主任突然站在他面前,说道,“其实你是如何把钱包拿走的我很清楚。钱,我可以不要,关键是看你态度老实不老实。”

二苟愁苦着说:“前年在场里偷了队里半袋小麦,是实在饿得不行了。现在我凭自己的手艺一年可以挣一千多元,没必要再干那丢人现眼的事了。”他有些嗫喏地说,“我确实没、没拿你的钱包……”

治保主任见二苟口气有点松,估计已经击中要害,便开始运用逻辑推理,做了一个偷钱包的示范动作,说:“是这样吧?”他转向队长,把左臂从右臂腋下伸出去以右臂作掩护,身子站得端端正正,眼睛望着别处,嘴里和二苟说着话,以扭转对方的注意力,腋下的两个手指头却伸向队长的口袋里……

队长一看他这个样儿,不由得笑了,把他的手一扒拉,道:“你从哪学来这一手!”

“他们这伙人,还不都在我肚里包着。”他洋洋自得地说,“我吃了喝了干啥哩。”

二苟用眼睛瞟了一眼主任那个'示范’动作,皱着眉头痛苦地说:“好爷哩,我可没学会偷人。”

“什么,没学会偷人?你是背着牛头不认赃哈!去年场里那半袋小麦是长腿跑到你家里的?啊!”

二苟的嘴一下子被堵住了,许久,才喃喃地说:“那时队里分得粮食实在不够吃,又到处借不下,孩子饿的直哭,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一狠心,才干下这缺德事。凭良心,我一生没动过私人一根黄菜叶。自从土地下放后,我地里收的粮食还吃不完。还能再……”

“笑话,做贼的还讲良心?你在哪里投了高师学的这些手艺?这几年突然就发财了,又盖房子又买家具,看你家的光景比县委书记都滋润,你老实说,这些钱都是怎么来的,在哪里学了这一手?”

二苟听得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嘴里不由嘟囔着说:“我就是在西安学了不到一个月,学费掏了一百元。”

治保主任一听,讪笑道:“这就对了,是什么就说什么。”

他知道这种人是招不住咋呼的。就顺着往下追问:“一共多少人参加?只要你老实交代,还可以立功赎罪。”

二苟稍加思索,答道:“他是一批一批的培训哩,我们这一批有50多人。”

治保主任问:“一批培训多长时间?”

二苟说:“一个来月。”

治保主任眼睛往上翻着,掐指算道:除去年关假期,就算十个月,十期,就是五百人——立时惊得脸都变了色:一年培训这么多贼,分散到各地对社会破坏性有多大!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和压力,问道:“这些人都是哪里的,咱们附近有多少人?”

二苟未加思索地说:“除咱们山西外,河南、陕西、甘肃都有人参加。”接着也掐着指头算了一下,“咱公社的五十亩地两个,杨家庄一个,王庄的宝娃一个,共四个——加上我是五个。”

这有点出乎治保主任的预料,他能这么痛快地交代,估计是点中了他的要害。治保主任喜出望外,真是好运气来了,自己一个小小的钱包竟然牵出了这么大的盗窃团伙,横跨几个省!这可是个大案,弄不好会惊动中央。他得赶紧向公安局汇报。不,功劳不能分散了。他还是自己先带着二苟去各省暗中指认,弄到十拿九稳,然后再向公安局汇报,做到一网打尽。他知道二苟是个怂蛋,就像前年他偷了那半袋小麦,一咋呼,就鼓里咕咚全交代了,这个大案要是破了,自己肯定能立大功,弄不好调到公安局转成正式公安人员,最差也能调到公社当个治安员挣工资。他激动的有些失常,忙叫队长拿出笔记本录下二苟的口供,让他先签上字,以防他反悔。

队长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他怀疑二苟是被吓得神经失常了,在胡说八道。但又听他说得有头有尾的,只能服从治保主任,拿出笔记本开始做记录。

治保主任继续问道:“参加的那些人如果你现在看见还能认出吗?”

“能认出。”二苟毫不犹豫地说。

“外省的那些人你有他们的联系地址吗?”

“有。在一起一个多月,为了以后互相交流经验,都留了地址,我记在一个小本上,在家里。”

治保主任更加兴奋。看来破个大案也就这么简单!逢人,也逢机会——自己算是都逢上了。他紧追着问道:

“王庄的宝娃和你有联系吗?”

“联系着哩。”二苟说“他说他去年能收入八百多元。”

治保主任听说一个小偷一年收入八百多元,估计二苟在打埋伏,不说实话。问道:“不可能那么少,是一次收入八百多元吧?”

