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味肾气丸抉隐

日本汉方医家对于腹证研究还是很精到的,他们指出《金匮》中所说的少腹拘急,在临床上可见到少腹部的腹直肌紧张,从少腹到阴股有牵引感,按诊时可以触及脐下正中有条索状物。还有一种情况,即附方崔氏八味丸所提到的“少腹不仁”,表现为脐下少腹部的松软无力,按之没指,患者自觉该处麻木不仁、感觉减退。但这种麻木与拘急的原因到底作何解释呢? 德惠市人民医院中医科邢卫光

一次偶然的机会翻阅陶弘景所著的《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其中引用了《汤液经法》中的小补肾汤,发现里面的一个加减法:“少腹苦迫急者,……,加牡丹皮一两。”于是乃恍然有悟,这个“少腹苦迫急”者,不就是八味丸的“少腹拘急” 么!小补肾汤用丹皮来治疗少腹拘急,可见此症是因瘀血而起。仲景著《伤寒杂病论》全宗《汤液经》,可惜《汤液经》没能流传下来,但在《辅行诀》中还能窥见一鳞半爪,实在是幸甚!

回过头来检视一下仲景书中:桃核承气汤证有少腹急结,抵当汤证有少腹硬满,温经汤证有少腹里急。这些有瘀血机制的方证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少腹拘急结满的表现,只是肾气丸证要比这几个方证来得轻缓些。《金匮·水气病篇》更有这样一段话:“少阳脉卑,少阴脉细,男子则小便不利,妇人则经水不通;经为血,血不利则为水,名曰血分。”这是由于少阴少阳君相二火虚衰所引起的血阻水停,虽然男女在生理结构上有差异,各自表现为小便不利与经水不通,但气化却是无二的。再看《妇人杂病篇》: “妇人病饮食如故,烦热不得卧,而反倚息者……此名转胞不得溺也,以胞系了戾,故致此病,但利小便则愈,宜肾气丸主之。”这可说是对上面理论的实践应用了。所谓“胞系了戾”不正是血水互结的具体表现吗?

原来,少腹乃少阴、厥阴之地,血室居焉。少阴主水,开窍于二阴;厥阴藏血,其经脉循股阴、入毛中、环阴器、抵小腹。男妇隐曲之证,必关乎肝肾,此肾气丸证少腹拘急、少腹不仁之所由来也。拘急是瘀,不仁是虚,然虚劳之证,虚实往往是并见的,不可局分。

这血气瘀滞与水道不利的原因,推其所致,久虚之人必有肾中元阳的不足,所以桂枝、附子是不可或阙的。但实际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单是这个病机的话,那就跟真武汤证比较接近了。况且桂附只用一两,《金匮》中五条论文也未提出明显的寒象,如果将其率尔的解释为温补肾阳就不确切了。

问题的关键是对肾气二字的理解。气,后人固然多从功能解,但实际上古“精”、“气”二字的意义是一致的。阴不自阴,由阳故阴;阳不自阳,由阴故阳。没有离开功能的物质,也没有离开物质的功能。如《内经·上古天真论》云:“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 可见,肾气即是指肾中之精气。所以说,肾气丸所补者,并非肾阳,而肾中精气。

这个观点,我们可以从神农学派的著作中得到印证。如《本经》记载,干地黄“填骨髓、长肌肉”;《别录》云,山茱萸“强阴、益精”,山药“止腰痛、治虚劳羸瘦、充五脏”;《汤液经》中小补肾汤治虚劳失精、腰痛,大补肾汤治精气虚少、腰痛、骨痿,皆是以干地黄为君药;《外台》及《千金》中以肾气丸为名的方剂中,以干地黄为君者不下七首(粗略统计)。仲师既然以干地黄来君肾气丸,若将其说成大补阳气、或者化气行水,皆非正论。

有心人可能发现,我们在临证中有时遇到阳虚体质的患者(其寒象往往并不很重),但屡投桂附却不见其热,其因维何?其实,这正是肾气不足的表现。肾中精气不足,阳气则无所依附,故虽投热药亦难见功。《内经》所说“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正是此意。到了肾气丸证这一阶段,阴阳二气均虚,物质功能两衰,所以单补一者,皆难奏效。且又因正虚推动乏力,瘀血浊水丛生,虚实夹杂。故仲师于此际,别出手眼,拈出这一首千古名方肾气丸。

腰为肾府,腰部痠痛,可以说肾虚的特异病侯。仲景以干地八两为君,填补精髓,大建根本。可以说,在仲景药法中,地黄是补肾唯一正选佳品。景岳推之为药中四维,亦甚有卓见。山药、山萸皆是补益精气之品,如上已述;且山萸酸温,善能逐痹止痛,本经明言。桂附少用,虽有温阳之用,但意在化气,古人亦多所言及,此不赘言。但是,观《千金》、《外台》中所引剂量,桂附或二两、或三两,可见此在随证消息,亦不必拘泥。久虚则浊水瘀血生焉,茯苓、泽泻、丹皮,亦为势所必至,不必申论。

《金匮》中亦用此方来治消渴、痰饮,盖此二病皆非新恙,多为久伤,正虚、痰、血,杂踏而至,非是仅执一端所能治者。故仲师出此肾气丸,亦不得已欤!

此肾气丸若依六经辨证是厥阴方,《金匮·消渴篇》已透露之;又此证非少阴之但寒但热,已有精气耗伤,病入厥阴可知;从用药上,亦与厥阴方之寒热攻补兼施同类。此义已有同仁发明之,不赘。造次所作,不到之处,尚祈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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