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唐家庄街里
元旦期间,唐家庄街里的圣火超市开业,每天开门前先发500棵大白菜,一时人山人海。我和朋友一家没事也去凑了个热闹,倒不是为了去抢大白菜——毕竟公交车抢座都抢不上,年轻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朋友开车去的,刚从街里那条道开进去一百米就”岔(此处请读三声)死了“。道本来就窄,还有人把车往道中间一停就走了,也没留个挪车电话。前面的想出,后面的想进,中间还有电动车自行车三轮车见缝插针,前后用了将近半小时才把车倒出来。朋友感叹:“就看没停车位这劲,这店也开不起来。”
之后朋友把车停在附近一条小道旁边,我们步行前往目的地。唐百,圣百,圣火,同一个地方几经易名。每个新名字都与前一个藕断丝连,一边用蛛丝马迹提醒着人们,现在的它与过去有关,一边试图摆脱整条街难以逆转的颓势。
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一边改弦易辙一边负隅顽抗,这是小地方独有的暧昧。就像街里的旋转小火锅,这种吃法本是在大都市疏离的人际关系中应运而生,到了熟人社会却也能因时髦而占据一席之地。
我想起家里一张老照片,是父母90年代初刚到唐家庄时照的。那时照相还是一种轻奢,背景和姿态都要精挑细选。他们把背景就选在了当时街里的唐百,那时楼顶还印着两个字——银座。不知东京人民会作何感想。
唐百在唐家庄开了第一家超市,从此唐家庄居民想买时尚一点的东西,不必非得去林西的腾达或同济。那时我还小,总觉得全世界的好吃的都在里面,只可惜囊中羞涩,不知梦里多留了几吨口水。尤其是一种注心蛋卷,外壳酥脆夹心香甜,一根细细的蛋卷恨不得折成八段慢慢吃,最后连包装袋里的碎渣也要倒进嘴里,然后用舌头搜刮口腔的每个角落。
可是后来唐百“黄了”,闭门后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装修,再开门时招牌变成了圣百。后来圣百又“黄了”,而且这次一闭门就是几年,直到最近圣火横空出世。此刻圣火超市里人头攒动,但如果没有免费大白菜和开业优惠的加持,它究竟能走多远?答案要交给时间。
然而又何止是唐百,唐家庄街里曾经是整个铁道北的中心,相当于国贸之于北京,静安寺之于上海。很少有人知道所谓“街里”究竟是哪条街,也不需要知道,因为它就是那条街,唯一的那条街。只是慢慢地不知怎么了,那些老字号饭店和服装店像中了瘟疫一样挨个儿倒下,最后整条街上关门的商铺远比开门的多。曾经有一家饭店可能是为了招徕顾客,在门口拴了一只大金刚鹦鹉,它每天天黑后就开始凄厉地嚎叫,在四下无人的大街上听起来分外瘆人。
取而代之的是“金山”。自从区gov.从林西迁到唐家庄,以此为中心的一片区域发展迅猛,战略重心西移成效显著。站在金山一大片崭新的商品房和商铺中间,我已经全然想不出这里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是什么样子。有人说这里是矸子山,有人说是棚户区,还有人说是一片荒地,whatsoever。再过三年,五年,十年,这里估计又是另一种翻天覆地。所谓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不管怎样悲欣交集,最后都成为一片淡漠的微茫。
在唐家庄,我出生的医院,上过的托儿所,小学,初中恰好围成一个四边形,它像是一个条框,约束出一个人生命最初的轨迹。十几年间我们搬了三次家,最终还是在唐家庄打转。在唐家庄,很多人的一生就是由这个四边形扩展成多边形,并且与别人的多边形产生交汇与重合。从这个角度讲,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庄民”——生于庄,长于庄,歌于庄,哭于庄,最终老死于庄,这便是一个庄里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