二苟否认道:“一次哪能收入那么多?一年。八百多元顶农业社几年的分红,够多的了。”他沉思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他是没有我的收入多,我去年能收入一千五百多。我是来航星杂二八八,他的品种不行。”

治保主任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姓咱二爸爸’?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的行话,好比智取威虎山里土匪说的“防冷涂的蜡”那些黑话,用当地的话叫言子话。于是说道:“你不要说你们的言子话,直说就行了。”

二苟发现治保主任没听清楚,解释道:“宝娃大部分是咱们当地土鸡,我除了'来航’外,还有'星杂二八八’,全是优良品种。”

治保主任有些生气,板着脸说:“二苟,说话要看场合和对象,在这地方和我们谈问题不要用你们的行话,直说。”

二苟反倒听得有些糊涂,他不知道什么叫行话,把眼睛眯了一下,疑惑地说:“这都是实话呀,不信你可到我家里去看嘛,南边那个小棚里是'来航’,北边新盖的毛坯房里全是'星杂二八八’,一万多只。”

队长算是听出了眉毛,长吁了一口气。帮着解释道:“他是说他在西安孵化厂学习用煤油灯孵小鸡的事哩吧?”

二苟愣着眼睛,点了一下头:“是啊,没骗你们。我大部分都是从西安买来的优种蛋,去年收入一千五百多元。才盖了那几间房子,治了一些家具,安了电。今年……”

“谁问你这些?你少给我耍花招!”治保主任一步跨到二苟面前,两手叉腰,一副凛然不可违抗的口气。“说你做贼的事!”他希望误解能继续演化为现实。“你很不老实,混蛋!”

“我的种蛋里绝没有坏蛋。”二苟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嘴里竭力地辩解道,“都是孵化场一个一个检验了的,成活率百分之百。”

“你别装聋卖傻!”治保主任觉得眼看立功的机会成了泡影,有些气急败坏,“你偷走的钱包我已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要是把赃证摆在你面前你可别脸红。”

二苟不知道什么叫赃证,吓得也不敢再吭声。

治保主任继续问道:“你今天在集上都买了啥?”

“买了……”他本想把买了减价布的事如实说清,看了一眼队长,又怕前后说的不一致,就继续撒谎说,“我什么也没买。”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已查得十分清楚。”他扳着手指算道——“你扯了七尺蓝涤纶,十三块八毛二,五尺白的确良,四块七毛五,三斤猪肉,四块一毛整,共是二十二元零七分,对吗?偷的钱基本花光了,是吗?”

二苟瞪着眼,不知道自己在集上的事治保主任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只得吞吞吐吐地承认:“我是买了这些东西,但确实没……”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稍许,觉得越是躲躲闪闪越让人家怀疑,还不如壮起胆子说实话:“治保主任,老实说,我就是买了这些东西,但那个龟孙子拿了你的钱包!”

“啪”一个耳光不由分说的落在二苟本来就憋得红涨的脸上。治保主任没料到他竟然敢嚣张的骂人,随之弯腰脱了一只鞋,照着二狗的脸又是一鞋底。怒斥道:“你这个贼娃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没偷我的钱包,天黑时为什么望见我就躲躲闪闪的溜回家去?咹!”

队长一看这阵势,忙起来拉架:“算了,别打,让他自己说。咱没必要犯法。”

“打好人犯法,打贼娃子还犯法啊!”

二苟还想再硬顶一下:“谁是贼?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打人?!”

“什么证据?”治保主任言之凿凿地说,“前年生产队的粮食长腿跑到你家里去啊?”

二苟一下子无话可说。他不由得在内心里忏悔着自己的过去:原来是一次偷人,终身为贼!即使有十张嘴也有口难辩,只能自做自受!

治保主任看二苟蔫了下来,更加辞严气正地说:“再看看这两年他家里建设的那么多东西可想而知,这几年你偷了多少人?不打坏你一件子你还祸害人哩。”说着又举起鞋底要打,被队长拉住了。

二苟吓得抱着头躲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治保主任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些,趿着鞋道:“你是老实交代哩,还是让我把你送到公安局去哩?”

二苟一听说要送他去公安局,马上想到上万只小鸡失去照管,会被全部饿死。急忙求饶道:“好爷哩,好主任哩,看在我那一万多小生命的份上我全赔你就是了。你那钱包里一共是多少钱?”

“你自己偷了多少还不知道。”

二苟低着头,咽了一口唾沫,喃喃地说:“我记不清多少,钱花光了,钱包扔在井里了。五十块够吗?”

治保主任仰着脸说:“乡里乡亲的,我不会讹你,我只要你赔我那二十二元。但你必须说清楚钱包是怎么偷走的。”

二苟沉思了一会说:“就是你刚才学的那个样子。”他回忆着主任示范的动作,“趁你擦澡的时候没注意,一边和你说话,一边用这胳膊挡住这个手,伸进了你的裤兜……”

治保主任看他做出的样子,和自己猜测的一点不差,不由冷笑道,“怎么样?我说你逃不出我的眼睛,是吧。钱买了那些东西对不?”

