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家园】容子 | 狼山脚下濠河情

总第1327期

版权©️归原作者

1985年秋,父母完成了这辈子的职业生涯工作,彻底结束几十年动荡不安的生活,最后一次“大迁徙”,落叶归根,回到父亲的家乡苏北南通落户。我曾劝父母居住上海,但父亲执意回到他的故乡。我在上海向单位组织请了假,陪同父母上了江轮,送父母回乡。

那时江南江北之间没有“苏通大桥”,从上海乘轮船到南通要十几个小时。轮船出了吴淞口,天就黑了。在船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醒来,快到南通了。我叫醒女儿毛毛,帮她梳洗打扮,穿好外套,然后帮妈妈收拾行李。

1989年我从军队转业到地方工作,经常出差,丈夫还在北方工作,毛毛被外公外婆接到南通读小学一年级。每天外公蹬着自行车载着毛毛,接送她上学和放学。南通有座塔,叫“文峰塔”,南通有条河,叫“濠河”,上学放学的路上要经过濠河上的桥,可以看到文峰塔。放学回家,外公停下自行车,带毛毛站在桥上看河里的鹅和鸭子。斜阳落日,树影投在河面,大白鹅和黄鸭子在河中戏水,毛毛站在桥上大声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有一次,提前下课了,毛毛没等外公来接,就自己沿着濠河向文峰塔的方向回家。走到外公家的附近,一只大公鸡追撵着她,她在前面跑,大公鸡在后面追,小姑娘被齐腰高的大公鸡吓哭了。好在前去接她的外公及时赶到,轰走了这只“欺负人”的大公鸡。这段趣事成了全家的笑谈,直到现在舅舅见了毛毛还笑提此事。

那时父母家所在地附近,有着大片农田和许多农户,所以有很多鸡鸭鹅。我妈初到南通时失望地说:“你爸爸算是落叶归根了,可我再也落不回我的根啦。跟着他一辈子辗转南北,最后落到了苏北乡下。”妈妈原籍广东,娘家人都在沿海城市,她感到委屈。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后,如今的南通发生了巨变,从一个城乡结合的小城市,发展为长江下游具有影响力、具有浓厚文化底蕴的中型城市,父母家的周围盖起了居民新村,宾馆大楼拔地而起。现在妈妈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越来越喜欢南通了。

南通有条“濠河”,还有一座“狼山”。狼山是南通的标志,初到南通时,父亲陪我游过狼山。狼山名字的来源,有说是山形像狼,有说是很早以前曾有白狼出没此地……总之,狼山随着南通的发展,越来越有名气了。站在狼山上俯瞰长江,与站在其它任何一个地方、其它任何一个角度观看长江的感觉,都不一样。狼山脚下长江水,让我感悟了生命之源及生命的终点。

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中有篇文章叫“狼山脚下”,谈到了狼山与长江,他是这样说的:

“狼山蹲在长江边上。长江走了那么远的路,到这里快走完了,即将入海。江面在这里变得非常宽阔,渺渺茫茫看不到对岸。长江一路上曾穿过多少崇山峻岭,在这里划一个小小的句点。狼山对于长江,是欢送,是告别,它要归结一下万里长江的不羁野性,因而把自己的名字也喊得粗鲁非凡。狼山才100多米高,实在是山中小弟,但人们一旦登上山顶,看到南边脚下是浩荡江流,北边眼底是无垠平川,东边远处是迷蒙的大海,立即会觉得自己是在俯视着大半个世界。狼山没有云遮雾罩的仙气,没有松石笔立的风骨,只有开阔和实在。造物主在这里不再布置奇巧的花样,让你明明净净地鸟瞰一下现实世界的寻常模样。我想,长江的流程也像人的一生,在起始阶段总是充满着奇瑰和险峻,到了即将了结一生的晚年,怎么也得走向平缓和实在。”

想起父母这一生,从战火纷飞的岁月,走到和平建设的年代;从文革动乱的日子,走进安度晚年的时光,从南到北,最终回到了长江边,将在这里划上最后的人生句号。人的一生就像长江的流水,最终都要归向大海。

狼山脚下葬着一位名人——清末状元张謇。南通是出名人的地方,最重要的历史名人就是这位张謇(1853-1926),他是近代的伟大爱国主义者,著名的实业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他在中国社会向近现代过渡时期,直接参与了全国性的政治、经济、社会的重大事件,组织领导了南通地方自治的实践,探索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早期现代化道路,其影响“倾动东南,波及全国”。1905年,中国博物馆建设的先驱者张謇,创建了中国第一座博物馆——南通博物苑,开始了中国现代博物馆事业的新纪元。

