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展示空间与、幅式的变化与书风的发展

中国书法从甲骨文、金文(钟鼎文)、篆书(大小篆)、隶书、楷书、草书、行书,这是书体的发展脉络,但又分为两个阶段,甲骨文、金文阶段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书写,其载体为甲骨或青铜器,这类还包括陶文、砖文等,都是雕刻和铸造类,真正意义上书法(具有书写性)是从简牍、帛书等开始。从魏晋以后,书写工具器材完善,毛笔、墨、纸张定型,汉字才真正从记录功能到自觉的书法艺术,书法技法完全成熟,也慢慢有了视觉上展示,书写者的主体精神越来越突出,更体现人文精神。

随着书法成为自觉的艺术,其发展变得更加复杂,其中展示空间的变化成为书法字体书风、幅式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除了龟甲上、青铜器、刻石上的文字,墨迹类书法最早多是手札、手卷形式,展示空间是案几等。在墙上作书始于汉末,到唐代蔚然成风。

在唐人诗词中提到了特殊的展示空间:粉壁、屏风和门障。蔡希综《法书论》评张旭狂草说:

“乘兴之后,方肆其笔,或施于壁,或札于屏,则群象自形,有若飞动,”

窦臮(ji)、窦蒙《述书赋并注》云:

“张长史则酒酣不羁,逸轨神澄,回眸而壁无全粉,挥笔而气有余兴。”

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云:

“狂僧前日动京华,朝骑王公大人马,暮宿王公大人家,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粉壁摇晴光,素屏凝晓霜,待君挥洒兮不可弥忘。”

李白《草书歌行》诗云:

“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

韩惺《题怀素草书屏风》云:

“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

墙面成了展示空间,空间扩大了不知多少倍。出现了大幅式的作品,大幅式的作品最容易犯的毛病是松散,因此字体书风不能像王羲之《十七帖》和孙过庭《书谱》那样字字独立,必须注重章法的连贯,强调笔势,上下连绵,一气呵成,“连排数行势不绝”(鲁收句),“回环缭绕相拘连”(任华句)。并且,还必须强调体势,前后呼应,左右顾盼,“一纵又一横,一欹又一侧”(王邕句),“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谊”(戴叔伦句)。结果,线条奔放不羁,结体诡形怪状,二王以后的小草发展演变为狂草,开一代狂草之风。书家以张旭、怀素为代表,书法史称“颠张醉素”。

展示空间的变化促进了狂草书法的产生和发展。窦冀《怀素上人草书歌》云:

“鱼笺绢素岂不贵,只嫌局促儿童戏,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

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云:

“狂僧有绝艺,非数仞高墙不足以逞其笔势,或逢花笺与绢素,凝神执笔守恒度。”

鱼笺绢素太小太局促,只能用传统的“恒度”(小草)来书写,要想逞其笔势,抒发胸中之气,必须在长廊粉壁或数仞高墙上用“绝艺”(狂草)来书写,特殊的展示空间使小草演变为狂草。

宋代开始,题壁书式微,挂壁书兴起,展示形式改为写成卷轴以后挂在墙上。到明代,由于建筑式样和展示空间的改变,挂壁书蓬勃发展。明中叶之后,明人居所无论是建筑规格、式样还是装饰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建造屋宅从三五间到九十间不等。房屋的装饰也是很讲究,书画、挂屏,文玩,器皿盆景都成为必备之品。王侯将相的私家园林,高耸过倍的建筑,金碧辉煌的客厅,都为书法作品提供了新的展示空间,促进了书法艺术在幅式、字体和书风上的一系列变化发展。

三位一体的居家书法

宋代单一的挂轴由此衍生出各种形式,如上图,柱子上的书法称作楹联,门厅上的叫匾额,厅堂正面的叫中堂,两侧的叫条屏。不同的展示空间决定不同的幅式,而不同的幅式又决定作品的字数、字体和风格。以厅堂中所悬挂的作品为例楹联的高与宽比例悬殊,给人的感觉是左右两边的挤压力极大,书法如果取纵势,写瘦长的篆书或连绵的草书,会有促迫感,因此,最好以横势的字体去写,例如分书或魏碑体楷书,并且字距开阔一些,形成一段段横向的余白,与横扁的字形一起去对付狭长幅式的两边挤压,造成力的对抗与形的对比,产生一种形式美。匾取横式,挂在楣间,与竖线条的屋椽构成对比,形式很美。匾为横幅,感觉上上下两边的挤压力较大,因此为了寻求对比,字体宜长不宜扁,明末书法家倪后瞻在《倪氏杂著笔法》中说:

“匾额横字,书稍瘦长,不宜扁阔。”