“嗯,算是。”二苟无奈地点着头,觉得只要不送盗公安局,什么都可以承认。

“什么?算是!照你这么说是我在诬赖你?”

“不、不,都对,是我偷了。”

治保主任看着队长问道:“都记上了吧?让他签个字,盖个手印。”

队长答道:“记上了。”说着把本子拿到二苟面前,让他按了个手印。

队长看到二苟全承认了,就说:“那还不赶紧回家去拿钱来还给人家。”

二苟答应着,怏怏地转身出了门。

治保主任总算把心放下了。只要他把钱拿来,就算是人证物证俱全了,加上录的口供,盖的手印,他就是想翻案都翻不了拉。

队长不得不佩服治保主任的破案能力,说:“还是你办法多。”

治保主任很得意地把头扬了一下,道:“咱就吃这碗饭的嘛!”接着点了一支烟,也给了队长一支。这才去勾还在趿拉着的鞋。他刚一弯腰,觉得裤裆里拥着一个疙瘩,以为是棉絮溜下去堆在一起,只好把手伸进去欲把棉絮拽展,不料手刚接触那个“疙瘩”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呀!怎么是钱包?他顿时手软脚麻地愣在那里,想拿出来,见队长正在看他,怕当场出丑;想出去看个究竟,又怕钱包溜出来。只好弯着腰,说自己怎么突然肚子痛直不起腰。队长见状忙把他搀扶到凳子上坐下。他皱着眉头心想:日他妈的,怎么弄下这痴怂事哩,这怎么收场呀?

二苟走出磨坊,被风一吹,似乎突然清醒了许多。这回家怎么向老婆张口要钱?他迟疑了,站在月光下,回想今晚被屈打成招的前前后后,越想越窝囊,自己明明没拿他的钱包,为什么要给他二十二元钱?难道就因为过去偷了队里半袋小麦吗,那还不是把人饿的没办法啊,那年月有几个人没偷集体的?被抓住了就是贼,没抓住的就是人?搁到现在你就是把粮食放到谁家门口他都懒得背,自己地里产的还发愁弄不回去哩!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无故地挨了他一耳光、一鞋底,实在委屈。突然恨自己太软弱了,真是人软被人欺!养鸡致富也是响应政府的号召,你凭什么打我?不赔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去公安局,锤子,去就去!公安局也应该讲理啊,公安局能冤枉人?他突然挺起腰杆,返身走回磨坊。心里不断给自己打着气:没拿你的钱包,赔你个球!

治保主任在凳子上坐了一会,百思不得其解,钱包怎么会在自己的裤裆里?难道二苟真难的学了一手,比当年那个山南大盗还高明,趁机把钱包放在自己的裤裆里来捉弄自己?他想看个究竟,装作肚子痛,用手抓着裤子跑到厕所,解开一看,原来是裤兜的线缝开了,昨晚装钱包时手插在开缝里,钱包夹在棉絮中间,刚才打人时,一颠腾,钱包从棉絮中溜了出来,掉到了裤裆里。

他拿出钱包,回到磨坊。突然看到二苟雄赳赳地进来。看样子不是要来还钱,像是要决斗。正奇怪,难道二苟已经看出了自己的破绽?自觉有点狼狈,不由陪着一付难为情的怪笑。

二苟本以为自己没有拿到钱,治保主任肯定要大发雷霆,马上扭着自己去公安局,看到那奇怪的怪笑,倒愣住了。双方一时都无话可说,互相定在原地。

还是治保主任先打破僵局,他脱掉刚才打二狗的那只鞋。二苟以为又要打他,做出决斗的架势,迎上前去,治保主任趁势把鞋塞到二狗的手里,沉痛地说道:“兄弟,和你开了个玩笑。打错了,给,你照着我的脸狠狠地摔上几鞋底吧!”

责任编辑 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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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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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小说」倪峰|红尘(第三部)

    作者简介:倪峰,山西运城人,60后,现从事会计服务工作.为人忠实憨厚,工作兢兢业业.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开心每一天,做好每一件事,是生活追求的全部. 红尘(第三部) 文/倪峰 电话那头,老尤嬉皮笑脸的 ...

  • 「金小说」倪峰|红尘(第一部)

    作者简介:倪峰,山西运城人,60后,现从事会计服务工作.为人忠实憨厚,工作兢兢业业.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开心每一天,做好每一件事,是生活追求的全部. 红尘(第一部) 文/倪峰 我和阿秋相识,是二十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