南通不是鲁班的故乡,却是全国获鲁班奖最多的城市之一;南通地区的青墩遗址没有挖出震惊世界的兵马俑,却成了中国文博事业发展百年庆典的承办地。父母搬家到南通后,带我最先参观的就是张謇先生创办的“博物苑”和“南通纺织博物馆”。一个世纪前,张謇在南通城东南濠河之滨购地两万平方米,作为南通师范学校的公共植物园,同年底,兴建中的植物园改作“博物苑”。没有鞭炮,无人举杯,甚至没人能够理解,但中国第一座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博物馆,就这样在一片荒冢之地上,在末代封建王朝的风雨飘摇中诞生了。“南通博物苑”的创办,是这位先驱者的理想与探索,充满了拓荒的坎坷和寂寞。观此博物苑,令我收益匪浅。

南通的文化底蕴深厚,充分体现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众多的博物馆。父亲带我参观的博物馆中,除了“博物苑”和“纺织博物馆”外,“南通珠算博物馆”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这个博物馆中,介绍了中国的算学起源,展出了各种算盘、算具,大的有数米见长,小的仅长8毫米;早自西周时期的算珠,新至现代电子计算器,各种形状、各种材质,无所不有,真是集古今中外算盘、算具之大成,看得我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大饱眼福。

南通还有其它博物馆,例如:建筑博物馆、城市博物馆、给水技术博物馆、体育博物馆、长寿博物馆、中国上市公司实物股票收藏馆、风筝博物馆、民间艺术博物馆、蓝印花布艺术馆、张謇纪念馆、沈寿艺术馆、赵丹纪念馆,等等。这些博物馆大多环绕在濠河两岸,集中在濠河景区,“徜徉濠河边,悠然观文博”已成为游览南通的精彩内容。

弟弟曾陪同我夜游濠河。乘船河上漫游,听着舵手娓娓道来,晚风习习,两岸景色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濠河夜景异常美丽,沿岸诸多的博物馆、图书馆、纪念馆、水榭楼阁,散发出的灯光倒映在河面上,流光溢彩,把濠河妆扮得美轮美奂。凡是去过南通,晚间游过濠河的人,无不赞美濠河夜景,我也忍不住写下一首小诗《濠河游》。

蓬舟水上游,

挂灯笼,垂幔角。

似一舫卷寮,

秋意满河绕。

艄公桨,摇醒了碧水轻风。

正何时?月上树梢。

菊花开尽,丹桂香飘,

云净天明,塔峰拱桥。

灯阑珊,柳成行,

见书院展馆园林俏,

闻夜莺白鹭清水谣。

夏未了,秋来早,

小城月悬迎客聊。

君莫问,凄凄寒冬怎么熬?

濠河四季风景好。

南通濠河夜景,本文作者拍摄

父亲一直喜欢旅行、集邮、读书、写作,老年后家中墙上仍挂着两张地图: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每到晚间7时整,父亲准时坐在电视机前收听新闻。75岁之前,他老人家坚持晨跑和冷水浴,沿着濠河长跑,到家后用冷水淋浴,即使冬天也如此。到了80多岁还骑自行车到处跑,去学校、去图书馆,为青少年讲历史、辅导集邮知识……骑车被人撞倒两次后,母亲坚决没收了他的自行车,他很有意见呢。父亲过八十大寿时,地方政府“关工委”(关心青少年工作委员会)授予他先进模范的称号,颁发了奖状奖章和证书。我们在上海的友谊商店给父亲买了织锦缎中式服装,蓝色的中装面料像APEG峰会上普京先生穿的样式;又在上海南京西路“丝绸大王”商店,给妈妈买了红色的织锦缎做了中装。毛毛用她参加工作后领到的第一笔薪水,给外公外婆买了个新电视机。祝寿那天,父母双双身着盛装,喜气洋洋,满脸喜悦,异常高兴和激动。

2021年春节后,父亲94岁,母亲也将89岁。新闻中不断传出南通日新月异快速发展的好消息:“2020年新晋万亿GDP的六座城市中,南通称得上是匹'黑马’。上半年,南通的工业投资势头逼近苏州;年底,南通以4﹒7 % 的增速在长三角39城中居高第二。'十三五’期间,南通完成了经济总量4个千亿的跨越。经过20多年的接续奋斗,通向南通的大门终于打开,多条过江通道打通长江天堑,上海第三机场、江苏新出海口等重大基建蓄势待发,南通以上海'北大门’的姿态拥抱长三角,正在实现新的起飞……”。故乡令我自豪!南通,不仅是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城市,还是具有强大经济发展潜力的新型城市。

时间像流水,日子一天天过去,父母平静地生活,安度晚年。但是,岁月不饶人,老人们正走向夕阳西下的黄昏。父亲耳背,越来越聋,不得已戴上了助听器;母亲腿脚不便,出门靠我们买给她的轮椅代步……南通越来越时尚,濠河越来越漂亮,而父母越来越苍老,就像狼山脚下的长江水,势不可挡,绝无反顾地奔向大海。南通地区虽是长寿之乡,但已是高龄的老父母,身体每况愈下,令我们担忧。每到春节来临,我就一门心思地要赶到南通看望父母;节日过后,恋恋不舍地踏上归途,回望父母家的方向,默默地在心中祈盼父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乡愁,那是因为家乡有我思念的亲人,我对南通一往情深。

选自作者2014年版散文集《守望家园》,2021年3月补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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