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恢的传奇人生7:险象丛生疑无路
1950 年11 月15 日(农历十月初六日)黑夜,王恢怀着复杂的心情,经过朱紫巷,疾走湘桂路,进了全州车站,10 时急急上了火车。
16 日黎明,王恢在桂林北站下了车。
12 月1 日傍晚,王恢到达柳州,见了好友幸生(唐英),幸生托王恢带十条金条返桂交给他的母亲。王恢踏着薄霜走进柳州北站候车室,里面约有五六十人排队候车。一队武装人员突然破例从队尾逐一检查,快到王恢时,忽然车站进站钟声响起,检查只得停止。
王恢与众人一同进站,他已吓出了一身汗。入夜到桂林,把金条藏在旧藤篮里,黑暗中乘黄包车转由西门进城,安全地把金条交给幸生母亲。
4 日清晨,王恢准备乘车北上,三儿王家骅来送别。王家骅含泪紧依在王恢身边,默不出声,一出声则会放声大哭。王恢也不忍多看他一眼,父子就此分别。王恢1984 年元旦在香港再次见到王家骅时,王家骅已年届五十。王恢有诗云:“昔别儿十五,今儿年五十。”
王恢在桂林南站乘车北上,10 时过全州,依稀看见莽莽苍苍的湘山。5 日晨抵达洪桥,王恢饥肠辘辘,临行时尽身上所有全给了王家骅,已没了吃饭钱。正愁苦间,忽一亲戚迎面而来,请去餐车饱食一顿。10 时,王恢出衡阳西站,却看见了幸生(唐英,资源县人,王恢的结拜兄弟)。他们本是约好来衡阳的,幸生因怕人认识,改坐软席,所以王恢几次寻遍车厢都不见。
王恢和幸生坐上汽车,下午3 时抵达邵阳。当时邵阳比桂林风声还紧。10 日,幸生因交涉邵阳的存纱去了汉口,王恢颇感彷徨。因居城危险,朋友将王恢送至城西十里神滩渡。王恢买下一处竹棚,又买些竹子,在沙滩上织箩作掩护。那时这片滩上有许多小竹棚,都做些织箩编篮的小生意。其中不少人是王恢一样的逃难者,借以藏身而已。
王恢每隔一两天,怀着恐惧的心情,到城南门收信、发信。这一天他踏月归来,路过飞机场,看见几个被枪毙的尸体。一弯月牙高照,沿途见民兵到处捉人,江村群犬狂吠。王恢看见月光照在江面,银波粼粼,风光宜人,一时忘了凶险。他决意当晚搬到竹排上住,自办自食,自酌自饮,难得的几分快活。他不觉多饮了几杯,仰天醉卧在排上。
次日东方既白,包头(即竹排的管理人)上排看见王恢似醒非醒地卧在排上,大惊道:你还没被抓走呵?……他用手一扫江岸说:昨夜,资源、新宁共干会联同邵阳公安局一起行动,把所有竹棚里的人都抓走了。王恢安然醉卧,全然不知,也无人到排上来搜查。
王恢自以为有神灵保护,有幸逃过一劫。
1951 年元旦,天气晴朗,王恢出外办事,便道至南门炳泰号(一家纸店)看看有无信件,老板说无,正转身间,忽然听得“二爷”一声呼唤,却看见侯仲英带着灵君(王恢的女儿)坐在一个角落的火炉边。原来村里的农民要捉侯仲英回去斗争,慌乱间逃来这里。
当时最难的是解决住的问题。当地正在严查户口,时间又快到晚上5 点了。王恢赶快去找幸生商量,只有到旅社住一晚,明天即去衡阳。王恢急去找熟人代找客栈,走到西直街,一支少年先锋队迎面而来,王恢看着面熟,好像是朋友的小孩刘曼坚。王恢待他过身三五步,试叫一声“曼坚”,那小孩回头注视一下,认出是王恢,跑回来招呼。王恢急问他家住在哪里,他指着前面的朱生和药房。
王恢急忙进去,刘太太甚为惊喜,立即一同去把侯仲英母女接过来。王恢到邵阳以后,曾多次探访老朋友的住址而未得下落,“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在急难之中偶尔得之。
王恢认为情势已非常紧迫:最初收缴民枪,清除游击乱源,继而处决豪绅,必及地富,蒋余荪等已被杀。王恢恳劝幸生看轻财货,一起逃往香港,幸生却动摇难决。侯仲英自然想随王恢一起逃走,但出逃一人尚难立足,断难携家带口。侯仲英母女只得忍痛回乡,只指望王恢一路平安。此一别,夫妻35 年后再见面,灵君(早亡)则是永别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王恢到过衡阳、邵阳,去过武汉,因形势紧迫,最后到了广州,准备寻机逃往香港。
1951 年2 月9 日,王恢接到朋友幸生寄来的港版《大公报》,幸生在报端用铅笔写着:“香蕉此路不畅。”“香蕉”即指香港,随即看到“广州市人民政府二月十五日封锁深圳和其他八处海口布告”。王恢冷静地考虑了很久,他借用的新宁刘克生的“临商证”作护身符,只能济目前之急。不冒险去香港,将来更无容身之地。于是王恢请朋友帮忙,花钱请了去香港的带路人。