而且,匾挂在门厅正中央,字要端正,以正体为主,如果要显示家道殷实,书写风格还得以厚重为宜。

展示空间与书风的变化。宋以前的帖学作品主要是信札诗文,裱成手卷,在案上展示,幅式小,字也小,书写方法强调笔画的两端,提按顿挫,起承转折,牵丝映带,回环往复,表现得非常丰富而且细腻,笔画中段则写得很快,一掠而过,道劲流畅。这种书写方法适宜小字,如果写大字,则显得点画单薄,结体拘紧。明代中后期的书法家已经看到这个问题,认识到小字与大字,桌面与墙面,近看与远看的不同效果。董其昌说:

“余以《黄庭》、《乐毅》真书放大,为人作榜署书,每悬看辄不佳。”

书家们在创作上开始注重点画的浑厚与结体的开张。点画为避免中段一掠而过的空怯,有意识地加以提按顿挫。每一位书家形成了自己的书风,文徵明小字点画流畅,结体圆转,张力内敛,风格秀丽;大字点画借鉴黄山谷的方法,提按起伏,跌宕舒展,结体长枪大戟,纵横开阖。

倪元璐书法

倪元璐用笔战殃,线条苍茫老辣。王铎利用涨墨来使线条变粗变重。傅山极力外拓,追求造型的体量感。张瑞图化圆为方有折无转,一意横撑。他们的点画和结体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气势来适应大幅形式的要求。同时书法理论研究也在发展,费瀛专门写了《大书长语》,他说:

“字有平铺看可,而竖看煞不好,有平放不觉其好,悬看却好者。”

认为作品平放着看和挂起来看效果是不一样的。他还说:“匾有横竖,体裁不同,字有疏密,形势亦异。”认为横匾的写法与竖匾是不一样的,横匾强调左右关系,大抵横匾数位并列,有宜纡左者,有宜展右者,有宜附丽者,有离立者,有回互留放者,只要位置得所东映西带,若星辰之参错,灿然而成章也。竖匾因为有透视的变形,要作大小调整

“公署用竖匾直书,第一字宜大,第二第三字渐小,挂起方恰好,若上下一般,便觉头小尾大”

分析得非常细致,难能可贵的是对建筑风格、幅式大小和字体书风之间的关系作了明确阐述,《堂匾》一节说:

“堂不设匾,犹人无面目然,故题署匾榜日颜其堂云。堂有崇庳,匾贵中适。堂小而匾大,为匾压堂,固不可若堂高而匾小,犹堂堂八尺之躯,面弗盈咫,则亦不中度矣。登其堂,观其匾,整饬工致,名雅而字佳,虽未见其主人,而风度家规可明征矣…其字体须端庄古雅,非比亭榭燕游之所,流丽情景,可恣跌宕也。且气数所关,尤忌偏枯飞白及怒张奇崛臃肿之态。”

明代书法家为了使字体书风适应展示空间的变化,作出了各种探索,他们的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被清代书法家所继承和发扬,推动了清代书法的一系列改革创新。

字体大小的变化必然导致笔法的变化,包世臣《艺舟双楫》说:

“古人书有定法,随字形大小为势,武定《玉佛记》字方小半寸,《刁惠公》、《朱君山》字方大半寸,《张猛龙》等碑,字方寸,《郑文公》、《中明坛》,字方二寸,各碑额、《云峰山诗》、《瘗鹤铭》、《侍中石阙》字方四五寸,云峰岄崃两山刻经,字皆方尺,泰山刻经,字方尺七八寸。书体虽殊,而大小相等,则法出一辙。至书碑题额,本出一手,大小既殊,则笔法顿异。”

包世臣指出书写方法与字形大小有很大关系。因此,清代书家特别重视执笔和运笔的方法,对执笔方法如拨镫法、回腕法、搦管法、扳罾法等研究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代,其中最杰出的代表是邓石如,他根据刻印中刀锋顶着石面朝前运行的道理,“书从印人”,把笔管朝笔画运动的相反方向倾斜,“于画下行者,管转向上,于画上行者,管转向下”,不管怎样,笔管的倾斜与笔画的运动方向相反,始终逆锋顶着纸面运笔,这样写出线条浑厚,并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墨色沉着深邃,不像笔肚拖出来的那样轻薄。再就是书写的线条两边的毛糙形状克服帖学线条的中段空怯,写出浑厚苍茫的金石之气。因此康有为说邓石如创造了碑学的运笔方法,这种用笔法是碑学典型的笔法特色,清代碑学盛行,碑帖用笔有了显著的区别。

清代书法家认为汉魏六朝碑版更适宜于写大字作品,促进了清代榜书的发展。综上所述,明以后,由于建筑高敞,幅式增大,字也随着越写越大。大字与小字在用笔、点画、结体和章法上都不一样,小字讲韵味,清朗俊逸,大字讲气势,浑厚豪放;小字借鉴法帖,大字取法碑版。书写大字化的结果使流行的帖学逐渐转变为碑学。(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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