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的

2021032

回声与水仙

自恋一词,原本只见于文学作品中,多指过分自我崇拜的心理状态。

自 19 世纪末,心理学家埃利斯( Havelock Ellis )和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 Sigmund Freud )将其引入临床描述后,它便有了专有解释:个体将过多精力和兴趣投放到自己身上而导致的人格障碍。

《那耳喀索斯》草图 鲁本斯

假若将这个词往前推,寻其根源,它则越过文学修辞,指向了神话——自恋的英文单词为 narcissism,源自 Narcissus,后者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译作那耳喀索斯。

作为河神与水泽女神的后代,那耳喀索斯生得一副好样貌,古罗马诗人奥维德( Ovid )的《变形记》里记载,他是希腊城里最俊美的男子。

那耳喀索斯 普桑

早年间,母亲曾向预言家询问儿子的命运,她被告知:只要不看到自己的容貌,他就能够保全性命。因此,尽管那耳喀索斯不缺乏追求者,他却从来不知晓自己的长相。

众多爱慕者中,仙女厄科( Echo )的命运最为凄凉。她受到天后赫拉( Hera )的惩罚,失去了完整讲话的能力,“我只给你留下一种本领,就是跟在他人之后重复其说过的最后几个字”,赫拉说。

当那耳喀索斯走进山谷,厄科因为爱意,选择默默跟随。在远处,她不断重复着心上人的话,而这样的声音,飘至那耳喀索斯跟前,使其感到了疑惑。他站定脚步,向山谷深处喊道:到这儿来,我们见面吧。

没有比重复这句话更使厄科高兴的了,她也喊道:我们见面吧。

年轻的那耳喀索斯本就无心爱情,此时面对无法表达爱意的厄科,只有拒绝。他推开了奔赴而来的厄科。厄科则因为伤心,最终死去。她的血肉,归入了泥土,骨骼化作顽石,而她的声音却永远留在了山谷中。这也就是回声( 英文 Echo | 希腊文 Ηχώ )的由来。

如你再次去到山中,大声呼喊,或许会想起这个传说。

那耳喀索斯与厄科 普桑

普桑( Nicolas Poussin )画出的,正是厄科消逝的瞬间。她面容憔悴,腿足模糊不清,身体的颜色几乎要与石块融为一体,但却仍然满是爱意的看向了前方的那耳喀索斯。

天赋十足的普桑,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十分古典的构图方式把那耳喀索斯与厄科的殉命,放在了同一个画面中,尽显诗意。而实际上,那耳喀索斯的离去在后,他正是因为厄科的死,才受到了复仇女神涅墨西斯( Nemesis )的惩罚——

这位冷酷无情的女神,将打猎归来的那耳喀索斯,引到了池水边。他俯身看去,看见了一张俊美的脸。那耳喀索斯疯狂的爱上了水中的倒影,无法离开,他终是因为求而不得,憔悴而死。

不久之后,在那耳喀索斯死去的地方,生出了一株水仙花,所以水仙的学名,也是 Narcissus。

那耳喀索斯 卡拉瓦乔

关于这则神话故事,我最喜欢的是卡拉瓦乔( Caravaggio )的版本《那耳喀索斯》。

完成这幅画时,他刚刚 26 岁,初到罗马几年,学画也不过 4 年。在此之前,他以一幅名叫《老千》的画作,震动了整个罗马城。卡拉瓦乔用天才般的戏剧方式制图,摒弃了传统学院派僵硬的绘画风格,一时间,街市出现了大量模仿者,流传至今的复制品甚至超过 50 个版本。

老千 卡拉瓦乔

半个世纪之后的拉图尔( Georges de La Tour ),借用卡拉瓦乔的绘画题材,学习了他的明暗画法,也画出了一幅“老千”图画——《梅花 A 的作弊者》。

两幅画看似形似,拉图尔实则暗含了洛林公国时期的社会谚语:酒精、美色和赌博,是三大陷阱,不可轻易尝试。

梅花 A 的作弊者 拉图尔

回到《那耳喀索斯》。

卡拉瓦乔抛弃了所有外部环境,只留那耳喀索斯在一片黑暗中,预示着死亡的临近。同时,他又将人物与俯身动作画的如此温和,如此平静,使所有观者都能够进入相同的画境:第一次看到自己时的认真端详与意外惊讶。

《那耳喀索斯》局部

而画中对不同衣物的质地及水面质感的表现,则再次印证了卡拉瓦乔的能力。

只不过,面对这样一幅画,面对这样的神话故事,我们应如何看待最初提及的“自恋”?木心曾写,“那耳喀索斯就是人的自我,在时间的泉水里发现了映影,这映影,便是艺术,是超自我的自我。”

这与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 Jacques Lacan )的镜像理论接近——初生时,婴儿认不出镜中的自己,即没有关于“自我”的意识;之后,婴儿认识到“自我”,也便认识到了“他人”,而“他人”的目光,始终是认识“自我”的一面镜子。

寻着这样的观点,继续前行,去到神话之初。那时,或许还不存在那耳喀索斯引申为“自恋”的意义,它应是更接近古希腊的格言:认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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