与王恢一起去香港的,是一个将近60 岁的矮胖子,耳聋不太听见,据说是宋希濂将军的哥哥。那个带路的是一个30 来岁矮小个子,据他自己介绍他姓刘。
12 日8 时,3 人进了车站,坐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王恢放眼窗外奔驰而过的风光,心里却思虑着能否平安度过深圳,有时急得心怦怦直跳,有时又想开了,率性把生死置之度外,反嫌车行太慢。生死就在三四个小时之间,总不免百感交集,思绪万千。过了石龙,王恢感到饥饿,到樟木站,他便从窗口买进一碗鸡饭,粲白橙黄,香气袭人。王恢食之,不知其味,强食难下咽,只得抛之窗外。12 时10 分,车进深圳站,成千乘客争先恐后出站,然后沿铁路走向深圳桥。刘君却带王恢他们走向新市场。原来这个带路人并不是蛇头,他还得在本地找一个蛇头,才能把王恢他们送到香港。那个宋胖子好像是个公事公办的角色,径直去公安局办理出入境手续。剩下王恢坐在餐店的一个角落里看报,用报纸半遮着脸面,看来看去,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王恢侧眼看见街头行人,又细听店中客人的谈话,再察颜观色,似乎都是同道人,心头便少了几许恐慌。一时许,宋和刘都回来了。宋没有办到出入境手续,刘也没有找到蛇头,因为蛇头都被公安局叫去开会了。王恢和宋胖子都很着急,吃不下饭。刘君吃罢饭立即去找蛇头。一刻光景,刘君来邀王恢和宋胖子,来到斜对面的广州旅社楼上,3个蛇头已在那里等候,经过讨价还价,王恢和宋胖子共出人民币104 万元(旧币)。3时正,蛇头提着行李,王恢和宋胖子紧紧相随,跟着第三班车来的人队,慢慢移近海关,走到罗湖桥头。蛇头拉着王恢蹲到铁栏杆外,指向桥头说:现在不能过去,有高鼻子——他说的是值勤的英警。
未过去的约有百余人,都在桥边蹲着、坐着、站着。最初大家忧心这边的军警留难,但大出意料,他们反有意便利众人过去,要大家疏散,耐心等待时机。眼看着5 点钟第四班车又来了,成千的乘客过桥去了。王恢他们仍无法过桥,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蛇头问王恢他们是否愿意冒险偷渡?王恢和宋胖子表示愿意,于是他们屈着腰窜进草丛中潜伏着。对岸英租界有三四个蛇头,叫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摇过一条小舟来,催王恢他们飞快地上了船,生怕被桥上的警察看见。不一会船到东岸,停泊在几十条小舟中间。天渐黄昏,桥上一片宁静。王恢上了岸,穿过了铁丝网,踏上“自由世界”第一步。宋胖子跟着蹒蹒跚跚地上了岸。他们趁着淡淡的月光,走过村庄的大榕树,跑过踏水小桥,沿铁路走去,拾级而上铁路的斜坡。不料宋胖子节外生枝,从兜里摸出一张50 元美钞,要给这个,要送那个,被英界的黄牛拦在半坡的歇脚处,要宋胖子把所有的钱拿出平分。宋胖子不允,他们竟将他打倒在地,宋胖子大声呼痛,王恢急转身扶起宋胖子,冷不防肩上便着了一棍。他转身扭住那个打棍的人,右腕向前一拉,顺手一掌打在那人腰部,那人踉跄地从上滚下,正砸在下面两个人的身上,3 个人便像下滚木似的滚下了坡。王恢拉着宋胖子一路跑去,不久便进了车站,坐上开往九龙的火车。至此,王恢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但是,他的前途仍然扑朔迷离,吉凶未卜。
本文选自蒋钦挥主编;宾恩信,王文胜,王清荣副主编,全州民国人物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2 本文经作者授权刊发 。版权所有。别的媒体采用请联系作者本人。
作者简介:
蒋咸美,全州县大西江乡大石江村人,生于1949 年7 月,1970 年参加工作,1979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广西分会,曾任全州县党史办征编股长10 多年,多年坚持文学创作,在《人民文学》、《青年作家》、《广西文学》等报刊、出版社发表作品200 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