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向日葵为什么好看

梁东方

现在，骑车走在大地上，会遇到向日葵。

夏至时节，白天到了最长夜晚到了最短的时候。大地蓄积的热量也明显增加，昼夜温差缩小。暴烈的阳光下，麦子成熟，玉米疯长，各种各样的蔬菜不必再设大棚就可以不舍昼夜地撒欢儿地长起来。向日葵也到了它们最好看的时候。个个挺拔，全都灿烂，站成一片，让炙热的大地上显现出璀璨的欢欣。

向日葵历久弥新，自古而然年年如此，每一年都像是新生一般的光洁漂亮滋润蓬勃。花须笑靥一如画中显现，就像照片中见过的一样，却分明比所有别人的描述都更生动，更丰富，更耐看。只因为它和你共在，同时在一个时空中遇见。它现在属于你，你现在也属于它。欣赏、赞美、陶醉均无不可，远非人际之间的复杂和艰难。植被花朵美而无害，此之谓也。

向日葵好看，这是很多人的未经商量的共识。这很多人分布在一代又一代人中，绵绵不绝，总是有人觉着向日葵好看。向日葵为什么好看？因为向日葵黄色花羽、棕色花芯的花盘又大又醒目，还一直跟着太阳转；因为向日葵总是成片成片地出现在地头，规模效应明显，一棵棵一朵朵连缀起来，就是一片金黄，一片向着阳光的金黄。

向日葵像是春天的油菜花，像是欧洲的薰衣草，像是张北坝上的胡麻，本是农作物，却有着几乎不能想象的浪漫颜色和规模；时序一到就会在人类的归置下将大地点缀成花海，让本为农事生产的现场变成观光旅游的对象。

作为美的对象，甚至作为美的象征，向日葵在古今中外都被诗人画家音乐家所讴歌。梵高画出来的向日葵价值连城；陶渊明的“新葵郁北牖，嘉穟养南畴。”传唱至今；所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骄阳育得精神秀，沃壤滋来体态丰。雅韵常存高洁处，好花不卧乱丛中。”也都可以让人如数家珍。即便是小学生学画画，没有画过向日葵的也是少数。

向日葵作为距离日常生活最近的一种审美对象，持续地散布在一代代人的生活中，经久不衰，实用功能之外，它已经就是美本身。离开了向日葵，我们还能在哪里的日常生活中遇到如此多又大又亮的笑脸？

这就是为什么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向日葵可以吸引疾驰的车辆停下来，专门看一看；这就是为什么在向日葵地边上经常可以见到一些人搔首弄姿地要和向日葵合影，而并不可笑。要知道哪些被古今中外讴歌过的向日葵只是人家经历过的向日葵，你的人生中的向日葵就只点缀在这样骤然停下来的观看与自拍之中吧。

我在骄阳普照的大地上的骑车漫游，每每遇到这样成片的向日葵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有所停顿，拍照是肯定的，凝望也经常发生，站在、坐在向日葵身边的情形也经常出现。坐久了就会明白，一切的理想和美妙，一切写在别人的概念里，也出现在你的头脑中的关于生活中的美好的物象，既可能在远方，也更可能就在眼前。远方的作为期待，只有眼前的可以作为享受，乃至狂欢。

骑车在大地上漫游就是在寻找这样审美的享受和狂欢，向日葵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项。

向日葵的邻居，碧绿的花生是，青色的大葱是，结了白籽的胡萝卜是；刚刚收获了的麦子是，正在长大的核桃是，秋天玉米丰收的时候甜甜的玉米秸秆的气息在大地上弥漫的时候也是……还有广袤的地平线，灿烂的阳光抑或阴郁的云，纵横的道路之上踽踽而行的人。宇宙之中唯一适宜万物生存的地球上，人们与天地同在的平衡，不逾界，各安其位。

在人间无法完全实现的理想，在大地上往往还有强大的天地逻辑下的既有秩序的显现。它们硕果仅存，它们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